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赵卿欢听了禾煜的话扭头就往外面走,裴苑愣了愣,连忙追了上去,“师姐,这大半夜的你去哪儿?”
    “我……”赵卿欢闻声猛的停下了脚步,脸色尴尬语不成句,“我……我想去……”
    “我正好要过去和九郎商量一些事儿,赵娘子若得空,随我一道如何?”突然,东方旬的声音打断了赵卿欢的支支吾吾。
    赵卿欢如获大赦一般感激的看了东方旬一眼,连忙闭上了嘴巴点了头。
    “外头已经宵禁啦!”可裴苑听得却有些糊涂,“师姐,你这么晚了去凑什么热闹?”
    “你让你师姐去。”其实连贺也觉得很奇怪,可还是一把拉过了裴苑道,“有十一郎陪着没事儿的,你师姐许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耽搁不到明天了。”
    “你们放心,我一路跟着十一郎,不会有事的。”赵卿欢这会儿正心乱如麻的,闻言也不想多做什么解释,只含糊其辞的说了两句话,然后看了东方旬一眼就先出了堂屋。
    外头月色如水,五月初夜,新月如牙,高悬天际,隐隐约约的散着柔晕,如少女一般的娇羞。
    东方旬和赵卿欢一前一后穿梭在深暗的窄巷里,因城门已闭、坊内宵禁,所以两人没有骑马只徒步而行,自然就没什么速度可言了。
    可是走着走着,东方旬的步子却越来越慢,慢到赵卿欢几乎快要忍不住开口催促的时候,东方旬却快她一拍的沉沉问道,“娘子今日在宫里是不是见过俱将军了?”
    赵卿欢一怔,“你怎么知道的?”
    “晚上抓翻山雀的时候小良子也在,听他说的。”东方旬很从容的转过了身,修长的身影挡住了赵卿欢眉宇上方所有的亮光。
    黑暗中,她听到东方旬均匀的浅吸,总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便反问道,“十一郎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娘子可知,九郎的‘梅’姓,随的是他的母亲。”
    “我……不知……”黑暗中,赵卿欢不太看得清楚东方旬的神情,只能略带惊讶的回了他。
    “恩,九郎本姓‘萧’,中府果毅都尉萧怀璋之子,这是先帝爷那时候的事儿了,娘子不知道也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当年先帝爷一心要倡行革新的事儿,娘子应该多少是有些耳闻的吧。”
    深巷弯弯,黑不见底,有夜风从巷口灌入,将赵卿欢的一阵惊呼吹散得无隐无踪。
    但东方旬好似并没有在等赵卿欢的回答一般,径直又道,“贞元末年的时候,德宗皇帝还在位,俱公公就已经是宦官中举足轻重的大人物了,他那时本就手握兵权,又好拢人脉,很多宦官都借机依附于他。先帝爷即位后,为打压宦官之势,王叔文王度支使和柳员外郎柳宗元一列倡行革新,先帝爷大力支持,踌躇满志,虽心系江山社稷,但革新之法到底还是触及了宦官本利。这其中,俱公公就是极为反对革新的一派,所以他联合了一众大臣宦官,全面抵制革新。两党之争必有死伤,萧都尉当时是王度支使的亲信,俱公公自然就把苗头对准了萧都尉。当时革新派内部纷争不断,王叔文自身难保,只能眼睁睁看着萧都尉被弹劾流放。当时九郎早已记事,为免妻儿受苦,萧都尉以命相抵,恳求了升平公主出面,把九郎和萧夫人保了下来。萧夫人姓梅,本是升平公主母家的外戚,早些年也在宫中侍奉过公主,因为萧都尉的事儿,公主便将萧夫人和九郎接回了公主府,又过了两年,九郎才改了姓,换了名,遇笙意为逢生,这些年,俱公公欠萧家的这笔账九郎嘴上虽不说,可心里却一直都是记着的。圣人之所以会点头让他隐瞒身份入宫做太监,看中的也是他和俱公公的这层弑父之怨。”
    东方旬话音渐落,周遭风声依稀,可他却一直没听到赵卿欢开口说话。东方旬也不急,微微的后仰了身子靠在了青砖墙上,然后双手环胸的静候着。
    也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他的耳边终于传来了牙齿轻磕的声音,紧接着赵卿欢那有些微颤的话便断断续续的飘了过来,“我不懂……当年若没有俱公公,圣人也不可能会有今日之尊,可现在,圣人为何又要……”
    “树无长青人无常红,花好有月圆,可也有如今日这般似勾的新月,俱文珍的好,是在圣人没有成为圣人之前。圣人还是太子爷的时候,得俱公公便得一方势力,可圣人如今已是大唐之主,试问哪个主子会喜欢一个贱奴日日对自己指手画脚的?”
    “九郎他……没有和我说过这些……”赵卿欢的声音有些空,飘渺的听不出情绪。
    东方旬闻言,淡淡的叹了一口气,想着既然话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不如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吧。“这些事,说远不远,说近呢也是十几年前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是,九郎的确将俱公公视为杀父仇人,萧家的这笔账算在他俱文珍的头上也不算冤枉了他。但是如今九郎他自己也是身陷宫中,为官为奴的这些日子,他看的远比十几年前年少时看的要多,要远,要透彻。我不知俱公公和你私下的关系如何,也不知道他今日到底和你说了一些什么,其实按着禾煜的性子,倒是特别乐意看到九郎被你气的跳了脚却偏偏有口不能驳的憋屈样,但如今眼前难得有个他信任的、喜欢的、愿意去呵护的小娘子,我总觉得俱文珍的事儿还是要同你说一说,免得你们因为一个俱公公而闹出更大的心结来。”
    “什、什么……什么喜、喜欢的……”赵卿欢倒吸了一口凉气,越发的结巴了。
    可东方旬却置若罔闻的转过了身,事不关己道,“诶,喜不喜欢的随便你们,只要以后九郎的脾气不要和现在这样说来就来我就阿弥陀佛了。本来就是个练家子,一闹起来还上蹿下跳的,谁受得了……”
    东方旬的声音渐渐的轻了下去,赵卿欢五味杂成的看了看天际的薄月,一咬牙就碎步跟了上去。可是这会儿再走,她心里的着急早已被无尽的内疚取而代之了。
    想着白天在梅遇笙的面前,她还那么理直气壮的因为宋瑶的事儿扬言要信了俱文珍,赵卿欢顿时都有些无地自容了。
    虽说不知无罪,可是将心比心,若现在让她和梅遇笙换个立场,只怕她心里的气劲会比梅遇笙来的更大更凶猛些。
    一想到这些,赵卿欢脚下的步子便又快了许多,且一边走,她心里便一边开始默默的酝酿起了一会儿见着梅遇笙以后要服软的说辞了……
    可是有些事,确实是想想容易做做难的。
    就好比现在,明晃晃的屋子里,看着梅遇笙正翘着二郎腿在那儿一边吃茶一边和白三下棋的样子后,赵卿欢承认,她心里因为东方旬夜色中说的那番话而泛起的同情心顿时就消了一大半,连带着什么服软的说辞也统统的咽回了肚子里。
    “你怎么来了?”听着门口有动静,梅遇笙自然就抬了头,而眼见着赵卿欢跟在东方旬的身边神色紧张的走了进来以后,他惊讶的就喊了一句,掌心中的棋子儿也“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赵娘子听说你被禾煜揍的不轻,担心的不得了,一定说要过来看看你。”东方旬面色不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而精明如白三,一看到眼前这个架势,便是赶紧站了起来,一边笑哈哈的同赵卿欢和东方旬寒暄了两句,一边贴着门框就要往外溜。
    但东方旬又哪里会多此一举的留下来等着被梅遇笙找茬,眼见白三走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他便伸手一把就拉住了他笑眯眯的说道,“去烧一碗鸡汤面来,再随便弄两碟子爽口的小菜。”
    “给九郎和赵娘子么?”白三愣头一问。
    结果当即就吃了东方旬一记爆栗,“给我!”他说着便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白三,然后先白三一步退出了屋子。
    而赵卿欢气归气,可全部的心思却都挂在了梅遇笙那张五彩斑斓的脸上。看样子他确实是挨了禾煜的揍,不过白三好像已经给他上过药了,以致现在梅遇笙这张脸上是黄一块青一块的,像极了戏台上唱戏的丑角儿,格外的可笑。不过赵卿欢却笑不出来,打从她进门开始,看梅遇笙的眼神就只能用“凌厉”二字来形容。
    所以当东方旬和白三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廊子尽头后,梅遇笙便嬉皮笑脸的先开口问道,“这大晚上的,你怎么就能这样跟着十一瞎窜呢,万一遇着巡坊的兵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梅公公会保我的,有什么可怕的。”赵卿欢冲口就道。
    梅遇笙一愣,“这又是怎么了,和吃了生米似的。”
    “梅公公神机妙算神通广大,怎么,算不出我这会儿是为了什么生气的?”其实,赵卿欢是心疼了,因为梅遇笙的脸,又因为之前东方旬和她说的那番话,可她越心疼就越来气,越来气心里就越发紧的要命,结果这话一说出口,她的眼泪也就跟着一并簌簌的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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