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张瑾试了试将真气输入桃木剑中,引它在房中飞来飞去,得心应手。她兴奋地下楼练剑,觉得身轻如燕。舞到往日觉得晦涩之处,木剑脱手而出,她未动用真气,镇定自若摆出下一招式,果然木剑恰巧飞回手中,将上下招式完美衔接,天衣无缝。

    她解了疑惑,自觉比往日问周子玄,脑中更加明晰透彻。回神要走,却见方圆一丈内,花草树木全都被削平了。正奇怪着,听见周子玄在背后说:“大有长进。”

    她回头,看周子玄一脸欣慰的样子,奇怪地问:“我没用真气,怎会如此?”这一片狼藉残花败柳之相,实在非她所愿。

    周子玄抽出她手里的木剑,说:“桃木有灵,与你心意相通,想必是你心情激荡,引得它锋芒毕露。这些花草自然是敌不过的。”他手指抚过长剑,忽然血流了出来。

    张瑾心疼道:“怎么这么不小心。”她撕掉裙摆,缠着裹了一圈又一圈。她骂那木剑,“才说有灵,就伤了你,我看也不是什么好剑。”那木剑闻言嗡嗡作响,似是抗议。

    周子玄轻笑,说:“木剑沾了我的血,勉强可以在你去宗门后用上一段时间。到时候慢慢找寻趁手的长剑。”他挡下张瑾的手,说,“这点小伤已经好了。”

    刚才头脑一热,张瑾哪里想的起来。她呐呐道:“是我想岔了。”周子玄这等神仙人物,怎会被一把木剑伤了。她仰头,用目光细细描摹他的脸,问:“我用着这把便趁手,一定要换吗?”

    周子玄摸摸她的发顶:“想不到你还是念旧的。这把剑还可以用作寻我啊。”发丝柔软纤细,果然是心软之辈。瞧见张瑾喜笑颜开,心中哀叹。若去了宗门,这性格可是要吃苦的。罢了罢了,到时候护她一护,只愿别误了她的心性。

    张瑾回房擦剑,她听说这块桃木有灵,拿出当年爱狗的架势来。又是擦又是亲,还决定每晚抱着睡。说不定木剑一感动就开花了呢,那才漂亮呢。她抚着剑柄的嫩芽,又想到可以以此寻周子玄,更是欣喜。

    如此这般与木剑腻歪了半天,等造化瞧门提醒吃饭,她才出来,却改了主意要出去看看。造化已叫了菜,于是她独自出门。张瑾因专心修炼,刚来又撞见梅女的事,反而出来的不多。她瞧着街边叫卖,转了一圈,才停在一家摊位前,那妇人手指纷飞,编出了一只同心结串在一枚玉上。那玉成色不好,但配着青色的结,反而添了光彩。

    妇人问张瑾:“姑娘可有瞧中的?”她一抬头,张瑾才发现她最多只有双十年纪,梳着妇人髻。

    张瑾早就瞧了一遍,问:“可以现编吗?”

    妇人笑:“可以的,姑娘做什么用的?”

    张瑾想到自己的桃木剑,仿佛还缺了剑穗,于是道:“做剑穗,要漂亮些,可有桃花的样式?”

    妇人翻出一把墨绿色的线,说:“男子用的哪能那么花哨,简单为好,你看这颜色如何?”

    张瑾怕麻烦,穿着一套水蓝色的罗裙出来的。她见妇人误会,心想周子玄好像也没,便挑了绿竹的颜色让她编了,又要了个正红的剑穗。本想着正红压邪,配上桃木相得益彰。谁知拿到手里,竟然像是一对。她微红了脸,心想自己心胸坦荡,哪里有什么歪心思了?

    转了一会儿饿了,张瑾在馄饨摊坐下要了一碗。馅儿是虾肉掺香葱,鲜香味美。吃完到隔壁买了一个烧饼,烧饼是刚出炉的,沾着白芝麻,吃起来又焦又脆,还有浓浓的麦香味儿。张瑾吃着走着,竟然吃了一路。她摸着饱胀的肚子,异常满足。许久没这么放松了,她索性回房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天色阴沉,窗外哗啦哗啦下着雨。张瑾恍惚想起下午还有课,她猛地坐起,手指摩挲,锦被上绣着牡丹花开蝶舞图,缎面清凉,顿时睡意全消。是了,她已经不在家了。不知梦到了什么,这会儿头昏脑涨、浑身酸痛。

    张瑾暗道晦气,她推窗,冷风裹挟着湿气吹来。街上行人稀少,行色匆匆,寥寥几扇伞面点缀着街景。掬了一把雨水扑在脸上,总算舒服多了。她心情不佳,总想找些酒喝,抬脚去寻隔壁封书生,他正与梅女下棋。

    张瑾见两人其乐融融,说:“我来讨些酒喝,你们继续。”她倒是不客气,自斟自饮。

    初来的惶恐、伪装的乖巧、醒悟的恼怒、绝望的怨毒、得救的欣慰……往日种种历历在目。想到初次见到周子玄真容时的惊艳痴迷,她自嘲地笑了笑,连亦师亦友的人都蒙骗,看来她还真是长进不少。若有以前的好友看见,恐怕要认不出她了吧。

    张瑾喝闷酒,旁的两人自然做不到熟视无睹。两人推脱良久,梅女才凑过来,问:“眼看事成,道长有何心事?”

    她已有些醉醺醺了,脑子却还是清楚,上下打量梅女一番,反问:“阴雨天也可以出来吗?”这衣饰、音容笑貌仿佛与常人并无不同。

    梅女羞怯一笑:“眼看细雨绵绵是要下到晚上的,没有打雷,便对我这鬼身并无太大影响。”

    张瑾应了声,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何时报仇?”

    “今夜便夺那狗贼性命。”梅女说起这事,越发笑得欢畅。

    张瑾凉酒入喉,叹道:“有仇报仇,有冤报冤,可我却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啊。”她胡说了一通,从怀里掏出玉佩拍在桌上,对梅女说,“唤爱卿来。”

    梅女看她醉醺醺的,小心问:“道长叫爱卿是为何?”她害怕这小道长酒劲儿上来六亲不认把爱卿砍了。

    张瑾回答说:“我晕了,心里还清楚。你叫爱卿来,我有好事叫她。”

    梅女看她说话有条有理,与封书生对视摇头,才唤了爱卿来。

    爱卿见张瑾这幅模样,惊讶道:“道长这……”她瞥见桌上的玉佩,似有所感,伸手要去碰。

    张瑾拦住她,迷瞪着眼说:“这是……这是为你备下的,你是愿意投胎,还是跟了我?”

    爱卿闻言皱眉,回道:“婆婆只说过两日,想是等梅女报了仇,我就可以重获天日,投胎转世了。”她说完盈盈一拜,“多谢道长好意,我也知跟随了道长,定可像道长一样法力无边,斩妖除魔。只是我本就是个弱女子,没那大志向。这回遇人不淑,只愿下辈子安安稳稳平平安安。”

    “你只道你遇人不淑,却不知这根由为何。不说你为何而死的,就说你公婆将你卖了赎罪一事。我问你,他们凭什么卖你,又凭什么让你来当这替罪羊?他们心疼儿子,为何不自己亲自来?不过是看你可欺,以辈分压人,你就屈从了。”张瑾把徐府丫鬟的事说了一遍,“你看,她是感念徐夫人恩德,甘愿受苦赎罪。你知不知道,还有这等方法?”

    爱卿摇头,回答道:“我不知……我将将死去人生地不熟,公婆便来寻我,领我到了婆婆那里。”

    “是了,他们定是以孝道压人,若你不愿,便是不孝。他们定还说,若你不听话,必要向你的父母托梦。是也不是?”张瑾冷笑道。

    爱卿眼泪簌簌落下,我见犹怜:“是,是!”

    “那你可知,托梦一事我都不敢尝试,莫说他们那普通的鬼了。除非这鬼身有功德,不怕耗损自身。”张瑾唉声叹气,只要她开口拒绝,那公婆奈何得了她吗?

    爱卿红着眼圈抬头,说:“多谢道长解惑。我明白道长的意思,若是自己不立起来,哪里有理由怨别人踩你呢?”

    爱卿啊,她更想说的是女子生在这个地方,就会有这样无穷无尽的悲剧。张瑾摆摆手,说:“我言尽于此。你想通了来找我,我们三日就走了。今晚见婆婆一事,就免了吧。”她站起来,踉踉跄跄回房。

    张瑾猛地扑进锦被中,闭上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是她强人所难了,谁不想重新开始呢?除了她这个无家可归的,谁愿意背井离乡?她果然变得多管闲事又啰嗦。懊恼地哼了哼,张瑾翻了个身。可如果跟了她,到时候于宗门寻一门鬼修法术,爱卿自然是随心所欲,再不被人、被礼教摆布了。

    她只觉得自我矛盾,翻来覆去想不通。等酒劲儿过了,却再也睡不着了。干瞪着眼望着床帐,上面点缀着简单的花草。

    这会儿人们已经睡了,外面的雨也停了。似乎窗户没关,股股凉风吹来,她钻进锦被里,懒得下床。静谧的夜里,不管是什么动静都听得一清二楚,张瑾模模糊糊间,一阵清脆的铃铛声犹在耳畔,她下意识握住枕头下的木剑,一动不动。

    屏息片刻,铃声幽幽响起,她这才听清,似乎是在楼下发出的。旅馆中客人不多,像她这样出门在外的女子更是少之又少,两鬼女也没佩戴过铃铛。这么晚了,她十分应景地想起来曾经看过的影片,顿时全身的毛发似乎都竖起来。

    张瑾不怕鬼,但就怕长得丑吓死人不偿命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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