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连串的咳嗽声,太后慢慢睁开毫无神采的眼睛,视线里,苏嘛拉姑的影子逐渐清晰。

    见太后醒过来,一直守在她身边的苏嘛拉姑低声:太后,您醒了,来,奴婢扶您起来,这就给您喂药。

    说着,苏嘛拉姑吃力地扶太后坐了起来,在她后背放好了棉垫,使她靠得更舒服。

    太后无力的挥手,满是疲惫:苏嘛拉姑,你就不用费心了,哀家说过了,生了福临这么个不争气的儿子,哀家痛心之极,不如早日归西,一了百了,还喝什么药呢……

    又是一阵咳嗽。

    苏嘛拉姑心急:太后,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苏嘛拉姑还再怎么伺候您?这些年来,您对我就像亲人一般,我怎么舍得您呢?再说了,在废后这件事上,或许,或许皇上他也确实有不得已的苦衷呐。

    太后凄然一笑:呵!苦衷?他能有什么苦衷?他这是无知,是愚昧!他是不知道这大清的江山来得有多么不易,不知道要想守住它,使它固若金汤、繁荣昌盛,光靠他们这些满洲旗人是做不到的,因此,必须依靠他蒙古那些舅舅和表兄弟们。那皇后再怎么说,她也是科尔沁草原上卓里克图亲王的女儿,如今,他废了她,哀家那娘家的哥哥和子侄们能高兴吗?朝中那些蒙古族的官员们能心服吗?还有,皇后那孩子哀家了解她,她性格要强,是绝不甘受此大辱的,日后,她说不定将这个后宫搅合成什么样子呢……唉,福临,他糊涂呀……

    正说着,门外传来太监的通报声:皇上驾到!

    随着通报声,福临进得门来,径直走到孝庄榻前。

    苏嘛拉姑赶紧跪着行礼:奴婢见过皇上!

    福临和善地:苏嘛拉姑,起来吧!这几日辛苦你了!

    苏嘛拉姑起身:谢皇上!

    起身,苏嘛拉姑静静地守候一旁。

    福临:额娘……

    未等福临说出下文,太后便不悦:不要叫我额娘!你是大清国高高在上的天子,哀家只不过一羸弱妇人,怎能承受得起?你,走吧……

    福临深感自责,忙跪倒在榻边:额娘息怒!都是儿臣不好,才惹得您患此大病。几日来,儿臣寝食难安,甚是挂牵,因此特来请安,求额娘不要赶儿臣走……儿臣不求额娘宽恕,惟愿额娘早日康复!

    太后不再理会福临,而是招手唤苏嘛拉姑:苏嘛拉姑,来,扶哀家躺下,哀家累了,想要安安静静地睡一会儿!

    福临正要起身扶她,却见苏嘛拉姑一边对他使眼色,一边说:皇上,您的心意太后娘娘是知晓的,毕竟,您是她的亲生骨肉啊……这会儿太后娘娘该休息了,您就暂且请回吧!

    福临心情的沉重都挂在了脸上,他缓缓起身,带着无奈:额娘,既然您还在生儿臣的气,那就好好歇着,儿臣改日再来看您……儿臣告退!

    太后侧过头去,默不作声。

    目光在太后身上稍作停留,福临默默退去。

    门外,传来崔公公的声音:皇上起驾!

    这时,太后才微微转过头来,一声长长的叹息囊括了千言万语:唉……

    乾清宫。

    福临一脸茫然坐在琴案前,手指拨动间,一曲《高山流水》静静流淌。

    崔公公手执拂尘,屏住了呼吸候在一旁。

    正此时,门外侍卫进来禀报:皇上!兵部呼和与阿木尔两位大人求见!

    福临本就无心弹琴,这时听见禀报,便停住了拨动琴弦的手:让他们进来!

    侍卫:嗻!

    侍卫离去片刻后,博尔济吉特?呼和与博尔济吉特?阿木尔(两人俱是太后娘家兄长,曾随皇太极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一走进室内便俯身跪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福临忙走至二人跟前,躬身搀扶:二位舅父大人快快请起!

    呼和与阿木尔却跪着不动,呼和:皇上!微臣二人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求,若皇上不肯允诺,我二人便一直跪着不起!

    福临松开了想要搀扶他们的手,站直了身子,甚为迷惑:

    不知二位舅父有何事需要朕效力,说来听听。

    阿木尔有点怨色:皇上!皇后不管怎么说都是您的结发之妻,她是有很多缺点,但您怎么能说废掉就废掉呢?您也不想想,为了这大清国的江山,我们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有多少壮士埋骨荒野?就算是为了告慰这些亡灵,您也不能这么做呀……

    阿木尔话音刚落,呼和又忙接言:皇上!暂且不说夫妻之情,也不说博尔济吉特氏家族有多少人为了大清江山而献出了生命。单说我大清如今刚刚站稳脚跟,百废待兴,满朝文武都在看着您将如何励精图治,扬我国威和昌我国运。却不想,您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废掉了皇后,让满朝文武议论纷纷,颇有微词。您难道就甘愿只做一个整日困扰于儿女情长而置江山社稷大业于不顾的无为之君吗?

    听着呼和与阿木尔的话,福临浅笑:二位舅父大人的衷心,朕感念至深!只是关于皇后一事,朕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才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宣旨的,今,已成定局,还请二位无需再要多言,免得劳心劳力!

    呼和与阿木尔相互一望,跪得更低:恳请皇上收回成命!

    福临:二位还是早点回去吧,朕还另有要事!

    呼和:皇上!您若是不允,我们二人就跪死在这里!

    福临面呈温怒:你们这是在威胁朕吗?那好,你们就在这里跪着吧!崔公公,走,陪朕去散散心,这里的空气太过沉闷!

    说罢,福临转身向门外走去,崔公公紧跟其后。

    呼和与阿木尔齐声:皇上……

    他是天子,可天子也有人间悲欢。

    每当入梦,福临都会想起皇后,想起她初入宫时,他常常带她在宫里跑来跑去,她就像是一只蝴蝶,虽然有点小任性,但任性得可爱。那时,他不曾想,时光飞过,他们竟然会步入这般田地。

    他会常常叹息,他想去坤宁宫看看苏媚儿,然而,每当赶至中途,他便放弃。他不知,见了她,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他给过她荣华富贵,给过她自己的心,可她,未能珍惜,又该怨谁?

    如今为她,娘亲大病,舅父怨他,还有不知多少人在议论着他,他心有千千乱,他想到了御花园。

    百花争艳,彩蝶起舞,翠鸟和鸣,御花园的春天别有神韵。

    福临一边闲散地迈着步子,一边舒展着腰身:又是一年春色好呐!真想徜徉在这美好的景致里,永不归去……

    一直随在身后的崔公公微笑:是呀,时光飞逝,又一个春天来了。皇上这几日也真是让诸多烦心事折腾的够累了,这会儿,您就忘掉烦恼,好好安享这大好时光吧!

    走至一小溪旁,福临驻足观望,清清的水中,一条条漂亮的小鱼在他的倒影上开心的嬉戏。

    福临似乎无限感慨:多么自由自在的鱼儿呀,哪里像朕,虽贵为一国之主,却总是挥不掉那些纷纷扰扰……

    崔公公:皇上还是没有忘掉烦恼!

    福临:好了,不想那么多了,随朕再往别处去瞧瞧吧!

    二人还未起步,却听得有隐隐约约悲情的歌声传来。

    福临:听听,这歌声来自何处?

    崔公公竖起耳朵努力状:好像是在半山腰的林子里。

    福临:走,去看看!

    主仆二人沿着园中山间小径向着歌声处走去。

    歌声越来越清晰,伴着琵琶的声音。

    走到山腰距亭子十几米远的时候,只见得一红衣女子背对他们,斜坐于厅外一巨型岩石之上,怀中琵琶瑟瑟,合着她甜美而又悲切的歌声:

    候馆梅残,溪桥柳细,

    草薰风暖摇征辔。

    离愁渐远渐无穷,

    迢迢不断如春水。

    寸寸柔肠,盈盈粉泪,

    楼高莫近危栏倚。

    平芜尽处是春山,

    行人更在春山外。

    崔公公本要做声唤她,却被福临摆手制止,二人静静立于原地细细聆听。

    直到歌声结束,福临才走到那女子身后,颇有感触:姑娘一曲天籁之音,却不知为何愁怨深深?

    听到有人说话,那红衣女子一边轻拭泪水,一边转过身来,见是皇上,一脸惊慌,忙下得石块跪着低头行礼:奴婢月浓拜见皇上!

    福临:月浓?好名字呀!抬起头来,让朕瞧瞧!

    月浓微微抬头,只见得她虽满面悲伤,但却丝毫不减其国色天香的容姿。

    福临温存地:起来吧,不用再跪着了!

    月浓起身的同时,怯懦地:谢皇上!

    福临:告诉朕,你在何处当值?为何在此独自悲歌?

    月浓:回皇上,奴婢是礼乐坊的歌女,只因入宫三年以来,从未再见家中孤寡娘亲,前日无意间得知她已暴病身亡数月,所以感伤万分,特向礼乐司大人告假半天来此遥寄悲思,却不想扰了皇上游园雅兴,恳请皇上恕罪!

    福临听罢,不由心生同情:事已至此,请月浓姑娘多有节哀!不如这样,朕现暂封你云贵人,今日,你就不用再回礼乐坊了,这就随朕回宫!

    月浓闻听福临之语,恍若梦中,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福临:崔公公,下山!

    回时的小径,仿佛一下子宽敞平坦许多,福临走在前面,脸上有了近日难得的轻松,月浓和崔公公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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