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苍山梦泽而来。”

    东湖本等着她说个寻常的地方好以后寻机会去找她,可乍一听这名字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第一反应便是再问:“你说哪里?”

    黑心硬着头皮道:“苍山梦泽。”

    东湖仙君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失策。苍山梦泽在仙界是地位十分超然的所在,连仙帝王母都不敢轻易支使此处的人,更何况早听闻昭华上神是出了名的护短,他如何敢将手伸到上神的眼皮子底下,是嫌自己的神仙生活□□逸了么。

    如此一想,再看看黑心的相貌,颇有些遗憾,叹气道:“既是有要事要办就赶紧去吧,上神的事可耽误不得。”

    黑心如蒙特赦,赶紧行了礼牵着踏光逃之夭夭了。

    东湖看着她的背影还是觉着可惜。如此美貌之人放在昭华上神这样清心寡欲的人身旁实在是暴殄天物。不过话说回来,昭华上神多年前曾十分喜爱的女弟子可不也生了一副好相貌么。

    等等.......他又在回忆了下黑心的样子,突地竟想起在何时何地见过她了。

    黑心骑着踏光一路狂奔,直跑了约莫数百里才停下,回头一见人早已甩远了才放下心来。要说这神仙里头也有个别蔫坏的,明目张胆就敢调戏小仙子,亏得自己机警,否则在这样的人手里定是落不得好处。

    话说这踏光驮着她一路疾驰也没个方向,待到此处竟不知身在何处。环顾四周,竹林密布,曲径通幽,倒是同一贯华丽端庄的宫宇大相径庭,颇有些世外桃源的意境。只是此处也不知是不是哪位仙家的住所,怕是喜欢此环境的人定极讨厌人打扰,还是趁着没遇到人赶紧走才是。

    只是这仙家重地也不是由得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也不知住这的神仙设了什么阵法,她俩一人一鹿毫无方向感可言,转来转去还是一样的景致。

    这下真是束手无策了,只得翻下鹿背去瞧竹叶随风而动的方向。循着风向兴许能找到此阵的阵眼,少不得得去打搅下主人家寻求出去的办法了。

    幸好此阵也不算太复杂,她牵着踏光循着小径越走越深,不多时便绕过此片竹林看到了一处依水而建的楼阁。楼阁的外观倒是十分清幽雅致,不大不小,衬着一抹绿色看着极为舒心。她忍不住再走近些看,却在到达水边时止住了脚步。

    楼阁之下是一座镂空的亭台,亭台中间正有两人心无旁骛地凝思对棋,并未发觉外人的走近。

    仔细一瞅,乐了,竟是两个熟人。

    阎流光,还有青娥公主。

    此刻的两人皆是一袭白衣,衣摆柔软地舒卷开来,拖曳在亭台之上,于这秀丽的景色中恰似两抹悠然浮云,赏心悦目之极。

    她方才就想着让踏光随心所欲的走,说不定就能碰上好运气。谁曾料,这运气一下子就来了俩,只是此刻却不知是好是坏了。

    她瞅着二人时而低头思索时而抬头会心一笑的样子,觉着自己若是此时过去未免太煞风景。想了想打算还是牵着踏光再回头重新寻出口。却不料踏光倒是一眼瞥见了熟人,撒着欢挣脱开,四蹄轻轻一跃,飞过并不宽的水流,一下子便窜进了亭台之中,侧身低首,轻轻蹭了蹭其中一人的脚边,还兴奋地“呦呦”叫了两声。

    阎流光一看是它,赶忙抬头向四周张望,一下子就看见了正傻傻在水岸边不知所措的黑心。

    有心想出声叫她,可一想到之前的事又十分气闷。张了张嘴又闭上,低着头抚摸踏光的头顶。

    如此一来踏光舒服地眯着眼睛,又靠近许多,只恨不得跳到对方的身上。

    他看了看这只傻鹿,心想你主人要是同你一样乖巧就好了。

    黑心看到阎流光先是看过来,后又假装没看见的扭过头,心中一阵怅然。这男人生起气来真是比女人还要烦些,她又没有哄人的经验,只好站在岸边不说话。倒是一直冷眼旁观的青娥察觉出了异样,心下有些惊奇,竟不知道这上司同下属之间还有这样闹别捏的。原本她也不大喜欢黑心,上次还把她吓晕了送回仙界,更是没了好感。但此刻见她可怜巴巴地站在那也生出些同情心,只道:“这池水塘也不宽,连个鹿都能飞过来,莫告诉我你连这点本事也没有。”

    黑心一听,知道这是给她台阶下,赶紧顺着坡飞过来,朝着两人拱手行礼:“黑心见过青娥公主、流光君使。”

    阎流光并不搭理她,只随手捏了个放在棋盘边的果脯塞进踏光的嘴里。青娥公主率先道:“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那日把我吓晕再送回仙界时也不见你都客套一下。”

    黑心一头黑线,呵呵笑道:“我那也只是权宜之计。”

    青娥公主哼了哼,“你怎会在此?”

    黑心瞅了一眼阎流光,老实应道:“实在是迷了路误入阵法,本无意打搅公主同君使的好兴致。”

    阎流光抬起头对上她那一眼,心想老子为了你到现在连一局棋都没赢过,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子有好兴致了。

    青娥公主撇了撇嘴,“我不是问你为何会出现在翠浓筑,而是问你怎么跑仙界来了。”

    黑心知道阎流光还在生气,又想着青娥公主怕是知道她上仙界来寻昭华上神怕也得给她吃排头。正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阎流光见状冷笑,有心也想刺激一下青娥,只道:“她这是上天庭寻情郎来了。”

    黑心严肃纠正:“君使此言差矣,属下上仙界寻昭华上神乃为正事。”

    青娥公主哪管黑心的解释,一听到‘昭华上神’四字已是跳了起来,指着她的鼻子道:“你不是同我说你并非赤颜吗,为何会来寻昭华?你找他究竟有什么目的,是想破镜重圆么!”

    黑心就知道讲出来是这个结果,只可惜她一门心思为冥府鞠躬尽瘁,这两人还这般为难她。这世道果然是好人难为。

    青娥公主气呼呼地合上棋盘,眼圈泛红:“你都消失这么些年了,还回来做什么,若是没有你,上神兴许还会多看我两眼,这下好了,眼下怕是连多说句话都成了奢望。”

    黑心一看她这幅模样简直冤的不行,但她一向嘴拙,也不知从何处劝起。左右这个时候说她不是赤颜对方也听不进去。倒是阎流光自知是自己一时口快引出了事端,赶忙安抚道:“你这性子真是该改改了,听风就是雨的,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你怎当真了。她此番上仙界是有要事,只是此事需求助昭华上神才免不得跑上这一趟。我可以担保,她确确实实叫黑心,决计不是你说的那个赤颜。”

    黑心听这话不免掀了掀眼皮觑了他一眼。兴许也只有面对青娥公主时他才能保持理智说句正常话。

    青娥公主抽出帕子拭了拭眼角,抬着眉梢看黑心:“你果真不是寻上神叙旧情来了?”

    “这是自然。”如今上神心思坦荡,她这也得有情可叙啊。

    可青娥公主依旧不依不饶;“可你上次说昭华上神将你错认成赤颜了,而你亦仰慕上神的过人才貌!”

    这话一说出口,阎流光一记眼风如刀子似的飞向黑心:“你仰慕昭华上神的过人才貌!?”老子的才貌也过了不少人,怎不见你来仰慕仰慕!

    黑心就知道话不可瞎说,赶忙道:“公主,诚然彼时上神错认了我,但误会早已解开。我同上神之间并无私情,当时也不过是为了唬你回仙界才出此下策。”

    青娥公主此时倒不计较她之前的过错了,又开心起来。想了想道:“既是如此,你见没见着上神?怎么好端端跑来此处,这里离苍生梦泽可远的很。”

    黑心没好意思说自己是被人赶出来的,只道:“上神如今不知去了哪处,恐怕至少也得等个三五日才回来,我无其它去处可去,随便走走方误打误撞进了此处。”

    青娥公主撇嘴:“你倒是个运气好的,仙界的禁地众多,又岂是你可以随处乱走的,也亏得闯入高元星君的住处遇见了我俩,不然怕是会被当做细作抓起来。”

    原来此处是高元星君的住所,想来他二人必定同这位星君是好友,才可来此听风对局。

    阎流光道:“那既然上神不在,你是不是该回阴司好好当你的差了。”

    黑心想了想道:“回冥府不是不可以,只是届时君使还会带属下上仙界么?”

    他冷笑:“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是把本君当免费传送带吗?本君没那个闲工夫。”

    黑心只好说:“那恕属下不可从命了。”

    阎流□□极反笑:“你现在真是长本事了,耍赖这招也使上了。”以前那个毕恭毕敬唯命是从的黑心去哪了?彼时还希望她生出些个性,可如今再看,还不如从前的样子。

    黑心低头不语。

    诚然,她也确实自己觉得无赖了些。可如今事未办完,若是出了仙界的大门以后想要再回来可就难了,就算赖,也有厚着脸皮赖着了。

    青娥公主看二人机锋相对,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遂出声圆场子:“你们也别吵了。留在仙界也不是难事,我虽不知你寻上神究竟有何要事,但只要事关上神的,我定倾力相助。如此你便在我宫中住下,若是上神归来,本公主勉为其难陪你走一趟就是。”

    黑心心想到底是你陪我走一趟,还是我陪你去看你心心念念的上神啊?但此时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仍作感激状俯首道:“多谢公主。”

    阎流光看着这两个女人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他决定日后定要寻个时机上月老处看看,他老人家是不是酒喝多了——忘了在他的红线另一头上绑个人了。

    至此,黑心顺理成章地在青娥公主名叫玉露宫的宫宇住下。因公主的交代,整个宫宇的宫人都未对她的出现表示惊奇,只唯一一个叫银铃的小仙娥看她不大顺眼。黑心仔细回忆了番,想着这个小仙娥曾似乎在她同公主第一次见面时与之起过几句口角。只是公主都大度表示不追究了,你个小跟班还这么有敌意实在不太好。

    只是既然在别人的地盘上免不了要有接触,她试着改善关系,但对方似乎不吃这套,看见她总是扬着下巴一脸你在这蹭吃蹭喝还不赶紧走的模样,黑心只能作罢。她惯常不擅交际,既已尽了力也不好勉强对方。故而看到这叫银铃的小姑娘总是绕着些走,想着等上神归来还是赶紧离去才好。

    要说这公主的宫宇自然是华丽非常,只是她一向住惯了自己的小屋子,房间大了反而空空荡荡住不习惯。一到晚上便有些睡不着,索性披了衣裳出去走走。

    想来王母定是十分疼爱这位三公主,连这宫宇的位置都选的极佳,步行至中庭,遥遥望去,满月皎皎似在近邻,依稀能看见月中的随风摇曳的桂花树,璀璨的星河仿若就在眼前,伸手就能摘下星辰。

    此情此景真是让人有些唏嘘,她如今好吃好喝地住在仙界,日月为邻、星辰作伴,也不知陆清奇如今是个什么状况。虽说干着拘魂使的差事,可到底是被陆判爷捧在手心长大的,除了那次被猫妖给打断了腿之外也没受过什么苦,现被魔界的人捉了去想必落不了什么好。若是再见着怕是又得向她诉好半天苦。

    如此一想更觉得事情迫在眉睫,也不知上神究竟何时归来。

    正长吁短叹,突然眼尖地瞅见有道影子在走廊尾端鬼鬼祟祟的,她也不声张,只当做没看见。却暗暗掐了个诀一个闪身至黑影的身后,仔细一瞅,竟是银铃。

    看着她偷偷摸摸扒拉着柱子朝外张望的样子倒像是.......在偷窥自己。

    她素来厚道,也做不出突然在人家身后吓唬她的事情来,只想放轻脚步偷偷离开就好,谁料才走了一步,银铃似是发现人突然消失了也无甚好看,便倏地转回声,恰巧看见黑心正要抬脚离开,顿时吓了一跳,往后退了一大步。

    两人大眼瞪小眼,银铃决定先发制人:“你这人怎么回事!好端端躲在人背后想做什么?”

    黑心有些不大高兴。

    分明是你偷窥我在先,我好意不拆穿你倒先倒打一耙。她蹙着眉道:“公道自在人心,咱俩谁躲在谁背后你心里清楚的很。”

    银铃脸一红,还要犟嘴道:“我在我们公主的宫中自然可以自由行走,谁躲着了。倒是你,区区拘魂使就该知道自己的本分,怎到了此处随意行走,当是你们冥府么。”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这小仙娥硬要说她不守规矩,再争辩也是无用。她只略扫了她一眼便折身要走。小仙娥怕是没被人这般无视过,羞恼之下伸手就要来拉她,黑心皱眉想躲,拉扯之间不防对方竟突然使了一招仙术,一记红光直击在她的胸口上,霎时疼得天翻地覆,一下子便软倒在地。

    银铃自己也吓了一跳。情急之下胡乱使了一招怎就把人给打伤了?赶忙上前来确定,却见她心口处的伤口实在不小,正不停地流着血,伤势不轻的样子。眼下真是彻彻底底吓蒙了,惊得手脚无措。

    黑心此时尚有意识,见罪魁祸首还傻站着不动,强撑着提醒道:“赶快......去喊公主来!”

    “啊?啊!好、好!”银铃吓得够呛,赶忙折身就跑,可跑着跑着就觉出些不对来。

    此时若是把公主喊来,一眼就能看出是谁动的手。仙界的天规一向严苛,这般妄动仙术出手伤人,公主都护不住她,要是进了审仙司怕是连仙籍都会被除去。如此一想不免停下脚步,犹豫不决。

    她试探着再折身而返,却见黑心已彻底昏了过去。环顾四周确定无人后,咬了咬牙,一不做二不休一把背起她,掐了个诀就溜出了宫外。

    她的主意极好,想着把她送去太上老君那诊治,只要伤治好了,哪怕她醒来指正自己,大不了矢口否认就是,反正也无人看见。谁料事情并不顺利,才将将出了宫,便迎头撞上了一个人。

    她背着黑心格外惊慌,好半天才畏畏颤颤地抬起了头。

    对方一身仙君的打扮,自认为风流地摇着折扇,笑眯眯地看着她:“哟,这不是公主府的银铃么,这驮着个人是要去哪?”

    银铃真没想到半夜三更出门还能撞见个认识自己的人,顿时吓得魂不附体,啪的一声跪倒在了地上,抖着声道:“银铃见过东湖仙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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