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云陡然一惊,求救似地看向叶皇后。

    叶皇后面色冷峻,示意锦云别慌。

    皇帝大步走了进来,叶皇后和锦云忙高呼万岁请安。

    皇帝看着跪着的两人,眼底寒意弥漫,然而只是一瞬而已,又立即换上笑,搀起叶皇后柔声道:“地上凉。”

    堵在心里的冰山顿时崩裂消融,化为一汪春水。她勉强抑制住哭泣的冲动,强硬地挣脱皇帝。

    皇帝浅笑,问道:“还在和朕赌气?”

    叶皇后低眉冷淡地说道:“臣妾不敢。”

    皇帝露出孩子恶作剧狡黠的笑,拦腰抱起她,往榻走去。

    叶皇后挣了两下,感受到皇帝的坚决,便顺从地贴着他厚实的胸脯,两颊红烫,恍惚回到了当年。

    那年,她一时贪杯,醉倒在御花园。皇帝轻轻地将她抱起,跨过条条长廊,放回千秋宫的凤榻上。她只模模糊糊地记得,空中皎洁的冰轮和皇帝嘴角怜爱的笑。

    “陛下。”她轻唤道,想笑,不料却流出了眼泪。

    皇帝轻柔地拭去了她脸颊的泪水,似漫不经心地问道:“院子里的雪怎么不扫?花草怎么全没了?”

    泪泉汩汩地流。

    “怎么,见到朕就难过得哭?算了,朕还是走吧。”皇帝装作生气,作势要离开。

    “别!”叶皇后一把扯住皇帝的衣袖,紧张地喊道。

    皇帝回身,脸上现出稳操胜券的笑。

    叶皇后的脸一红,低头松开了手。

    皇帝就势坐下,拥叶皇后入怀里。

    锦云抿嘴笑着,悄悄地退了出去。

    “臣妾以为,你来是为顺妃讨回公道。”叶皇后别过脸,幽幽地说道。

    皇帝握着叶皇后的两手,只说了句“手好凉啊”,便放在嘴边哈气。

    “你不怪我?”叶皇后回首,盯紧皇帝的双眸问道。

    皇帝抚摸着她的脸颊,慢条斯理地说道:“当然怪你了。”

    “你打算怎么治臣妾的罪?”叶皇后硬硬地说道。

    皇帝嘴角露出一丝笑,说道:“范卿劝住了朕。”

    “范安?他向来厌恶我叶家。”叶皇后警惕地说道。

    “他说,要除掉叶家,还是要靠皇后。”皇帝的笑意更浓。

    叶皇后冷哼一声道:“痴人说梦。”

    皇帝充耳不闻,继续说道:“他说,朕若对叶家用强,势必鸡蛋碰石头,因此,必须把眼光放长远,用皇后对付叶家人,到时不费一兵一卒。”

    “我怎么会对付自家人?怎么个对付法?”叶皇后此时没了怒气,反倒来了兴趣。

    “朕和叶家,在皇后的心中,自然是叶家最重。倘若皇后诞下龙子,太子日后坐了江山。儿子和叶家,在皇后的心中,自然是儿子最重。皇后怎会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做傀儡皇帝。到时,皇后一定会想出妥善的办法解决。”皇帝抚弄着叶皇后的乌黑长发,娓娓道来。

    皇后噗嗤笑了,说道:“这个范安啊,一肚子鬼主意。”

    皇帝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凑到她耳边悄声问道:“被冷落了十年,你恨不恨我?”

    “当然恨。没想到你那么狠心,十年,一次也没来过。”皇后说罢,紧咬嘴唇。

    “叶家势大,我不得不压制。”皇帝无奈地说道。

    叶皇后挣脱皇帝的怀抱,怒道:“陛下能登上龙座,难道不是靠我叶家?!叶家子弟凋零大半,试问当时可曾向陛下求过什么?!”

    皇帝的脸猛然红了,无言以对。

    “反倒是陛下,一无所有时苦苦哀求求取姑母,想和叶家联姻。待陛下掌天下权,却觉得叶家尾大不掉了。哼!陛下当真是仁德天子,懂得知恩图报。”叶皇后的嘴角牵扯出揶揄的弧度。

    皇帝勃然大怒,吼道:“你想让朕再十年不见你!”

    “此生再不相见更好。”叶皇后拂袖转过身,坚硬决绝地背对皇帝。

    皇帝只觉得身体被怒火充溢,随手抄起一个瓷瓶狠摔在地上,又气急败坏地朝香炉上连踹几脚。

    殿内的物品,易碎的都被摔得粉碎,立着的都被推倒。皇帝如疯子般,怒吼着破坏。

    叶皇后转过身,冷静而又怜悯地看着。

    终于,皇帝坐在地上,喘着粗气。

    叶皇后走上前去,递过绣着龙凤的丝绢,柔声说道:“擦擦汗吧。”

    皇帝伸过头笑道:“你来。”

    叶皇后嫣然一笑,轻缓而又认真地擦去皇帝额头上的密汗。

    皇帝一把抓住叶皇后的手,强横地将她死死在压在身下。

    叶皇后双手勾住皇帝,眼里风情万种。

    窗外,风像个顽皮的少年牧马人,赶着雪乱窜。

    此时,顺妃搂着彻底冰凉的孩子,泪水已经流干,安静地枯坐着。她的心几乎完全麻木了,剩下的一丝灵动,便是期待着皇帝严惩叶皇后。然而,这不大可能成为现实。在这之前,数位妃子的儿子意外而死,证据直指叶皇后,但最后都不了了之。叶家势大,经常连皇帝都不得不唉声叹气,这是朝野皆知的事实,因此,她本不抱太大希望。但是,皇帝咬牙切齿的坚决,让她蓦地有了盼头儿。

    碎急的脚步自外而来。她听出是蓝超的。

    果然是蓝超进来了。他跪在地上,说道:“禀主子,暗下黑手的几人,都被陛下扔到湖里了。”

    她面无表情,心湖无一丝波动。皇帝以前也是这么处理的。

    “皇后呢?”她轻声问道,希望如一豆烛火。

    “陛下去了皇后宫中,现在还没出来呢。”蓝超慎重地说道。

    顺妃腾地坐起,满脸喜色。

    以往,皇帝只是处死直接行凶的人,却对皇后避而不谈,更别说到皇后宫中追究了。看来皇帝这次是下狠心了。

    蓝超瞥见主子的喜悦,以不忍的语气说道:“皇帝已赏了皇后花树十株,花草十多种。”

    顺妃听见了心被摔碎的声音,默然跌坐在榻上。

    “主子。”蓝超哭了出来。

    顺妃像是从迷梦中被唤了出来,两眼空洞地望着远方,呆呆地走了几步。

    蓝超担心地看着,像在照看一个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顺妃停住了,呆立数秒,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我要去见皇上”,便跑了出去。

    蓝超叫上几个宫女,喊着“主子”追了出去。

    风雪中,汹涌的泪水冰凉,她神思恍惚,披头散发,疯子般地狂奔,一时竟令蓝超追赶不上。

    我不相信蓝超的话。

    我的陛下发誓今生不让我受任何委屈。

    我的陛下咬着牙说定会为孩子报仇。

    一定是蓝超搞错了。

    一定是的。

    我要见我的陛下,要证明蓝超是错的。

    中宫已遥遥在望了,她奔向这个今日诅咒了千百次的所在。只因她的天在这里,她的公道在这里。

    “站住!”两个侍卫断喝道。

    她顺从地停住了,结实地跪在雪地上,朝内大喊:“陛下,陛下……”

    蓝超等人赶了过来,苦劝不得,只好跪在地上。

    顺妃的天,正拥着叶皇后评赏雪景。

    “陛下,顺妃正在宫外喊叫。”锦云略带笑意,上前跪着禀报道。

    “不成体统。叫她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得外出。”皇帝轻捏皇后的鼻头,随口说道。

    锦云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中宫的门大开。锦云瞧见狼狈的顺妃,不禁得意地哼了一声。

    顺妃见锦云来了,眸子里射出两道寒光。

    锦云嘴角扯出嘲讽的笑,说道:“陛下责骂你,贵为妃子,竟如疯妇在皇后宫门前哭闹,当真不知羞耻。陛下令你回去闭门思过。”

    顺妃心一沉,不甘心地问道:“陛下现在正做什么?”

    锦云得意地一笑,说道:“呵呵,正和皇后喝交杯酒呢。我若是你,早就上吊了。”

    顺妃眸子里的光彻底死了,垂头半晌无语,

    锦云志满意得地笑,描述着皇帝和叶皇后此刻的亲热场面。

    见顺妃如石雕般死寂,蓝超耐不住了,凑过去,轻声唤道:“主子?”

    顺妃蓦地起身,朗声大笑而去。

    雪夜寂静,顺妃倚着榻坐在地上,眼神呆呆地望着虚空。

    任凭蓝超在门外说着宽慰的话,她仿佛置身在另一个世界里。

    分明已经心死,然而泪水还是不争气地连连不断。

    “在这后宫中,朕最爱你在身旁。”

    “在这后宫,朕就是你和宏儿的天。”

    ……

    往日的蜜语甜言,如窗外的暴雪,纷纷扬扬,满天满地。

    今日,她的天塌了,她的世界全崩毁了。

    “我若是你,早就上吊了。”

    这句话突如其来,在脑海中凸现。

    皇帝正在批改奏章,瞥见孙琪正和卞喜嘀咕着什么,心里本就不顺,怒道:“何事?”

    孙琪和卞喜跪下。孙琪示意卞喜开口。

    卞喜说道:“回禀陛下,顺妃自缢了。”

    皇帝心一惊,朱笔从手中滑落,在奏折上重重地一点,洇了一团血红。

    他愣怔了良久,才失魂落魄地说道:“厚葬。”

    卞喜应了一声,便恭敬地退了出去。

    皇帝像才想起什么,对孙琪说:“宣旨,这件事交给皇后去办。”

    孙琪应了一声,迅疾地离开了。

    皇帝踱到窗边,望着不歇的雪呆若木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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