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下了场雨,一大早天气放晴灿烂,阳光将前一夜的雨水蒸发,空气出奇地清新。

    颜沐习惯早起,一大早就拎着早餐离开公寓,去自蹊那。

    公寓离得近,也是为了就近照顾方便些才买的。自蹊当时不告而别,或许也是愧疚的,颜沐发现时,只剩下了一张存折留在他俩租下的小屋里。

    上面是顾自蹊近乎四年里所有的积蓄。

    他惯是头脑灵活心思睿智,受家庭熏陶教育得多,审时度势下仅是投资炒股就赚了不少钱。

    颜沐一直留着没用过,想着哪天有机会重新见到他,能够淡然一笑,将他的东西原封不动地还给他。后来出了事,她也就不方便再这么做——倘若她太生分见外了,他们一家也会不自在。

    离职后搬出了租屋,索性拿着这钱买了套就近的小房子,自蹊父母亲主动出钱来装修,她也不拒

    绝。

    整个房子不大,五六十平,一个人住却绰绰有余。

    他父母原本的意思,是待自蹊腿伤稳定下来,两人都搬到半山别墅去,他父母的住宅,那里空气清新,养病也方便。

    自蹊照顾颜沐情绪,不愿意,二位不强求。自蹊也就一直住在医院的。

    陪同自蹊吃过饭,颜沐见上午阳光暖融融的,便搀着自蹊下床,在医院的花园走走,慢慢散着步。

    这家医院规格挺高,环境舒适宜人。

    花园占地很广阔,凿有人工的小池塘,两岸种着些正值花期的漂亮小花,还有不少健身器材。来这边的,多是些住院的老人和小孩子,虽然健康欠缺些,但看得出来,各自有各自的赏心玩闹,都笑眯眯的。

    “前几天,在儿科住院了半年的那个小男孩,在花园里一脸高兴地对他小伙伴说,他马上就要出院了,结果今天,还真没见着他了。”颜沐看着一群不远处跑着的小朋友,说道。

    自蹊倒对这个小男孩没甚么印象,颜沐提起,他应和道:“是吗,那他可还算幸运的。”

    医院里太多生死,但凡常年住院的,都对这些看开了,不少新生儿带着先天性的病痛,一出生起,就离不开医院,很难像正常的孩子一样。

    自蹊看向身旁扶着自己的颜沐,只见她满是艳羡地望着前头的小孩子们,嘴角翘起,有的是浑然生成的母爱。

    他开口,想要重新拉回颜沐的注意力:“你……很喜欢小孩子?”遇到精致可爱的小孩,自蹊或许会低下身逗一逗,他长得好看无害,常常是冲着小孩微微一笑,小孩子便跟着他转。

    他也不会拒绝。

    但是他自己很少会花时间在小孩子身上,陪他们做些小游戏之类。

    颜沐就不同,明眸回望向他,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可能是到了这个年纪,不由自主地想要亲近小孩子。”她室友,一毕业就随潮流结婚,现在孩子都四岁了,如今还能和她打电话,亲热地叫她沐沐阿姨。

    然后她就会心头一暖。

    自蹊点点头:“你以后,一定是个很心疼孩子的母亲。”

    颜沐似乎回避这个话题,兴致盎然道:“走,我们去那头逛逛,医生说你现在,适当的走动反倒有好处,再过不久就能脱下拐杖试试了。”

    自蹊淡笑不改,点头随她慢慢走着,眼中失落一闪而过。

    也是像今天这样宁静安详的一天,夕阳正好,她整个人坐在迎向窗户的位置上,极认真地缝着最近喜欢上的手工制品,被橘色柔光照得好像全身发暖。

    他还不能下床,看着这样沐浴在斜阳中的妙龄女子,逆光之下连睫毛的卷翘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突然觉得难以忍受的病痛得到治愈,像浮云般蒸散,随空气流走,轻咳两声,极不自然地问起:“小沐,咳,你有没有想过,你理想中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她倒是放下手中的活,非常认真地想了会,然后说道:“我没什么理想啊,还不就那么过吗,我家那边很传统的,要是挨到年纪大了,只能找个还顺眼的人嫁了,买套自己的房子,可以不大,但一定要温馨,然后养养花,溜溜狗……我没什么拯救世界的大抱负。”说完笑嘻嘻地,继续缝补手中的两块布料。

    她可能自己都忘了还有这段事,但自蹊不知怎么,一直就那么记着了。

    两人回到病房,一位衣着得体,保养得很不错的中年女子早已端坐在这,看到两人缓慢走进,有些吃力,赶忙上去帮忙:“来这边没见到你们人,料想也是出去散步了,多散步也好,对你恢复有好处。”

    颜沐见到她,极自然地打了个招呼:“阿姨。”

    自蹊直到躺在了病床上,才说话,声线平和地问道:“你今天怎么来了。”顾妈妈向来是事业型的女强人,同自蹊父亲一样,忙于种种工作,只是偶尔才来看看自蹊。

    自蹊对此也淡然接受,从未有埋怨。

    “听医生说你情况越来越好了,正好今天不忙,过来坐坐。”说完还真又坐下,许是在商场上历练久了,顾妈妈气场很足,在这里却刻意收敛了不少。

    看得出来顾妈妈有话想要和自蹊单独聊聊,颜沐识趣,主动要回避,“阿姨您先坐吧,这里没有咖啡,我给您在楼下买一杯去。”顾妈妈喜欢喝咖啡,不爱喝茶。

    她点点头,道声谢:“辛苦小沐了。”

    门一关上,顾妈妈立刻进入正题,对儿子说:“前些天你陈叔叔来家里坐坐,听他的意思,是夕夕快要回来了。”

    说完,顾妈妈提着心端详着自蹊,生怕漏看他的情绪。

    自家儿子对那女孩掏心捧月的态度,她也是知道的。她以前从未反对过,甚至当初夕夕要出国,她想方设法地阻止,为的,不过是让自己儿子开心些,好过些而已。

    自蹊不满她这样做,亲口承认他另交了女朋友,顾妈妈才作罢。

    只是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自蹊为什么出去找她一趟,就变成了这样……她累了,心老了,既然自蹊怎么也不说,她也就不想再追究。

    那孩子心太野,被宠了十几年,总想些有的没的,有时候顾妈妈真觉得好笑,都是大人怎么还跟活在童话里似的。自蹊对她又像飞蛾扑火,一门心思只知道为她着想……顾妈妈现在,只希望儿子能把死脑筋弄明白过来,最好和夕夕少再扯些关系。

    自蹊听了这个消息,面上平平淡淡的:“哦……回来也好,无亲无故,总归是要回来的。”

    顾妈妈看不懂儿子的意思,继续说:“嗯,陈叔叔已经给她安排了职位,一回来就能入职,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说完给自蹊剥了个橙子,递给他。

    说起来,赶在这时候回来,时间掐得可真好。

    自蹊只是时不时地抬眼望向门口处,没再多问什么。

    顾妈妈还是不放心,又想到了什么,问道:“你出院后要不要来我公司?”

    自蹊收回目光,不解地皱眉。

    “我知道你这三年也没闲着,炒股投资的,又有了不少家底。可你毕竟住了这么久医院,乍一出去,很难保证会有合适的工作,小沐为你活活耽误了好些年,你要突然再来一次二话不说远走异国,你让小沐怎么办?再说,你身体比以前要弱,还是得多注意些,在外头工作我也不放心……”

    不知哪一句戳中他心窝,脸上柔软不少:“你不用操心,我都有数。”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敲门声,房门从外头打开,颜沐提着杯饮料和小吃走进来。

    扎着朴素清新的学生吊马尾,一身简单的牛仔配t恤,把人生生拉小了好几岁,愈发显得面容嫣然明媚,亮如春光。

    她的额间少许碎发,仔细看去,会发现她的眼睛弧度生得很好看,只是,与之打扮不符的,是眼神中少了些年轻人对周遭的热情,清冷许多。

    自蹊不自觉地前倾,说:“你回来了,跑了很远吧,快过来歇会。”

    颜沐淡淡嗯了一声,也不看他,只是走了过去,将咖啡冷饮和吃食放在桌上慢慢整理开来。

    章鱼小丸子和新鲜的泡芙,一打开便散发着香香的热气,她望着美味的食物,这才勾起浅浅的笑容,沁人心脾。

    自蹊侧过身,迅速掩饰目光。

    顾妈妈在自家儿子和颜沐之间审视了好一会儿,在他俩发现之前移开视线,端正拾起一份她平常从不会驻足看上一眼的路边摊,若有所思地小口品尝起来。

    有时候换一种思维,再是不可能,恰恰是柳暗花明。

    不多久,主治医生同几名小护士进来,每日惯常地为自蹊进行身体检查。颜沐自发地去周围转转,或者同以前一样,干坐在下面的休息室,望着白如霜的墙壁发呆。

    正巧顾妈妈打算离开,颜沐就送送她。

    安静地医院走廊里,两人如散步似的往前走,颜沐在顾妈妈旁边,低着头看一路上不染纤尘的瓷砖,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自蹊他一直过得很压抑。”顾妈妈突然对她说这么一句。

    她有些惊讶,随即点头认可,如果没有这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发生的伤势,他现在想必也是小有成就的。

    哪至于像搁浅的游鱼,困在医院接受日复一日痛苦的治疗和复健。

    顾妈妈像是终于找到个可以说话的人,低低道“他啊,小时候就不哭不闹,乖巧得像个瓷娃娃,各种事情都不需要大人操心。就是这样,我和他爸爸……也就没有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明明知道亏欠他许多,可他爸爸仕途是上升期,我的公司又在发展的阶段,我们都以为,只要给够他足够的物质条件,就算是弥补他了。”

    她的声音带着几不可察的哽咽,“我只是……我只是想给他最好的环境,可是,他变成那副不死不活的样子,我都不知道该怪谁……我有想过的,事业,公司都不管了,我就陪着他就好,好好照顾他……可是,不能够了,小时候他那么渴求母爱的眼神,我装作没看到,现在再也看不到了,我无法再欺骗自己,就连我在这里,他都会不自在。”

    他们一家人心性淡薄,可那毕竟不是天生的。

    想到是自己生生扯断儿子对她的依恋,她再没能忍住,不顾形象,在公共场合啜泣出声来。

    颜沐手忙脚乱,难言地安慰她,她终于明白,这位在别处驰骋凌厉,得心应手的女强人,究其根本,也不过是一个不会表达爱的母亲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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