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玉丞走后,谷母因放心不下儿子的身体,坐在沙发上神思倦怠。麦哲挨着她,看着这个步入花甲之年的温婉女性,柔柔的说:“妈,可能是昨晚空调开的时间长,他有点着凉。您别担心,我给他调理调理。”

    谷母感念的看着她,欲言又止。

    麦哲和软的说:“妈,您有什么话就跟我说,我都听的。”

    谷母沉吟半晌,目光悠远,“我三十四岁生下小丞,却选择了教书育人而疏于照顾自己的儿子,从小学到高中,我没尽过为人母的责任。他爸爸去的太早,”她用手背轻沾眼眶,眼中有些许动容,“我不敢回到没有他爸爸的家,那种刻骨铭心的悲伤和孤独简直让人崩溃,所以我逃了,把小丞托付给阿姨,一扔就是十几年。”

    “我每年只回来看他两次,我欠他太多。”谷母泣不成声。

    麦哲是知道这些的,她第一次见到谷玉丞那年他才十岁,小男孩的眼神凶悍野蛮,舅舅和舅妈还在背地里说他是没家教的野孩子。

    小时候提起母亲,他没有一丁点感情,好像那是漠不关己的路人,除了每半年汇一笔生活费,谷母对他不闻不问。

    还记得他十二岁时,阿姨不慎跌折了手臂导致住院两个月,他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却天天在家吃泡面,她用零用钱买食谱为他学会了做饭。

    不是不怨婆婆的,她因为承受不了丈夫的离去而疏远儿子,让谷玉丞小小年纪受尽外人的白眼和奚落,才多大的孩子,已经满身防备如同幼狼。

    可是谷玉丞宽容的原谅了母亲的懦弱和逃避,他对麦哲说:“她在我面前痛哭失声,想碰我却又害怕,我当时真的无法再恨她,她其实很可怜。”

    麦哲觉得,谷玉丞骨子里是个柔软而善良的男人,她一直都没有爱错人。

    见儿媳若有所思的样子,谷母不好意思的笑笑,说:“瞧我,一把年纪了还淌眼抹泪。”

    麦哲摇头。谷母叹了数声,终于语带恳求的说:“麦子,妈不糊涂,知道小丞那孩子对你……不够好,你心里有委屈就跟妈说,千万别对他失望。他心里有个坎,迈过去就好了,你帮他那么多年,他比谁都懂得你的好!”

    麦哲心尖一颤,连婆婆都看出有问题,再也不能粉饰太平了。

    藏起眼底的忧伤,她重新展现让婆婆放心的笑容。毕竟,她已经是他的妻子,又得到了婆婆的喜爱,他就算再讨厌她也不会做出过分的事,他的品性是值得她信任的。

    还是那句话,让时间来证明一切吧。

    进入工作间,她努力放平心态开始裁剪图样。电话响起,见是陌生号码便不想理会,无奈对方执着的很,她只得接起来。

    “飞针走线你好,我是萌猫!”

    轻轻脆脆的少女音,还有点大无畏的勇敢。

    麦哲记起来了,她就是那个在旺旺上留言建议她的娃娃服装批量生产的“萌猫”。

    礼貌的回应,问她有什么事,难道是商品出问题了?

    “萌猫”一反刚才咔嚓脆的风格,语气变得扭捏起来,麦哲只好耐心的询问。原来小姑娘是服装专业的学生,看中了麦哲设计的一款芭比晚礼服,想借鉴她的一些创意用在自己的作品上,希望用合理的价格购买她的设计。

    麦哲呆住了。

    很快,她轻柔的说:“你喜欢就拿去用吧,艺术本来就是流通共享的,我不介意,”她停顿一下,对小姑娘微有好感,“不过我还是感谢你,毕竟你也可以不告诉我的。”

    小姑娘掩饰不住的雀跃,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小舅舅她同意啦!”

    麦哲挑了一下眉,“萌猫”又欣喜的说:“飞针走线,你人真好!是我小舅舅说的,不经允许擅自使用别人的创意,是剽窃。”

    她会心一笑,这位舅舅是个相当严格的妙人呢。

    中午吃完饭,邹甜说她最近的一本旅行日志结稿出版了,照例送她一本签名珍藏版,她约在附近的一家大型超市门口。

    安顿好婆婆午睡,她悄悄出门。

    拿到了精装的签名版,她顺便进超市逛了逛,买了一副竹制的菜板。

    拎着菜板在人行道上走,正对非法停车的现状无语,身后传来急促的鸣笛声,她忙向外侧避开,留出足够的距离让车通过。车子呼啸驶来,经过她身边时竟没减速,后视镜迅疾的刮过她的手臂,她被带了一个趔趄,半只脚踩在马路牙子上崴了下去,整个人顺势摔下人行道,身后不知何时又赶上一辆车,车头将她几乎倒地的身体又往前碰了半米。

    两辆车没作停留,方向盘打个转就只剩一团尾气。

    中午一两点钟的时刻,路上行人并不多。麦哲神志清醒的试图爬起来,可是半侧的手臂和腿麻木的没有知觉。摸身上的电话,已经连同菜板甩出好几米。她苦笑着躺在地上,既希望有人来发现她,又希望不要叫别人目睹她的窘态。

    消极的期盼中,一辆越野“嘎吱”停在她不远处,她反射性的身体一抖,真是被撞怕了。

    侧头看去,一个高个男人快步朝她走来,匆而不忙,是个稳重的人。她忍住疼痛,虚弱的冲他笑一笑,他微微皱眉,问:“哪里痛?”

    “胳膊和腿。”

    他蹲地小心抱起她,“可以移动,我送你去医院。”

    他的声音和人一样,有种清秀澄澈的感觉,而且格外细心,还捡起她的口袋和菜板塞进后座。

    到了医院,麦哲身体的麻木才减轻些,她左手小臂划了一条两寸的口子,手肘淤青,左脚踝扭伤,腿上还有一些擦痕。

    给她缝合伤口的护士连说幸运,“没见过你这么好命的车祸患者,来这的哪个不是缺胳膊少腿,你是最全乎的。”

    送她来的男人轻笑,麦哲在护士独特的安慰方式中说声谢谢。

    处理完身上的伤,护士提醒她要注意的事情,让她下周来拆线。

    坐在医院大厅的椅子上,她郑重的对男人道谢。男人清浅的笑容很爽朗,看着她说:“那等你痊愈了就请我吃顿饭吧,麦小姐。”

    她诧异,“你知道我姓麦?”

    他爽快的承认:“麦设计师,两年前的盛夏时装节,你的桃巫系列可谓惊艳全场。”

    原来是同道中人,她谦虚的推辞说谬赞,“啊,忘了问你的名字……”

    “青石,你可以这么叫我。”他说完,看麦哲拿起电话认真存录的样子,失笑的摇头,还以为她也认得他呢,没到想是个小呆瓜。

    青石提出送麦哲回家,她难为情的婉拒,“我已经很不好意思了,不能再麻烦你。”

    看她样子坚决,他体贴的笑笑,说回见。

    麦哲拨出谷玉丞的电话,响了十几声后才被接起,他平静甚至有些寡淡的问:“什么事?”

    “你能……”话没说完,电话里另一副娇脆的嗓音突兀出现,像不谙世事的单纯少女,“阿丞,你办公室里好多漫画啊,可以借我两本吗?”

    谷玉丞大概是应承了,麦哲听见楚心媛开心的咯咯笑。

    她蓦地沉默了,他又重复问一遍:“什么事?”没有明显变化,但她知道他不耐烦了。

    她仰起头,胸腔里吸入满满的消毒水味,突然就退缩了。“没事,只问问你今晚回家吃饭不。”

    “再说吧。”他简短有力的作了结束语,挂断电话。

    麦哲无力的瘫在椅子上,可能是这里空气不好,不然她怎么鼻子发酸呢?

    她终究是失去了争夺的勇气,这辈子所有的勇气都用在了两年前,志得意满的嫁给他后,她就像圆鼓鼓的气球被谷玉丞“噗”地戳破,成为今天这又衰又瘪的丧气样子。

    有一种儿媳妇,连婆婆都拯救不了她。

    谷子,你到底想干什么?

    她费力站起,没受伤的那只手扶着墙一瘸一拐的往外走,平地还好,下台阶有点痛苦。忍着脚脖子钻心的疼,她颤巍巍的探向台阶,手臂却被托住。

    讶然扭头,青石居然还没走!

    “你……”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感慨,总之她很感动!

    他一笑露齿,洁白整齐:“我刚办完事,回来路过正好看见你,走吧。”

    她是真的很窘,刚才还义正言辞的拒绝了人家,转而还得靠他,再嘴硬可就不识趣了。

    这一折腾就到了下午四点,青石载着麦哲到了她家公寓门外,扶她下车,正想送她上楼,有人把车子停在身后,引擎没熄火,嗡嗡的震动。

    黑色皮鞋,浅灰西裤,然后是一般人都不敢尝试驾驭的粉色衬衫,下车的男人宽挺立在车门旁,一身灼华俊雅让青石暗中赞了一声,可惜那对黑凌凌的眸子太冷。

    那双乌黑的眼珠此刻分外冷漠的注视着青石,以及被他紧紧握住手腕的麦哲,哦,还有她身上披着的不合体的男式衬衫。

    足足僵持了五分钟。

    青石完全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记忆里并没有得罪过这样看起来就很出色的人。麦哲更呆,她还以为谷玉丞今天不回来了,这样突然出现是什么情况……

    谷玉丞见他二人无甚反应的样子,心头窜上一股无名火,寒凉的眸子浸了岩浆似的渲染出极致的浓烈。那种瞬间蔓延的气压让青石奇怪的蹙起眉,而麦哲回过神,脸上酒窝深深凹陷,“你回来了。”

    青石看她一眼,恍然大悟原来两人相识。

    谷玉丞眼睛眯了眯,在二人仍旧交缠的手上打个转,冷哼一声,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让路!”

    虽然这个男人很不客气,但青石好脾气的先表达了挡路的歉意,然后帮麦哲挪到大门一侧,随即钻进驾驶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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