自苏秦禁足以来,李渊没有来过一次。在这几天里,苏秦难得享受了几分清闲。

    云芝手把手地教她刺绣,上午学了,下午就要操练。她准备了一团团五颜六色的丝线,尽管绣起来并不是很熟悉,但绣了几日下来,也有了不小的成果。如果不是这针线活,她不知道这无聊的时光该怎么熬过去,没有任何指望。

    禁足的第九日时,周将军回朝的消息传了过来。当时她已经修到了第二个荷包,就差最后一点收工,云芝忙忙碌碌地赶过来,把这难得的稀罕事讲给她,她心里一紧,针尖刺破了皮肉,冒起一团血珠。

    云芝惊叫着帮她包扎了伤口,又不停说着周将军怎么怎么样。苏秦一边任由云芝摆弄着伤口,一边又耐心听着她激动起来的表述,她妄图探出三年前那个周施迟,是不是仍旧那副样子,没曾长大,也没曾变模样。

    想了一会儿,她傻笑起来,觉得自己天真得不可思议。李渊和自己都变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周施迟又怎么可能一成不变呢?三年的时光足以让一个人成长起来,成熟起来,但周施迟究竟是朝着哪方面成长呢?她完全没有任何的想法。

    困匿在这样的局势里,自己动弹不得,可眼下格外揪心。她终于再一次体会到李渊的狡诈,自己这般惹怒了他,虽然看样子他并没有对自己施多大的惩罚,可他像是早就料到这样的局面,越是令自己纠结,他便越是兴奋。他早就想让自己用一个失宠的太子妃的身份来面对此时此刻的周施迟,自己摆脱不了禁足的束缚,又没有颜面和他再见,这可真是为难的事情。

    她只是听说,听云芝说,皇帝设了一桌大宴犒赏周将军,邀请了文武百官,还包括太子殿下。此刻,宴席已经进行到一半,一开始时丫鬟们都挺忙碌的,忙着端酒上菜,连云芝,都被使唤去了。

    寻了个间隙,云芝跑了回来,她告诉苏秦,那个周将军果然器宇非凡,浓利的眉毛像把匕首,小麦色的皮肤闪着亮。她还说,“在宴席上,周将军和太子殿下都喝了不少酒,那酒刚酿出来的,烈的很,可周将军和太子爷对着喝,一杯一杯灌下肚,一口气一碗,都不带喘气的。连奴婢看着都难受。”

    苏秦“哦”了一声,像是没听见云芝讲的什么。紧接着又陷入了沉思,像回忆起什么似得,眼珠子都呆滞起来。

    云芝没察觉到主子的变化,更加津津乐道起来,“在宴席上,周将军可真是出尽了风头,连皇帝都敬他酒,接着文武百官们轮流敬他,可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愣是一个人喝了数十碗酒。难能可贵的是,他竟然还没事,果然是个真汉子。”

    苏秦摸着指尖的伤口,却不觉得痛,她记得周施迟不怎么会喝酒,记得有一次,他们偷喝御膳房里的桂花酒,那桂花酒可真香,有一股淡淡的花粉味。她和李渊喝了一碗,还想喝,可周施迟只喝了一口,就晕的不行了,倚在苏秦身上,半天也站不稳。到最后,还是她和李渊,一下一下把他拉出来厨房。

    如今只过了几年,不仅是她和李渊,连周施迟的变化都是有目共睹的,曾经那么不会喝酒,那么弱不禁风的一个人,三年后竟然成了保家护国的大将军,这是她之前不敢想象的。她不晓得是什么力量能让人变化这么多,从滴酒不沾到举碗下肚,这可以见证一个怎样的蜕变?

    想完,她重新拾起荷包,在边缘处缝合了一道丝线,算是最后的完工。

    紧紧捏着红黄相间的荷包,她的思绪总是一断一续的。云芝还在一旁滔滔不绝,无非还是围绕着周施迟,只是这些表述太过简略,她听了一会儿,探查不出有用的线索,索性就没再仔细听着。

    是啊,曾经他一心想着这个人,好像自己全部的希望,都托靠在他的身上。她想过,也许有一天,他会带自己离开,到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逍遥自在,过一辈子。

    这样子美好的想象,是在那场事故发生之前她所有的寄托,可事情的变化,总是措手不及,在她最危难的时刻,在她家族最危难的时刻,他并没有为自己站出来,而是出征边关,逃离这充满是非的地方,将一切情爱恩怨抛之脑后。她不明白他的做法,也许不过是个明哲保身的普通人,仅仅是自己的一厢情愿,才把他看得那样完美无瑕。

    云芝从她手里拿过那只荷包,上面绣了两只歪歪扭扭的家禽,云芝看了半天才晓得那是两只鸳鸯,可这两只鸳鸯,实在不怎么生动,本来拍翅欢愉的动作,绣得是格外僵硬,她呆呆看着,问道:“这是要给太子殿下的?”

    苏秦轻轻点了点头,拉回了思绪,“你也觉得,拿不出台面?”

    云芝笑了几声:“心意到了就好,如果您真的拿出来栩栩如生的鸳鸯,太子爷也不见得会相信是你亲手绣得,太子爷了解您。”

    最后一句话让苏秦胆战心惊,她这才有所发觉,是啊,就是因为他了解她,所以他才能断定她会在这深宫里顺从他一辈子,她太在乎家人的安危,她太能委屈自己,所以从一开始,他就牢牢把握住了局势。她没有办法。

    半夜里,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

    苏秦躺在宽大的床铺上,温软的棉被紧贴着脸颊,毛茸茸的很暖和。殿里还燃着一盆炭火,炭火燃到最后,只剩了点腥红的火苗,几近覆灭了。

    她还在睡梦的边缘,几次都要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可突然房门被推开,冷风立刻钻了进来,她一激灵,冻得完全清醒过来。紧接着一阵酒气趁虚而入,她一蹙眉,立刻用手掩住了鼻子。

    李渊踉跄了几步,最终还是扑了过来。他一靠近,酒气更浓,他大口喘气,辛辣的气息在她脸庞周围,水泄不通。他是喜欢喝酒,而且酒量还不错,可像今天这样的程度,苏秦的确很少见到。

    她嗔怒:“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他只顾着手底下的动作,对于苏秦的质问,没有回答的打算。

    苏秦推搡了几下,虽然李渊醉了,可力气却没有折耗半点,苏秦鼓足了力气,也没有推开一点,她喘着粗气道:“别发疯了,都醉到这个地步了,就老老实实歇着吧。”

    李渊动作慢了下来,“我告诉你,就算我喝得烂醉如泥,我照样还可以羞辱你。”他腆起脸,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动作有些僵硬和呆滞。

    苏秦冷静下来,望着他的眼睛,这样子近距离的对视,真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此刻看起来,真觉得陌生和不安。

    她冷冷地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喝这么多酒?”

    “我乐意!”李渊有些神智不清,乐呵呵地笑起来。

    苏秦真觉得今天的李渊不同寻常,和平日里那个高冷到深不可测的太子相比较,今天的他,一反常态。她实在想象不出什么事情,能够这样刺激到他,让他没有任何可以反抗的能力。

    “你别以为我醉了,就可以从我嘴里套出来话,我...”

    剩下的话,他终究没有讲出来,是啊,他本来就该这样,时时刻刻都保有一颗警惕的心,不该相信任何人,这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该做的事情,反正他也擅长这些事情。

    一时间有些情难自控,她竟然伸手触摸了他的脸庞,手刚碰到脸颊的那一刻,就像一股电流流窜过身体,她一瞬间松开手,竟觉得自己不可思议起来,她为自己的举动感到惶恐,就像做错事情的小孩子,连眼神里都闪烁着不安。

    李渊瞪着猩红的双眼,紧紧和她凝视起来,他眼色里的冷漠,好像又重新回归,白色的眼球寒光凛凛。这像极了一种警告,对她愚蠢无知的举动的一种警示,提醒着她,她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镇定下来的他,脸色重新归于平静,仿佛一瞬间判若两人,把刚刚那个醉气熏熏的他,完完全全遏制在了身体里,此刻他看起来认真极了,连嘴角的一丝抽搐,都很认真。

    苏秦呆滞了几秒,“不早了,快些睡去吧!”

    李渊挤出一丝僵硬的笑:“我说,那个刺客,被捕了!”

    他一字一句的说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很吃力的模样。末了,他眼皮一沉,硬硬地砸在苏秦的怀里,再没了动静。

    只是这一砸,连胸口都震动的疼痛起来,苏秦说不清楚此刻的感受,她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被李渊砸痛了,所以心口才会这般纠结。她想起来那日的刺客,是不是当她以蒙面盗贼的身份闯进来皇宫时,就已经做好了被抓捕的准备,她不知道她的身份,也不会知道她的结局,可那天她告诉她,她爹被李渊害死的事情时,苏秦就有了这么一种感觉,她们之间,必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如今她被抓,生死未卜,用死亡的风险传递来了消息,苏秦不晓得,这是不是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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