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越将环刀收了回来,在自己的衣袖上蹭了蹭,缓缓插回刀鞘,冷冷地道:“就这点能耐也敢犯上作乱,真是螳臂当车,自不量力。按律,其罪虽枭首示众犹嫌太轻,本队主姑且饶其不死,免得污了我这匣中的三尺青锋!”

    众军士见程越举手投足间就将杨黑子整治得如此之惨,顿时一片大哗,但慑于他轻描淡写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酷烈手段,都没敢轻举妄动,只将一双双眼睛巴巴地看向陈什长,看他准备如何应对。

    程越淡淡地扫视了骚动的众人一眼,高声喝道:“整队不肃,肆意喧哗,看来这甲队是把军中还有军纪两字忘得一干净了吧。苏军士!你且将军中禁令背与诸位同袍们听听。”

    “啊?。。”苏老五正心惊胆战地站在一旁看着事态的发展,突然听到程越令他背诵军纪,不禁一怔,半晌回过神来,嗫嚅了几下,颤声诵道:“。。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违期不至,动改师律,此谓慢军,犯者斩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更教难制,此谓构军,犯者斩之。。好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军士,令其不和,此谓谤军,犯者斩之。。”

    程越等苏老五背诵完毕,朝他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这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自淮阴侯韩信以来,便一直在军中口耳相传,被历代兵家所推崇,河南王亦将其视为驻军军法之根本,胆敢犯此军纪者,皆被施以剥皮、挫骨、油炸、石椎之刑。”

    说完,朝陈健狰狞一笑,道:“营中之法,苏军士所诵一字不漏,我就不在此多说了,我等既然身为军士,冲锋陷阵便是家常便饭,所以这行军之法,我也来给你们说说。步战令,想必诸位都是知道的,曹魏以来,行伍战阵之中无不将其视为圭臬:‘伍中有不进者,伍长杀之;伍长有不进者,什长杀之;什长有不进者,都伯杀之。督战部曲,将拔刃在后,察违令不进者斩之。’这些军中章纪,陈什长想必都还记得吧!”

    陈健站在队伍的前面,看着程越在他面前宣示着他的赫赫之威,他虽然知道这不过是程越在利用军法以树立他的队主权威,但他明白,自从被迫领命回帐的那一刻,他在这一局中便已失去了先机。先机一失,步步被动,此时此刻,他只能站在一旁静静地听着。苏老五和程越所背诵的那些军法律条,他自然是了然于胸的,但其中“慢军”、“构军”和“谤军”几条,听来似乎是专门针对自己今日的所作所为而设,让他不由得汗流浃背。

    他也不是个愚笨鲁莽之人,从程越的言行举止中,他清楚地看到了程越在警告他什么:营中之法严苛无比,犯此已是死罪,若要一心与其做对,自然难逃酷刑横死。就算是有人能让其免除这违令之刑,行军作战当中,生死也尽数握在他程越这队主手里。想到这,陈健心中的无奈和恐惧油然而生,他在心中长长地叹了口气,猛地一躬身,单膝跪倒在地,俯首道:“卑下自知罪孽深重,请队主重重责罚!”

    “陈什长快快请起!”程越见陈健俯身请罪,脸上的笑意一闪而逝,忙跨前一步将他扶起来,叹息道:“陈什长无需如此,你的良苦用心,本队主感同身受,这事说起来,本队主也有不可推脱之责。”

    程越拉着他的手,环顾了众人一圈,诚恳地说道:“前事种种,到此都一笔勾销,既往不咎。本队主虽初来乍到,但各位的心事本队主也都心知肚明,我程某人历来信奉以和为贵,讲求以诚待人,照我说,无论是范队主也好,程队主也罢,处战乱不歇之世,为百战余生之躯,唯有上下一心,精诚团结方能存身不灭,克敌立功。如若主将与军士相互猜忌,势同水火,那么曝尸沙场不过是朝夕而已。舍有用之身,为他人做嫁,于公于私,又有何益?此中道理,想必各位也都明白得很,本队主在此就不再多言了。”

    陈健听了这话,心中百感交集,他抬头看了看程越满是真情流露的脸,低声道:“队主胸怀如海,卑下无地自容。”说罢,转身朝众军士大声道:“众军士见礼!”

    十余名军士单膝点地,拱手为礼,齐声道:“见过队主!”

    “好好好,诸位都快起来吧。”程越哈哈大笑道:“各位待我为主将上官,我必待各位如手足兄弟,凡我队中将士,不掩功,不昧赏,进退一体,休戚与共!古语有云: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甲队虽人不足员,但只要我们同心同德,莫说是钱财美女,封妻荫子,就算要屠城灭国,纵横天下,又有何不可?!”

    一众军士再次拱手下拜,高声道:“卑下等谨遵队主谕令,刀山火海,誓死相随!”

    沈知机怀着复杂的心情站在门外,屋中军士们拜见新队主的齐声高喊让他的心神有点恍惚,此刻的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个多么大的错误:好好的一个让自己可以成为队主心腹的机会,却被自己那一时间的犹豫给断送了,他不禁苦笑了一声,心中犹自懊悔不已。站了好一阵,直到屋中安静了之后,他理了理衣甲,跨步走进门去。只见程越居中坐在屋中长几旁铺着的一张宽大的坐席上,陈什长侧身侍坐在他身旁,两人正在低声交谈着什么。

    见有人进来,程越抬起头来,往门口看了看,见是沈知机躬身站在门口,不由得皱了皱眉头,问道:“是沈军士吗?我的坐骑可安顿好了?”

    沈知机拱手施了一礼,道:“禀队主,门外有一骑,称是河南王近卫,在外请见队主,说是为传令而来。卑下已将队主的坐骑备下,队主随时可用。”

    “河南王近卫?”程越心中一突,看了身边陈健一眼,见他也是一副错愕的表情,旋即释然。虽说都是河南王近卫,但想来必定不会是范桃枝,一则他不可能在此时独身来到甲队;二则,纵然他此刻前来,也绝不可能留在屋外等候。想到这,程越站起身来,朝沈知机道:“你随本队主前去接令。”

    两人走出屋来,只见一个全身披甲的魁梧武夫牵马站在门外,来人黑衣黑甲,连头上都覆着黑色的鬼面,看不清面容。程越前趋两步,拱手道:“卑下程越,见过将军。”

    “你便是新任的中军左营第九幢甲队队主程越?”来人在门外等了好一阵,心中颇有点不耐,见有人搭话,冷淡地问道。

    “正是卑下。”程越说着,摸出自己的队主令牌,举在手里,道:“不知将军召见卑下有何吩咐。”

    “程队主不必多礼,某是河南王帐下行走,当不得队主将军的称呼。”来人见程越举止恭敬,语气缓了缓,说道:“某奉河南王令,请程队主前往中军大帐走一趟。”

    中军大帐?那不是河南王和他的高级属官们议事的地方吗?侯景怎么会让自己到那里去呢?程越心中百思不得其解,迟疑了一阵,拱手问道:“敢问将军,可知河南王召卑下有何要事?”

    “某只是奉命而行,所为何事,程队主到了那里自然便会知晓。”来人有点不耐烦地说道:“程队主这便与某一并前去吧。”

    这么急?自己刚刚粗粗地收服了队中的军士,本还想趁热打铁巩固巩固感情,没曾想连席子都还没坐热,就又莫名其妙地被叫到中军大帐去了。程越无奈地应道:“劳将军久侯,卑下这就出发。”说着,朝沈知机招了招手,道:“我到中军大帐去去便来,你协助陈什长照顾好队中军士,如有一个叫周义的人前来投帐,你便帮他安排一下食宿。”

    沈知机疑惑地应诺了下来,躬身道:“队主且放心,卑下都记下了。”

    程越转头朝屋中看了看,见陈健正靠着门槛朝这边看过来,便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翻身上了马背,对那近卫道:“有劳将军带路。”

    来人也不与他客气,马鞭一甩,一马当先往城中驰去。程越紧紧地跟在他身后,一路上乌云四合,劲风又起,暴雨雷电仿佛已高悬在头顶之上。

    两人默默地往前驰了一阵,不多时,来到一顶巨大的营帐前,那近卫勒马站住,转身对程越道:“此处便是河南王中军大帐,程队主请下马,随某入帐。”

    程越惊异地看着眼前这座巨大的毡帐,心中嘀咕道,这侯景还真不愧为羯人胡种,在颍川这样的中州城邑中,他一不选州府官衙,二不挑高门大宅,居然劳心劳力地盖下这么一大顶毡帐做自己的中军大帐,真是一点都不负他那羯胡做派。

    两人将马拴在大帐旁的马桩上,那近卫迈步向前,撩开帐帘,程越往里一看,只见帘内另有一个小小的毡室,毡室一侧被一道厚厚的门帘遮着,两名同样具甲鬼面的近卫分据门帘两边把守,想必是那是通往大帐的的门户。

    毡室内一个彪形大汉正背身垂首跪坐在一张小几旁,程越看着那人背影,只觉极为熟悉,他一步跨进毡室,轻声唤道:“刘无敌?刘疯子,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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