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车开到地下车库,海茵踩住刹车,他伏在方向盘上,歪头眯眼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女人,淡金色碎发稍稍盖住他狭长的眼尾,眸中碧色流转,道不尽的风流。

    线条漂亮的唇被酒意染上浅浅一层绯红,艳丽得惊心动魄。

    “下车。”从那张唇里吐出来的话冷硬无情,打破了一刹那编织的旖旎幻梦。

    女人娇笑着倾身靠近,手不安分地探过去,她知道有些客人喜欢玩儿新鲜刺激的,车震别有一番滋味,也许这位也……

    “你他妈的是不是耳聋?把你的手给我拿开,滚!”

    海茵晃了晃脑袋,夜灯照在他脸上,总算是让对方看清他眼中盛着的绝不是风流多情,而是冷冽的煞气。

    并非虚张声势,而是动真格的。

    女人哆嗦着收回手,忙不迭开门下车,踩着高跟鞋歪歪扭扭地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海茵舒了口气,他把头发捋到脑后,趴在方向盘上,朦胧醉意再度涌入他眼中。

    狄克是一片好意,他又有心借此麻痹自我,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几天功夫,海茵就成为了全城拜金女郎们争抢的对象。

    但,不管对方长得多美身材多火辣,感觉就是不对。

    海茵苦笑着想,带了一个又一个艳光四射的女郎上车,每次开到这儿,无论先前有多少沸腾的本能,最后只余下灰烬。

    只要一想到那个有她气息的地方要让别的人进去呆着,海茵就浑身不舒服,什么感觉都变了味儿,怎么想怎么不得劲。

    “我真他妈怂。”嘲笑了自己一句,海茵靠在车里发了一会儿呆,抖着手点燃了一支雪茄,抽了没两口他被呛得咳起来。

    雪茄的气味混合着那种腥甜苦涩的滋味,拼命朝他肺里灌,他一下子受不住,被呛出了眼泪。

    除了去找以前的朋友们喝酒玩乐,海茵不知道自己还能干嘛。训练也好几天没去了,教练快要把他电话打爆,如果不是这套公寓的地址没几个人知晓,他估计教练该抡着棍子找上门来了。

    他给自己找了个借口——得腾出功夫收拾那个不要脸的女人。

    可实际上,海茵并不想看到那个讨厌的萝拉,他怕自己会忍不住掐死对方。狄克看出他复杂的心结,交代手下把那母子两关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好吃好喝伺候着,就是不许出门。

    海茵知道他不能无休止拖下去,得赶紧解决眼前的局面。到底是杀了还是放人,他必须拿定主意。否则他爸或者其他人找上门来,海茵自己倒是什么都无所谓,但他不能拖朋友下水。

    在自己最艰难的时候,狄克尽到了一个好兄弟的情分,海茵不能对不起兄弟。

    他妈死了,简梵也被他赶走了,到头来,这人生路还得他自己一个人走。

    海茵觉得真他妈讽刺,明明拥有这个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人都羡慕的一切,他却混成了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说出去谁信?

    颤抖着把雪茄掐熄了扔出窗外,海茵重新打火发动跑车,调个头,直奔卫星镇的那间餐厅。这条路他开了不知道多少遍,来来回回,有时候是去接简梵,有时候是送她过去。那时候他总觉得这条路特别短,怎么一下子就到了呢?他看着简梵明净温暖的笑脸,挪不开眼睛,怎么看都看不够。

    现在这条路,变得漫长孤寂。

    降下跑车顶棚,晚风吹在海茵脸上。

    再去看一次,一次就好。看到她好好的下了班,走完那条可能随时会有混混冲出来,充满危险的路。看到她回到那个破旧的阁楼,他马上就走。

    海茵这样对自己说。

    但他知道的,他根本不可能看一眼就走。

    看到了之后要怎么办——海茵逃避去想答案。

    把车停在巷子里,海茵下了车,倚着车前盖,他眼中闪烁着淡淡的紧张不安,朝餐厅宽大的玻璃橱窗望过去。

    简梵趴在角落的桌子上,撑着头,困得哈欠连天,忽地手滑,她脸和桌子来了个亲密接触,揉揉鼻子,简梵瞬间坐直身,心虚地左看右看。

    海耶斯朝她脑门扔了一枚榛子,笑她出糗的模样:“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去找两根牙签儿,把眼皮撑着,保证有效。”

    简梵苦大仇深地看他一眼,不说话,抓起笔继续往下写。

    “哎你这个公式,符号就写错了,后面怎么可能算得出正确答案。”海耶斯瞟了一眼,停下来指着一个地方告诉她,“你得导入正确的公式,再套入题干给的已知条件。”

    “我讨厌数学。”简梵郁闷坏了,她脑子根本就不够使,离考试还剩下不到两个月,她该怎么办啊!

    “数学是一切科学的基础。”海耶斯高深莫测地留下一句,抱着托盘走了。

    简梵小声嘀咕:“可是我又不用当科学家。”她订正过出错的地方,随手翻了几下,简梵盯着扉页上的一行字发呆。

    海茵的字真漂亮,跟她的小学生字体放在一起,画风完全不同。

    简梵照着海茵的笔迹,描了半天,歪着头看了看,她撕掉草稿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模仿、描红,始终少了海茵笔迹里的飞扬。

    想起海茵悠然一笔挥就的潇洒气质,简梵苦笑着摇头叹气。

    画虎画皮难画骨。

    “下班了,简梵快点,要关门了——”

    听见吆喝,简梵应了声,背上包,顺手收好桌旁的垃圾袋,扔到停在后门的垃圾车里。

    袋口没扎紧,晃了晃,落出一个纸团。纸团颤巍巍地滚了下来,顺着墙根,被风吹着一路小跑,直到海茵脚边停下。

    瞪着那团纸,海茵下意识弯腰想捡起来,仔细看看简梵到底在那上头写了什么。

    不远处传来简梵跟人笑着谈话的声音,海茵迅速回过神。

    他已经不是毛还没长齐的少年了,捡纸团翻别人垃圾这种事儿,怎么想怎么傻逼。海茵悻悻然收回手,上了车,跟往常一样,开得不远不近,看着简梵挥手跟一名个高腿长的青年道别,然后一蹦一跳地跟在一个中年女人后头走,走了一段路,中年女人停下来训斥了她几句,简梵登时蔫了,垂头丧气地拖着脚步,慢吞吞地跟在后头挪。

    海茵无声地笑了一会儿,又生起气来。

    那女的是谁?怎么成天对简梵没个好脸色,她凭什么训简梵?

    让简梵开开心心的不好吗?

    哦,对,海茵想起来了。那女的似乎是简梵现在的房东。

    这位女房东看起来严厉,却很可靠。最起码,被自己赶走之后,简梵没有流落街头。海茵慢慢收起怒意,表情变得落寞。远远跟着她,看着她露出自己最喜欢的笑容,海茵眼里寒冰一点点消融,染上了一丝暖意。

    海茵一路跟着她们到旧城区,穿过一条又一条狭窄的街道,注视简梵推开院门进屋。

    阁楼亮起一盏微弱的灯。从海茵的角度可以看得到,简梵的影子在楼上晃动来去。他很满足,这个位置是他反复尝试很多次之后找到的最佳角度。

    海茵知道,简梵还要再熬一会儿夜才会关灯睡觉。没有别的事要做,他就这样在车里静静等待着,陪她入眠。渐渐地,酒意上头,海茵有些困了。他索性把座椅放平,平静地躺在车里。

    从阁楼窗户里透出来的温暖灯光,柔柔地照进了他心里。海茵不知不觉沉入了梦乡。

    天刚蒙蒙亮,海茵就被吵醒了。他头疼地坐起身,浑身僵硬酸痛,脑子嗡嗡涨痛。活动了一下肩颈,海茵面色扭曲,暗自思忖,在车里过夜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儿,还有,这旧城区的早晨为什么吵成这样?

    一大早就有夫妇大声吵架,稀里哗啦砸东西,伴随着小孩震天响的啼哭,还有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猫儿狗儿,各种乱七八糟的叫声搅作一团,让人烦躁。

    海茵气得要死,被弄得什么好心情都没了,他不爽地发动跑车,离开这个街区,返回市区的豪华公寓。

    进了门,又是一连串狗叫声,海茵压着火气,对朝自己扑来的芬妮威胁道:“把你脏兮兮的口水给我擦干净了再过来,否则我把你扔出去!”

    说是嫌弃,海茵换了鞋还是先进屋,往狗窝面前一看,果然吃得一干二净。他给芬妮重新倒了狗粮,又换了干净的水,才把自己扔进沙发里,闭上眼打算再补个觉。

    芬妮滴溜溜地绕着自己狗窝走了两圈,又走过来,前爪搭在沙发边沿,歪头盯着海茵看。海茵懒得睁眼,抬起胳膊勾勾手指。

    得了信号,芬妮高兴地往前一蹿,跳上沙发,窝在海茵身旁,不住伸头想舔他。

    “蠢狗。”海茵被它舔得很痒,嘴角有了笑容,他按住它毛茸茸的脑袋揉了一通,出神地叹了口气,“你说你家主人是有多不上心,我让她收拾东西走,她怎么把你给落下了?”

    芬妮:“嗷汪!”

    海茵戳戳它脑门:“哎,成天丢三落四的,她怎么不把自己给弄丢了呢。现在我和你,我们都被她给丢下了。”

    芬妮:“呜……”

    海茵不是一个有耐心有爱心的人,但当他发现芬妮从狗窝里站起来,跑到门边冲他拼命摇尾巴的时候,他登时决定,要对这只可怜的宠物好一点。

    给芬妮换换水,喂喂食,偶尔心情好,带她下去溜一圈。

    某天出门时,海茵下意识脱口而出:“简梵,你这狗得好好管一管,说了多少次在外面不要随地大小便,又乱拉!下回你去遛,我丢不起这个人!”

    等说出了口,没有任何回应,海茵才想起来,噢,对,简梵不在了。

    被他亲手赶跑的。

    海茵留下芬妮自己照顾,没把它送宠物医院去寄养,他说不清自己到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不愿意回到家,看到公寓里空荡荡,没有人气,也没有任何声响。

    安静得让他感到害怕。

    迷迷糊糊刚睡着了一阵,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海茵骂了一句伸手接起来,听了一会儿,表情立刻变了。

    “我现在就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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