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君子仪进来了,手里拿着个红木托盘,被盖住了。他突然不想现在就跑到她面前,就想看看她寻常会做什么—那些他所不懂的,看不透的。

    君子仪坐在梳妆台前,背对着他,景明也看不清,不知道她低着头在想什么。仍旧是一个单薄的背影,看得他心生怜惜,想到景心那样说她,他只余下不可名状的几分苦楚。

    她伸手触碰已经谢了的花,君绰雪那一声恭喜犹在耳旁,老太太含笑的眼眸让她不禁侧过头去,就看见一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她掀开托盘上盖着的布,大红色的喜服骤然暴露出来,连景明也看得清清楚楚,瞳孔一紧,手不由紧紧抓着帐幔。

    君子仪把衣服拉起来一些,奇怪地看了片刻,猛然间把衣服一扯,扔在了地上。景明痴痴看着她,眼眉撩起。就像景心很少见他发火,他从没见过她这样,她一向都是淡静的,真的不高兴的时候,话也是极少的。但是摔在地上的一片红让他也看得刺眼。

    她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把衣服扔在了地上,继续对着镜子,拆下头上几点珠饰,散开头发,像黑色的瀑布一样悬挂空中,发梢轻飘飘地漾了几下,一直藏在身后的景明脸色微红,偷偷把眼光挪开,又偷偷挪了回去,这时君子仪忽然起身。

    仍旧是一身淡青色衣裙,秀发披拂着,这样的她在夜色和烛光间美得亦与寻常不一般,宛若谪仙一般。唇角间凝结着微弱的笑意。风扫过窗外的叶子沙沙作响,犹如雨点落下一般。君子仪又打开了箱子,她把里面装的衣物一件件丢出来,景明愣愣地望着她,不知道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以后还会记得我吗?”她背对着他,景明确定君子仪不知道他在这里。

    “你以后会记得我吧。”她再一次自语道,“我要走了。”

    她的声音没有多么难过,却冰冰凉凉的。景明心一慌,“我想我爹,我想我娘,我想去找他们。”他竟然没有发现她手上拿着一把尖利的剪刀,直到她高高举起来。

    “子仪!”他一把拉开帐幔,急速奔到她面前,君子仪听到他的声音呆了片刻,他抓住这个空当抓住了她的手,“你想干什么?”他又惊又怕。

    “你……怎么在这儿?”她睁眼看见他,的的确确是真实的景明,的的确确是他的声音。

    “我若今天不来,你想怎样”他一阵惊悸,带了些许怒气,“你要干什么,你想做什么为什么不和我说。”

    君子仪像是没听见他在说话一样,“你在啊。”缥缈如雾气一般,君子仪松手,哐当一声清脆地响起来,“你在啊。”心中一片白茫茫无边无际,忽地,看见了雪中一个隐约的影子,脑海似有流水划过,轻轻带过许多影像。心底沉积了许久许久的无望和无奈,她一次又一次推离他,一次又一次,难忍亦忍。她贪恋地看着他清俊温暖的脸,一时泪水无声地流了下来。景明一见慌了起来,正欲伸手拭泪,君子仪突然就靠在他怀里,伸手揽住他脖子。他的心跳一声声沉沉入耳,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衣服传到她身上。

    景明怔了片刻,女孩单薄的身子紧紧贴着他。上一回在天目湖边,只是个虚抱,从来没有靠的如此之近过,她身上绰绰暗香一兜一兜地散入鼻尖,是那种专属于她持久的清芬。他快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了,手不自觉地搭在她腰上。手指间有着轻微的奇异的触感,让他轻微地发颤。原来就知道她是极清瘦的,可是当他亲身感受到的时候,还是心疼。“我……刚回来。”他略略结巴起来。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肩上已经湿了一大块,君子仪兀自说着,“你要成亲了。”

    “对,”景明粗暴简短地说,“只可能是你一个。”

    “你这样说,我很开心。”君子仪松开了手,但景明却不放开她,一手搭在她背脊上,扣得更加紧了。

    “我现在才知道,你总以为我以前是说着玩的。”

    “你先放开我。”君子仪挣扎了一会儿,景明还是听她话,松手了。

    “我多活了九年,认识了你,已经很满足了。”她眸光又是一片黯然,又抬眼注视着他,“从前我会怨,为什么要让我一个人活着。认识了你我就明白了,上天对于我还是有一点优待的,怎么也让我多活几年找到一个真心喜欢的人。”

    “你说的是真的。”似乎经过一场大梦,景明眼中雀跃着惊喜,“你知不知道,我只要你这一句话,做什么都是值得了。”

    “我也只要你一句话,你对我说过了,我已经没有遗憾了。”她轻轻地说,“除此之外,别无他求。”

    “可我有所求。”他灼灼地看着她,伸手拂过她一侧青丝,“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说明白了,我再不会放开你。子仪,那个时候我们不曾认识,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悲惨的事,但是一切都过去了。我庆幸你活着,让我见到你。我们一定要好好珍惜这种缘分。”

    “你不愿意嫁,我也不愿意娶,这就行了。”他握起她的手,“只是你不要做傻事,我现在就带你走。你不是说想看看山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我们现在就去实现愿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她短促而痉挛地呼了一口气。

    “当然知道啊。”景明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近了一点,“简单一点说就是私奔。”

    “可是我不能害你。”君子仪别过头,“我不能这么自私。景大人只有你一个儿子,他还要你继承城主之位,景小姐也只有你一个哥哥,还有绰雪姐姐,奶奶怎么办,君家……”

    景明打断她的话,“你不要总为别人想。就算为别人想,怎么独独漏过我?我离了你,一定会痛苦死的。”景明执起她的手,在眼前晃了一下,“再说,我们最差就是闹一场,出去躲几年,生一大堆孩子,看还有谁不认。总不可能他们让绰雪死守这一门亲事吧。”

    君子仪脸一红,“你又胡说八道。”

    “我说的都是真的。”景明没觉得哪里不对,凑近了对着君子仪,“你说你愿不愿意跟着个穷小子。”

    君子仪定定得望着他,他的面容清清楚楚得真实的在眼前,心中念头百转千回,眼中难得的清亮起来,“只要那个人是景明。”

    景明整张脸都欣喜起来,他捧着君子仪的脸,不让她把头低下去,“真的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你不是都听到了。”她脸上笼起一层红晕,推开他的手,“我只要那个人是你。”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景明再次揽住她,“我会永远记得今天的。我们今后的好日子就会从今天开始。”他把头埋在君子仪颈窝间轻轻蹭了蹭,自然地嗅着盈盈暗香,一只手梳理着她垂在腰际的长发。等了许久的一个简单拥抱,他不舍得松开。心中流转过涟涟柔情,君子仪不再言语,只安稳埋在他怀中,他的怀抱中气息清新,从一开始她就是眷恋的。

    许多年前,曾经有人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不想经历再一次的离别,他说,十年的等待换来一个开始也是值得了。

    但是他们是不同的,他们有着各自的人生。一个已经结束了,一个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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