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壶落地,里面的酒洒了出来,屋子里弥漫着酒香,却是颓废绝望的气息。

    步薇一个人自言自语不停地说,却只是重复着那几句。

    “你们骗我,你们所有人联合起来骗我,沉琰不会娶别人的。他怎么可能娶别人?”

    步薇拉住宁胥的袖子,睁大眼睛地看着宁胥,如同垂死挣扎的病人。一字一句由衷地说着:“真的,沉琰不可能娶别人,我用性命担保,他喜欢的人是我,爱的人是我,他只可能娶我。这一定是假的,你要相信我。”

    最后,宁胥实在看不下去了,把步薇手中的酒壶夺了过来,冷冰冰地说道:“这是真的,没有人骗你。”

    步薇笑着摇头:“你骗我,你以为我喝醉了好骗吗?其实我喝醉了才最不容易上当呢?等我清醒了,你就骗不到我了……”

    步薇趴倒在桌上,过了一会儿,又爬了起来,说道:“其实我没有喝醉,我清醒得很,我不是喝酒逃避什么,这本来就不存在不是?”

    “三天后,郸国会举行立后大典。”

    步薇酒杯中的酒流了出来,沿着手背,流进手腕,湿了衣袖。

    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消化掉宁胥的话,她扔了酒杯抬头惊愕地问道:“你说什么?立后大典?立什么后?谁立后?都说这是假的?没有逼宫,没有夺位,更没有所谓的立后!这些,统统都是不存在的!”说到最后,她已经是在吼了。

    “郸国景帝,沉琰的立后大典!”宁胥一字一句地说。

    步薇推了宁胥一把,笑着说:“你们都是骗子,我不相信。”说着忽然笑了起来,端起酒杯:“呵呵呵呵……来喝酒,今晚不醉不归,让所有的谣言都见鬼去!”

    宁胥忽然猛地拉住步薇的手臂,由于酒精的作用,步薇后知后觉地感受到宁胥强大的力度,手臂上传来剧痛,步薇皱眉不悦道:“你放开我,拉着我做什么?”

    与宁胥相处的这几个月来,这是第一次,步薇见到他的脸上有了正常人该有的表情。

    宁胥神情激动,语气夹杂着愤怒,他说了一句话,让步薇彻底平静了下来。

    “我带你去见他,如果这样,你才能彻底死心的话!”

    步薇猛地抬头看着宁胥,目光露出期盼。同时,又开始害怕,忽然大力把手从宁胥的手中抽出。

    宁胥说:“郸国皇帝的立后大典在三日后举行,现在赶路前往郸国,应该来得及。”

    就这样,宁胥真的带着她来到了郸国。

    郸国虽然也是冬季,但是却远远没有昱国严寒。远远看上去,昱国就像是一幅黑白的素描,线条分明,却惨白无力。而郸国,则是一副清新淡雅的水墨画,落叶飘飘,五彩缤纷。

    郸国景色虽美,但是不代表步薇就有兴致去欣赏。

    再次来到景王府,里面的侍卫和丫鬟都换了一批。几个陌生小厮见到她,以为她是路边的乞丐婆,扔给她一个馒头,然后大声叱骂让她滚出去。

    来到沉薇阁,里面已经空空如也。桌子,古琴,家具不在了,小碧不在了,就连门前的那只鹦鹉也没有了踪影,只剩下那金闪闪的牌匾和庭院里孤单的秋千。

    因为宁胥的白发太显眼,一直到入夜,宁胥才带着她潜入皇宫。

    找了一个宫女打听,得知了皇后的住所。

    倾葵宫改了名字为朝阳宫,里面的主人不再是倾葵,而是新帝的皇后,太傅之女秦诗。

    南宫曜和倾葵不知所踪,宁胥打听到消息,沉琰逼宫的时候,把南宫曜杀了,倾葵也被赐了毒酒。

    庭院里一派萧条,几个宫女搓着手,缩着脖子,哆嗦着走来走去。朝阳宫里,一派明媚祥和之景,一个穿猩红凤袍戴着凤冠的绝美女子坐在床前,几个小宫女忙前忙后。

    “皇后娘娘,您看这对耳环怎么样?”

    “小气了点,换一对。”

    身穿凤袍的女子缓缓开口,躲在屋子后面的步薇把目光锁定在女子脸上?这才认出来,秦诗,竟然就是那次她主持的中秋宴会上,与沉琰比试抚琴的那个女子!

    震惊过后,被悲伤取代。

    她没有再注意听里面人的对话,而是把目光停留在秦诗脸上。精致的妆容,巧夺天工的五官,真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呵。

    “皇上驾到!”

    闻言,步薇的节奏慢了一拍,呼吸也快忘了,全身上下的神经都紧绷起来,目光也随之往门口看去。

    他的头发整齐地束着,头戴金镶玉的发冠。穿着黑色五爪飞龙,银丝镶边的龙袍,外面是一件雪白的狐裘。他向着床前的女子缓步走了过去。

    只是这样看着他,步薇的视线就渐渐模糊,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了。

    “臣妾给皇上请安。”秦诗面带娇羞的微笑向进来的人请安。

    尽管不愿意承认,不愿意相信,可是那个身穿黑色龙袍的男子,真真切切就是她的沉琰。

    她的……沉琰。

    直到这一刻,步薇才愿意相信。她的沉琰,真的已经不再是她的沉琰了。

    鼻尖酸涩到发痛,泪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滑落。步薇脚步发软,整个身体倚着墙边滑了下来。坐倒在地上,她抱着自己的肩膀,低声抽泣起来。

    她不愿意相信,可如今亲眼所见,却又没有勇气看下去。

    不知道哭了多久,步薇扶着墙角的石头,站了起来,四处张望。

    宁胥呢?他在哪,来带她走啊,去哪里都好。她不要再待在这里了,永远不要再来这里了。可是,宁胥去哪了?

    沉琰不要她了,宁胥也不要她了吗?父亲死了,没有人要她了,她什么都没有了……

    擦了擦眼泪,步薇看了看围墙。对了,宁胥在围墙外,她要去找宁胥,她要让宁胥带她走,她永远永远不要再来这里。不要再看到那个人,不要再看到他的皇后,什么都不想见!不见!

    围墙?怎么绕出去?步薇四处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随便沿着一条路走,浑浑噩噩走了一段忽然撞上了一个物体,揉着额头抬起头才发现那不是一个物体,而是一个人。

    在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步薇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就像那一日在雪中冻得僵硬的她。

    沉琰,他不是在皇后宫里吗?怎么会在这里?

    步薇愣愣地看着眼前穿着龙袍的这个人,这个人也看着他。

    原本只是想来验证一下事情的真假,如今却被当事人抓个正着。不堪,委屈,难过的情绪在这一刻摊牌了,泪水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

    鼻尖酸涩得几乎要废掉,眼中的泪水像是洪水一般怎么流也流不完,她知道,现在的她眼睛一定肿得可怕。

    不知道对视了多久,沉琰忽然伸手轻柔地拭去她的泪水,滚烫的泪水,他的手却是极其冰冷。

    他将她额前散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并替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步薇低头看,才发现自己衣服皱麻麻,脏兮兮的,一身酒气。头发凌乱,满身狼狈,怪不得会被人当成乞丐婆。

    有些贪恋地看着沉琰的手在她衣服上来回拉扯,可是最终他的手还是离开了,她身上的温度一点点地丧失。

    步薇擦去眼泪,视线渐渐清明。她看到沉琰伸手脱下了身上的那件雪白的狐裘,温柔地为她披上。

    还留有他的温度,他的气味的狐裘将她整个人包裹起来,她的身子也渐渐暖了起来。

    在这一刻,步薇几乎以为沉琰会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告诉她,这一切都是假的,他没有成亲,没有娶皇后,他爱的人依旧是她。然后她哪里都不会去,会永远呆在他身边,他们会成亲,会有孩子,会很幸福。

    依恋着身上狐裘的温暖,步薇心中有那么一丝丝的甘甜。可是,在甘甜还没有完全转化为甜味之前,沉琰冰冷的话就已经把在她心中燃起的期盼扼杀在摇篮里。

    他说:“你走吧。”

    他说得那样轻松,那样随意,那样不在乎。就像很多个傍晚,他说的那句:“我给你做饭”一样。

    步薇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勇气转身。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沉琰,一旦她转身了,她就真的永远失去他了。

    步薇咬着嘴唇,看了沉琰许久,想要从沉琰眼中找回从前的温柔和关心。可是,没有,自始至终,沉琰表情冷得像是昱国冰封万里的大地。

    等脸上的泪水被风吹干,步薇抬头问道:“南宫曜和倾葵呢?”

    “死了。”

    “秦诗是谁?”

    “我的皇后。”冷冰冰的字眼,如同他此刻的眼神。

    沉琰将目光移到步薇脸上,看着她的眼神如同看着一个陌生人。步薇已经控制不住情绪,带着破音,大声吼道:“你为什么要娶她!”

    她指着朝阳宫的门口,整个人彻底崩溃,不要形象,不要面子。一张脸脏兮兮的,因为动作太大,被沉琰别在耳后的发丝又散落了下来,遮住一半的脸。这样一看,确实跟路上的乞丐没有什么区别,而她此刻的动作,像极了大街上骂人的泼妇。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狼狈,她仰着头,眼睛直直地盯着沉琰看。想要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愤怒,悲喜统统都没有,只剩下极度的冷静和漠然。

    她越是愤怒,他就越是淡然,她越是疯狂,他就越是平静。

    许久,沉琰终于开口:“你不是嫁给昱国太子了吗?这样我娶谁,又和你有什么关系?”

    一字一句,他冷静而淡漠地说着。

    一字一句,如同冰刀,在这个隆冬,在步薇的心中留下了无数的伤口。

    看不见的地方,血淋淋一片,从此再也无法愈合。

    这一刻,步薇的心彻底死了。

    北风卷起落叶,沉琰转身离去,走得十分潇洒。

    她曾经以为,遇见了沉琰,便是她人生中的十全十美了。

    原来,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十全十美。

    步薇跪倒在地上,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一眼。

    最后,他从她的世界彻底地消失了。

    天与地是苍白无望的,从此,她的生命中,也不会再有沉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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