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秋天的雨跟南方春天的雨倒是有些相似,天空中零散飘着的雨丝,缓缓的绵绵不断,飘洒着落在汨湖水面,点开一圈圈的小小的涟漪,落在脸上还会有种冷冷的,冰冰的感觉。
    那站在汨湖边相依偎的两个人,犹如两个历尽沧桑的妇人,在风中寂寥飘摇。
    站在这汨湖边,阿紫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我想我所有的眼泪都已流干了,再也哭不出来了吧。没想到小心翼翼地守护了这么久,最终却还是这个结局。二十二年,来这个朝代二十二年,错过、痛过、爱过、恨过……西月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我们母女三人的命,我却都没能守住,什么也没有守住。笑语,你可知母亲现在的苦楚,不能言的苦楚。嫣然走了,我想我还有你,所以我还有活下去的坚持,我还有一个看得见曙光的未来,母亲想看着你成人、看着你恋爱、看着你体验青春的愁绪,看着你披上红盖头……可,现如今,一切都没了,连你也抛下母亲走了。当母亲看着你嘴角流下的血丝,还有那瞬间苍白的稚嫩的脸庞,母亲也很想随你而去。可是母亲看到了身后,你额娘的惶恐孤寂的眼神……我想我还有要守护的人,现在她就站在我的身后,站在你的身后,一个我从未改变初衷想要守护的人,一个让人看了就心疼的人。你走吧,顺着这流水,去你该去的地方,让杨弈送你,你最喜他,不是吗。走吧,走吧,离开这儿……
    终究是母亲害了你,鼻尖依然闻得到你身上浓浓的奶腥味,笑语啊,走吧,如有来世,不要再当我颜紫仙的女儿。我的这趟大清之旅,结识了很多人,有朋友有仇人,喜欢的不喜欢我的,都是我自身的原因,个人的行事方式肯定是有人喜欢有人不喜欢,亦雪会如此恨我,肯定有我的原因,可不管什么原因,她都不该对你下杀手。任何人可以讨厌我,可以伤害我,但绝对不能伤害我身边的人,我所重视的人。
    阿紫站在水中,闭上眼睛,用力推开了竹筏,杨弈跳上竹筏,看着神情恍惚却又平静的阿紫,现在的阿紫依旧蒙着面纱,杨弈担忧道:“娘亲,你还有杨弈。”
    阿紫抬眼看他,笑了笑。杨弈深吸一口气,转身用竹竿撑筏缓缓离去,时不时地转头看着一直没有动弹的阿紫。舒兰站在她的身旁,突然想到了什么,追向竹筏,拔下发鬓间的紫凤钗,将它放在笑语掩和的手中,附在她的耳边轻声地说着:“笑语,走吧,不要怪额娘。”她说完又抬起头对着杨弈说:“以后笑语就麻烦你了。”这句话她只用了他们之间能听到的声音。
    杨弈不解地看着眼前的女人,舒兰笑了笑,道:“走吧,送笑语走吧。”
    杨弈不再说什么,撑杆离去。
    阿紫看越来越远的身影,眼中氤氲流转,却是流不出眼眶,直至再也看不竹筏,看不到撑杆的人,看不到水纹的波动,阿紫仰起头,许久,再次低头,眼中已没有了雾气,却有了一种坚定。
    舒兰和阿紫准备离去时,陈澍从远远地跑来,阿紫无声地叹息一口气。
    “夫人。”陈澍跑到阿紫面前,看着平静的湖面,自责道:“还是来晚了吗?”自己日夜兼程的从西宁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
    阿紫听出他话外之音,皱眉,“什么意思?”
    “京城将会大乱,夫人,跟我离开京城吧,我送你回江宁。”笑语已经死了,爷的信就不能再给她看了,否则爷就会有危险。
    阿紫苦涩地笑了笑,冷哼道:“离开?你现在叫我离开?回江宁?陈管家,你自己走吧,你回府拿着你自认为该拿的,走吧。谢谢你这么多年的保护,以后不会再有杨二夫人,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继续待在杨弈身边,我没法达成跟守文的约定,当然,这决定权在你手里。”
    “夫人,很多事情不必要纠结的,退一步海阔天空,这不是你经常跟我们说的吗?为什么到你自己那你就不明白呢?”陈澍不希望她走向歪路,因复仇而存在,也不希望九爷所付出的一切就这样白费了。
    “我曾经碰到一些小挫折,看一些人不爽,被别人欺负的时候都会跟自己说,这没什么,生活就是这样,谁没有磕磕绊绊的,你看别人不爽,别人肯定也看你不爽,别人不喜欢你,肯定自身存在一些问题,没什么大不了,所以很多事情我都能看开,不去计较,可……”阿紫鼻尖一酸红了眼眶,带着厚重的鼻音说:“现在我才发现,以前的那些不算什么,你知道吗?它们根本不算什么。不管你是谁,走吧,不要跟我扯上关系。”说完阿紫对着舒兰牵强一笑,和她十指相扣,漫步离去。
    舒兰说不清此刻自己心里的感受,很想哭也很想笑。
    是啊,明明是笑的,怎么就哭了呢?
    ——错颜——
    傍晚
    夕阳的余晖映射在湖面上,湖的中央停泊着一条竹筏,那撑开油纸伞的少年静静地凝望着竹筏上熟睡的人儿,眼中有浓浓的哀伤,努力地挡住西边传来的余晖,他怕那余晖依然会晒伤她。他伸手抚摸着她稚嫩的容颜,轻轻地唤了声:“笑语。”他希望她能回应他,如往日一样跳起来粘着自己,只要你肯醒来,我保证再也不会向你发火了,你要怎样对我都行,要摸就摸吧,要亲就亲吧。“笑语。”他在她的脸庞前颤抖,泪水划过脸颊落在了她的眼皮上,沉重。
    这时,静躺着的人的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少年落下的眼泪,伸出稚嫩的小手接住了。
    杨弈看着突然睁开眼睛的笑语,停住了所有的思绪,他的脑中一片空白,然后一把捞起笑语,紧紧地拥在自己怀中,唤着:“笑语,笑语,我的笑语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他一直重复着一句话。可在他怀中的人并不开心,听着他欣喜的话语,她眼中的光彩越来越黯淡,她推开他,心伤的小声地说了句:“为什么,为什么所有的人都喜欢笑语,不喜欢我呢。”那落下的眼泪,借着夕阳的光彩,成了胭脂。
    这是杨弈的劫数,逃不出的劫。
    ——错颜——
    康熙朝的“九子夺谛”,按理说应该是告一段落了,在以雍亲王胤禛的屁颠登基拉下帷幕,可谁又知道,帷幕后演员是否散场。那场惨烈的皇储争斗中,输得最惨痛的不是那位战功煊赫、就因为说错一句话而落难的大阿哥,也不是那位温文尔雅、极负魅力的八阿哥……而是那位可怜的废太子胤礽,他文武双全,英俊潇洒,前后当了三十八年的太子,表面风光无限,谁又知道这光华之后的空寂?他毁就毁在了太受宠,傲视群雄,高傲的得不到兄弟的支持。
    “哎~”而现在只能在这萧条的院落中仰望这枯落的梧桐了,突然间胤礽凝眉微微转头看着空荡荡的月门,笑了,释然道:“来了吗?终于来啦。”继续仰望梧桐,凤凰非梧桐不栖,落难之凰,连梧桐也不长了。
    胤祥走了进来,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人,轻唤了句:“二哥。”
    “呵,十三弟,来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知道胤祥要来,他是专门站在这儿等他。
    胤祥来到他的身后,说:“这梧桐叶都快掉光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呢?”
    胤礽说,“至少还没掉光不是吗?来年春天还会长吗?”还有两片。
    “不会了,很快就会倒了。”
    “为什么?”走至少也要让自己走的明白。
    胤祥沉默了许久,问:“阿紫回来了,知道吗?”
    胤礽终于转过头疑惑地看着胤祥,眼中有了喜悦的神色,突然间又黯淡了。
    胤祥说:“她有一个女儿,昨天晚上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那般哀痛冰冷的表情,让人冷到骨子里,无法驱散。下毒的人很快就找到了,被灭了口,他在死前写下了一个字。”
    “礽?”
    胤祥摇了摇头,道:“八。”
    这时胤礽不解地望着胤祥,胤祥继续道:“有人在上面加了两笔。”
    他说完,胤礽就明白了,无论那后来人是谁,无论他有没有加上两笔,自己都逃不过。
    “她现在还好吗?”对于那个女人,那个一直都懂得自己的女人,一直都想把她当知己,远观的知己,活了这么久,一直希望能有一个朋友可以懂自己,只是朋友。
    胤祥摇了摇头。
    在与皇室扯上关系的女人,是逃不出它所圈定的围墙,它那锁链禁锢地让你无处可逃。
    风,得瑟的掠过,带走了梧桐树上剩下的所有的枯叶,最终,它还是一个光秃秃的存在。这般景象,哪还是一个“萧条”解释的了的?
    一杯酒,两个人,却是独饮。杯落地,碎了白瓷,只不过是人去也,繁华也只不过是一口忧愁,罢了,罢了。
    雍正二年秋,爱新觉罗·允礽卒,追封理亲王,谥号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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