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了张宇,回了办公室。元旦假期,楼里没什么人。进了办公室,他倒是什么都不说了。我喊了两句,张老师。他倒有点生气了,问我,为什么不回复他的短信。我说忘记了。又问他,有什么事情吗?我以为气氛这么尴尬,他一定会说没事的。

    却不料,他倒平静地问我申请的事情,我说美国的十来所学校,材料都交好了。他说,日本有些硕士课程,也是英语授课的,收托福,问我要不要试试。我觉得突然蹦出个日本,有点奇怪。虽然说我们这代人娱乐基本靠日本,非常像九十年代那批娱乐靠粤语的年轻人,但是玩归玩,去留学还真没想过。问他怎么想到日本了。他说自己打算去日本做博后,明年夏天过去。我要是想去的话,他可以帮我介绍。我说回去考虑一下。他也说好的。两个人都没提那天醉酒的事情,我说了句再见,就先走了。

    我去李文他们宿舍的路上,想了下张宇的建议。美国的硕士费用比较大,但是一年能出来。日本的不了解,打算回去看看资料,也算一个方向。到了李文他们宿舍,许娟正帮潘云峰收拾东西。我和李文说,张老师问我申请的事情,他刚得了些新消息,急着告诉我。李文倒也没再说什么。我想,我和李文之间的距离,似乎是越来越远了。

    过好元旦,把陈静和自己的作业都打印出来,交了纸质作业给老师,也买好了回家的车票。只是,那时的我还不知道,这趟火车,会带着我,告别很多东西。

    回家的时候给家里打过电话,爸爸已经不敢提爷爷的现状了,妈妈倒是说了几句,说回来了就好,还能见见爷爷。

    爷爷是船厂里的老工程师,话不多,脾气有点急,爸爸他们都有点怕他。奶奶生了三个双鱼座的儿子,一个学了法律,一个学了历史,最小的那个干脆跑去学美术。有会弹钢琴的,有会拉小提琴的,还有个字画雕刻无所不能的,风花雪月一定会有他们,但是,子承父业,还是算了吧。好容易到了我们一辈,在我身上看到了丝理科生的端倪,结果,还是进了非文非理的商科。

    小时候暑假,会火急火燎地约了叔伯家的姐妹,带了作业去奶奶家一起玩,好像一天都不能耽搁似的。那时,叔伯和我们家虽然在一个城里,离得却不近,和奶奶家更是有点距离。

    大伯母是奶奶那边的亲戚,小婶婶是个很会说话的人,妈妈是个假正经的处女座,看见别人奉承,更装的清高了。其实,夸人家几句又不会怎么样。咱夸的也是他们的优点,他们听了开心,我们看着也开心,大家都好,有什么好放不下姿态的。干嘛非要说人家,你这里不好那里不好,好不好人家自己心里都有数,你嚷嚷的满天下皆知,又能怎么样。咱又不是鲁迅,不靠这个吃饭。

    因为妈妈的缘故,奶奶和姑姑对我并不好。那时,姑姑还没出嫁,工作了,仍跟着爷爷奶奶住。刚谈了对象,半夜的时候,总能听到路口,有阵嘀铃铃的自行车铃声。接着,就是她回来了,奶奶张罗着给她弄夜宵。姐妹们有时候会跟她去看电影,我到从没去过。奶奶去买东西的时候,会带上叔伯家的姐妹,偷偷地不让我知道。回来的时候,姐妹们会按捺不住激动,忘记奶奶的吩咐,和我说看见了什么好玩的,吃了什么好吃的。长大后想想,当时我要是说一句,我也要去,估计也会带上我。

    我当时隐约也知道大人间的关系,她们出去的时候,我便跟住爷爷,跟去听弹词,跟去钓鱼,跟去下棋,跟去厂里开会,最后,睡觉也要跟着爷爷。他上班的时候,我们会去路口玩,等着他下班回来。休息的时候,会搂了我坐他膝盖上,有时候会喊我绰号,故意把我逗急了。也有时候,什么也不说,爷孙俩就那么坐着,什么都不说,他抽烟,我发呆。裙摆上常有烟花的痕迹,回家被妈妈看见了,她说不得爷爷,只好吩咐我,爷爷吸烟的时候,别挨那么近。邻居来家里玩,也会取笑我,说你爷爷一天到晚都在抽烟,多呛啊。

    谁知,竟被她一语说中。暑假的时候,听说爷爷生病了。跟了爸妈去医院,看他笑嘻嘻的,又和爸爸抱怨说自己要出院,我竟然一点都不担心。暑假结束,我回了北京,他却查出来肺癌,转了医院,开始大大小小的手术。爸妈的电话也语焉不详,只说奶奶在陪着。

    爷爷病着的时候,几乎没要三个儿媳妇陪,姑姑更是没怎么帮忙,只有奶奶从头到尾的陪着。妈妈一直对奶奶有微词,但爷爷这里,我觉得她做的很好。把一个看起来什么事都没有的人送到医院,谁知竟然是癌症,再陪着他一路憔悴一路走到死亡,谁还能说她什么呢。

    等我寒假回去的时候,爷爷已经不认得人了,一天里几乎都是睡着的。有时去他床前坐着,会听见他的几句呓语,有年轻时的事,也有这几年的事。最后一次,他说,让阿明把船驶快点,我们还得回家过年呢。那时候,农历的新年眼看着就要来了,冬色一阵重似一阵,鞭炮的声音也一阵多似一阵。我想,他应该是知道的吧。

    只是,那个年,他却再没赶上。那时,爷爷已经搬回家里,医生下午会过来看下情况,换下药水。那天,跟家里人说差不多就是这几天了。隔了一天的早上,妈妈来喊,我挣扎着起来,到爷爷房间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哭了。

    丧事也就开始了,在路口连着院子的一块搭了雨篷,先是桌椅锅盆,再是鲜花,再是来送花圈的人。老家有守夜的习惯,父母辈的朋友们会轮流过来打牌陪夜。孙辈的我们,乱糟糟的过了几日,夜深的时候,也有几个还守着。会打牌的,去大人的桌子边看着,我拿了本书,在八仙桌上看着。江南的冬夜很冷,冷的人不知道该和谁去生气。手机也好几天没充电了,丢在包里,谁也不想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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