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文叔刚刚起床,尚未出帐篷,文襄面带惊慌之色,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低声说道:“父亲,少爷不见了?”正在穿衣的文叔一个哆嗦,顾不得身上尚未穿好的衣服,套上靴子,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跑,一面走,一面问:“什么叫少爷不见了?难道少爷不在帐篷里吗?”

    跟在他身后的文襄答道:“不在。早上我到少爷的帐篷里没看到人,而且少爷帐篷里的被褥虽然铺开,但是却没有躺过的样子。我担心出了什么事,就赶紧跑来告诉父亲来了。”

    文叔听了文襄的话,脚步慢了下来,回过头去问道:“你没到周边找找?”文襄被问住了,他顿了一下,摇摇头说道:“没有。我一看到少爷帐篷里的样子,心里就着了慌,哪里还顾得上别的。”

    清晨初升的阳光照在文襄年轻稚嫩的脸上,脸上的细小胎毛隐约可见,蒙上一层淡淡的金光。看着他脸上的焦灼之色,文叔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儿子比少爷还大两岁,但是却不如他沉稳老练,遇到点事就慌了手脚,未免太沉不住了气了,亦显出他的少不经事。只是君不羁的这种成长太沉重,完全是拔苗助长,与之相比,他宁愿儿子按部就班的长大。

    虽然文叔也担心君不羁的行踪,但是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要稳住阵脚,因此吩咐道:“好了,先别慌,你叫人和你在四周找找,说不定少爷早起到周边欣赏风景去了呢。”看着文襄答应着离去的身影,文叔忽然想起一事,跑到沈木兰的帐篷前,站在门口低声喊道:“贺兰姑娘,贺兰姑娘……”

    一连喊了好几声都不见有人应答,他也顾不得沈木兰是个女子,是否正在睡觉,以及什么男女大防,说了声“对不起,贺兰姑娘,小老儿冒犯了。”就闯了进去。看到帐篷里空荡荡的,行李卷成一团,文叔慌了,一时间脑海中涌出很多种可能。被自己的猜测吓到了的他忙跑出帐篷,先开始在四周找寻起君不羁和沈木兰两人的踪迹来。

    在竖立营帐的蝴蝶泉这边找了半晌没找到人,一群人又来到蝴蝶泉对面。文叔站在灌木丛中,双手拢在嘴边,大声喊着:“少爷,贺兰姑娘!”一面喊,一面向四处寻觅。

    绕过一颗大树,文叔正要再次呼喊的时候,一转身突然看到了君不羁的身影。就在他一脸欣喜,正要出声喊人的时候,君不羁爱怜的斜瞟了枕着他的肩头熟睡的沈木兰一眼,将手指放到嘴边,示意文叔噤声。

    原来昨天晚上沈木兰和君不羁坐在一起聊天。聊着聊着,沈木兰竟然靠在君不羁的肩膀上睡了过去。君不羁看着沈木兰亲密的偎依着自己,她睡过去的安静容颜,不舍得叫醒她。他小心翼翼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让沈木兰的睡姿变得更舒服些,然后两人就这么在外面过了一夜。

    既然找到了君不羁,看到他安好,文叔这心应该放下来了才是,但是正相反,他这心不仅没放下来,反而更添了几分担心。他可没有错过刚才君不羁看沈木兰的眼神;就算没有这个眼神,单君不羁陪着沈木兰在外面坐了一夜;还有刚才君不羁明显怕吵醒沈木兰而对他做的手势;凡此种种,代表着什么,文叔是过来人,又怎么会不明白。

    少年知色慕艾,君不羁也到了娶妻成家的年龄。君不羁若是有了心仪的对象,本来文叔只有高兴的份,但是这对象的人选若是沈木兰的话,他就高兴不起来了。文叔承认,若是论容貌的话,这么多年下来,他所见过的人中只有当年的许宜家,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娘娘年轻的时候可与之相比,但是就君不羁的身份,不要说娶妻纳妾,就是家里进一个粗使丫头,那也是要身份来历清清白白的才行。

    虽然君不羁阻止了文叔,但是找寻他们的人除了文叔之外,还有其他人。他们在找不到君不羁的情况下,发现文叔也不见了踪影,因此找了过来。他们的到来吵醒了睡梦中的沈木兰。

    沈木兰这一觉虽然睡姿有点不舒服,但是却是一顿好睡。自从西骉鹘政变,她成功逃亡之后,她几乎就没有再睡过一场好觉。想一觉睡到天明,根本没有这个可能。就算不被噩梦惊醒,一晚上也要醒上两三回。每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整个人感觉很疲累,好像晚上并没有休息,而是负重爬山去了似的。

    但是昨晚沈木兰却是沉沉睡去,黑甜一觉到天明,一直缠绕着她的噩梦也消失不见。她刚睁开眼睛时,人还没有彻底清醒,脑子处于一片混沌之中,睡眼朦胧的看着眼前的人影。好半晌,迟钝的大脑开始恢复正常运转。从迷迷糊糊中反应过来,沈木兰发现自己双手紧搂君不羁的胳膊在怀,紧紧靠着他,两个人的姿势非常暧昧。

    忆起自己的睡姿,沈木兰的脸腾地一下红了,从脸颊直烧到脖子。她忙不迭的松开抱着君不羁胳膊的双手,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但是她飞快的动作,还有那副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到底泄露了她的真正心思。

    因为起的急,沈木兰脚下一软,一个不稳,差点栽倒在地。君不羁从旁一把扶住了她,紧张的说道:“小心。”她强压着羞赧,低声道谢,拨开君不羁扶着她的手,走到一边去梳洗。

    看着君不羁望着沈木兰远去的背影呆呆的模样,文叔忍不住提醒道:“少爷,贺兰姑娘出现的诡异,身份可疑,虽然目前还看不出她有什么恶意,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呀。况且这里还是骉鹘人的地盘,我们还是要小心谨慎行事才行……”

    文叔说的这些君不羁不是不知道,但是他现在不想听这些,微不可察的轻叹一口气,开口打断他:“我知道。文叔,你不用说了。”转移话题,“文叔,你让大家收拾一下东西,一会儿用过早饭,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对上文叔忧心忡忡的眼神,他心中不忍,到底还是说了一句:“文叔,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将大家置于危险之中的。”

    看着君不羁大步离开的身影,文叔知道自己的话惹他不快了。叹了一口气,若是可以,他也不想做这个恶人。文叔无奈的摇了摇头,去安排等一下启程的相关事宜去了。文襄和郭图他们将拆下来的帐篷等物收拾好,放到马背上。

    眼前绿树丛生,芳草如茵,斑驳的阳光顺着树缝投下来,明快而清爽,飞瀑直流而下,于下方形成方形泉潭。泉水清澈如镜,微风过处,波光潋滟。曲曲弯弯的溪流,细水涓涓流向远处。泉边有一棵高大古树,枝叶婆娑,树荫如盖,遮天蔽日,横卧泉上。树上开花状如彩蝶,须翅栩然,看上去与真的蝴蝶没什么差别。

    虽然昨天晚上众人来到这个山谷的时候就知道这里的风景很美,但是白天再看,发觉夜晚所见不及白天的十分之一。郭图指着泉边的古树说道:“哎,老文,我们这些人中属你读书最多,你知道那是棵什么树吗,怎么开的花看起来跟蝴蝶似的?”

    “应该是夜合欢树。书上记载,这种树花叶清奇,开花的时候,日出而开,日落而合。白天花瓣张开如同一只只蝴蝶;夜晚花瓣合拢,散发出阵阵扑鼻花香,清香袭人。因为开花如蝶,所以又被称之为‘蝴蝶树’。只是按道理说,这树应该生长在温暖湿润的南方,在北方是无法存活的,怎么这里会有一棵?而且看其模样,已经生长了很多年,还是一棵古树。”文襄认出郭图所说的树,有些不解的说道。

    “嗨,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郭图对文襄的疑惑不以为意,看了一眼周边环境,给出自己的解释:“这里也不是很北,而且我看这里三面环山,是个小山谷,周边的山挡住了外面的寒风,所以冬天的时候,这的气温应该不低。至于水吗,有这个瀑布和潭水在,难道这里还会缺水吗?”

    尽管郭图这话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文襄却不接受他这种说法,说道:“哪有你说的那么简单,好像种活这蝴蝶树,只要温度和水就行了似的,若是那样……”

    一语未了,众人就看到了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奇景,先是一只、两只,三三两两,继而三五成群,成千上万的各色蝴蝶从四面八方飞来,在泉边漫天飞舞,汇成了一个蝴蝶的世界。

    众人被眼前的奇景而惊呆,一个个屏息静气,不敢发出半点声音,生怕惊扰了这些自山之北、泉水生处,接踵而至的蝴蝶。眼前蝴蝶不仅数量惊人,而且品种繁多,大的有成人巴掌大小,小的甚至比铜钱还要小上一圈,如蜜蜂般大小。它们流连在草地上,在山间起舞,于水上嬉戏,最后聚于泉边的蝴蝶树上。

    万千彩蝶,双翅紧合,纹丝不动,连须钩足,首尾相衔,交尾相随,自树巅倒悬而下,结成千百个蝶串,像一条条五彩斑斓的彩带,垂及水面,络绎缤纷,壮观奇丽。和蝴蝶树上开的花相比,蝴蝶是“会飞的花朵”,而蝴蝶树上的花朵则是“静止的蝴蝶”。此刻花与蝴蝶相杂,真假难辩,让人分不清哪是花,哪是蝴蝶,令人叹为观止。

    在众人沉醉于蝴蝶会的美景中之际,君不羁最先清醒过来,四处张望,不见沈木兰的身影,忙去寻找。绕过蝴蝶树,来到蝴蝶泉的一角,他转过身,突然间就看到沈木兰直立的身影。她站在泉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头微微往上仰,双手往两旁伸直,无数翩舞的彩蝶将她环绕在其中。

    眼前的这个世界一片静谧,仿佛里面只有沈木兰一个人。她就是这个世界的中心,而君不羁则是不受这个世界欢迎的闯入者。因为身上衣服的辉映,早晨的阳光变得柔和明媚,和彩蝶一起晕绕在沈木兰的周围,让她的秀丽轮廓变得虚幻缥缈起来,带着一种遥远的距离感,仿佛她随时会消失。在微风的吹拂下,沈木兰身上的衣裙顺着她的身体曲线柔顺地拂动着,带出一种说不尽的闲适飘逸,似乎下一秒她就要乘风而去一般。

    君不羁只觉得突然之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四周全部都安静了下来,除了眼前这道如蝴蝶一般美丽,仿佛瞬间就能在他眼前消失不见,飞走的身影,他什么都看不见了。刻入人眼,溶于人心,君不羁的动作要比大脑反应快多了。他体内爆发出一种可怕的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量,赶在眼前人影消失不见之前他抱住了对方,将沈木兰要奔赴九天之上的身影重新留在了人间俗世。

    将沈木兰抱在怀里,感觉到那真实的触感,仿佛他人生中空缺的那一部分填补成功,形成了一个得以画得圆满的圆,君不羁不由得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声。他的双手如同铁箍一般,紧紧的抱住沈木兰的腰。沈木兰的整个背部紧贴着他的胸膛,君不羁甚至几乎能听到自己胸腔里的心跳声传达到她身上,两个人的心脏一起跳动,发出共同的心跳声,气息交缠,宛如一个人。

    沈木兰梳洗完毕,看到蝴蝶成群结队的飞过来,有些意外,没想到竟然赶上了蝴蝶会这一胜景,心中欢喜,跟着飞舞过来的蝴蝶玩耍了起来。正玩得高兴的时候,她只觉得身体一仰,整个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被君不羁整个抱在了怀里。

    “你想要干什么?”刚开始被君不羁抱住的时候,沈木兰又惊又怒,回头怒视着对方,撑着身体努力往前倾,想和他拉开距离。但是君不羁将她抱住之后,再没有其他动作,沈木兰误以为他看到了什么危险,就好比之前她在这里遇到的年轻人他们遇到锯鳞蛇之事似的,所以君不羁出手将她带离,因此问道:“出什么事了?”

    两个人面对面,呼吸近在咫尺,她能轻而易举地闻到君不羁身上的味道。被君不羁身上的气味所迷,沈木兰有那么一刹那失神,等她反应过来之后,见君不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且还一直抱着她不放,不由得气恼起来,一面伸手去掰他抱着自己腰的双手,一面怒喝道:“放手!你给我放手!”

    这个时候,君不羁也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刚才的动作唐突到了沈木兰,忙不迭的放开双手,低声道歉:“对不起。”他不想被沈木兰误会为见色起意的登徒浪子,蠕动着嘴唇想为他刚才的行为解释几句,但是最终却什么也没说。

    在君不羁放手之后,沈木兰想离开他的怀抱,但是往外走的时候,头皮骤然发痛,疼得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原来她的一缕发丝不知怎地竟然和君不羁束发的皮绳缠在了一起,想来应该是被他上前抱住时发生的事。

    “稍等一下,我来把它解开。”君不羁见此,忙说道。把头发解开需要时间,沈木兰听到远处传来的文叔喊声,不想他过来看到两人现在这个状况,忙沉声拒绝道:“不用了。”她用手指抓住紧绷的那缕发丝,发狠一扯,不想没把头发扯断,反而让自己的头和君不羁的头撞在了一起。

    “你这样是不行的,还是让我来把它解开吧。”君不羁顾不得被撞到的额头的疼痛,忙说道。沈木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说道:“我说不用就不用!”说完,拔出腰间佩戴的匕首,手起刀落,缠在君不羁皮绳上的那缕发丝就被她从中间斩断。

    做完这些,沈木兰对着君不羁的腹部不留丝毫余力就是一拳,然后举着匕首在他眼前晃了晃,冷声说道:“这是给你刚才行为的一点教训。记住,若是有下一次,我不介意让你变成太监!”说完,没有理会腹部受袭而弯下腰,因为疼痛龇牙咧嘴的君不羁,转身离开。

    君不羁的目光落在沈木兰腰间佩戴的匕首上,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眼中为他的发现而露出惊喜之色。刚才挨了沈木兰一拳重击的腹部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脸上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嘴角咧开的程度,几乎都要扯到耳后根去了。那个傻兮兮的模样,不复平时的模样,让人不忍目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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