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俭行摆摆手,“不妨。那粮食就算找到也运不回来了,可他人总要回金陵。一介纨绔子弟,不学无术更不会飞檐走壁,只管堵死金陵的路便是。”

    “是!!”

    黑衣人离去,钱仰荀凑到身边,“大人!时日不多,一旦找不到账簿,齐天睿必须死!”

    阜济是江南最大的产粮县,也最早与韩俭行勾结下水。这一回因着一时没有把粮拨过来,刘泰大意,功亏一篑!钱仰荀得知金陵官仓被封,当时就吓得魂飞魄散,更听闻已经六百里加急报道京城,这多少年的噩梦都一旦成真!御史大人与仓场侍郎定会将江南粮仓彻查,阜济的账册一向备有两套,且运走的粮食不足四成,即便开仓查验也能搪塞过去。只是,钱仰荀却怕齐天睿横插一手,这厮眼睛极毒,什么账册到他手里都能看出破绽,若是御史大人因着齐允年的面子把他放在身边,那他钱仰荀就凶多吉少!

    “哼,”韩俭行咬牙道,“找到账簿,他也必须死!”

    ……

    与乐园。

    外头起了风,越刮越劲,呼呼的似北方的冬天,拍打着窗棱透进来,一股雨腥的味道。

    莞初站在门边,时不时地就要开门看一眼,风猛地灌进来,单薄的身子早被吹了个透,却是一步也不肯离开。小眉紧蹙,恨不能即刻就这在漆黑的风雨里看到那个身影……

    肩上被轻轻了一件斗篷,身后人道,“嫂嫂,进来歇会儿,师兄他定是快回来了。”

    “明日就要升堂,你说你二哥他……”

    “嫂嫂,大哥命悬一线,二哥就拼死也会回来的。”天悦轻声劝,是给莞初,也是给他自己……“他一定会回来,你放心。”

    “放心”这两个字莞初连想都不敢去想,那一日突然官兵闯进私宅,翻箱倒柜,多少古董玉器都被砸坏,连树木花草都不放过,花园子似的宅邸遭了难,再难辨认。管家傅广也被抓了起来,幸得叶先生及时赶来相助,才算将一家大小都安抚住……

    听着他多年的珍藏被摔在地上,极刺耳的声响,莞初的心猛地擂鼓,忽地崩断,昏厥过去……待到醒来,满面泪水,惊涛骇浪,他究竟受了多少艰难与风险,在她面前还能温暖如初……他在哪里,人在哪里……

    人已疯狂,心却无力支撑,恨自己这一身皮囊无用,更恨还在这世间残留……

    “嫂嫂,下雨了,你进来些,莫要雨潲湿了……”

    天悦正劝,忽见那院门口匆匆进来一个人影,高大英挺的身型正是谭沐秋!

    莞初立刻奔了出去,没走几步,气息上不来,脚下一软,谭沐秋大步上来一把接住,“晓初!”

    “哥……哥,你,你可找……”

    “嗯!”谭沐秋点点头,俯身将虚弱的人儿抱起,匆匆回到房中。

    将莞初安置在床上靠了软枕,又斟了热茶,谭沐秋才对着两个心急火燎的人道,“天睿回来了。”

    “啊??他,他在哪儿?”一声激起,莞初挣了起来。

    “在伊清庄。”谭沐秋摁着她又靠好,“若不是上一回小王爷来,我也不知道伊清庄庄主与天睿是异姓兄弟。那莫向南行事向来隐蔽,多少人从未见过他,遂我想着,天睿若是回来,肯定要隐在伊清庄。”

    “哥,你,你见着他了?是他?真的是他?”

    “嗯,齐天睿真真是个痞子!”说着,浓眉紧锁的人竟是笑了一声,“咱们担惊受怕,谁知这厮早就回到了金陵,你们可知道他是用什么法子回来的?”

    “莫向南带他进来的?”天悦问,毕竟伊清庄每天多少布匹来往,运个人应该不难。

    莞初摇摇头,“不会,虽说他人可以藏在伊清庄,却不能跟着伊清庄的车,毕竟,一旦有事,就会把莫大哥拖下水。只能是……官兵不会查,或是查也不能仔细查的地方……”

    那双浅浅的水眸探寻过来,悄悄蹙了一下小眉,谭沐秋看着笑了,“还是他娘子知道他,定是个说不得的地方。这厮啊,是乘这醉红楼的船进的金陵。”

    “啊?”天悦惊讶,“不是说花船也查么?”

    “不是花船,是教坊的小姑娘们。”

    “那,那二哥人高马大的也藏不住吧?”

    “藏?他根本没藏,他是琴师,一路上拉着琴进的金陵。小姑娘们唱,师傅调//教。我猜啊,那官兵只管查舱里,根本就没查琴师。也或者,就算查也不能信要砍头的重犯还能这么悠闲地拉琴。”

    莞初听着抿嘴儿笑,想着他打扮成琴师的模样,带着扁方的帽子,席地而坐,围在一群小丫头中间,怎能不生趣儿?

    天悦也笑了,这就是二哥么!忙问,“师兄,那今夜你就得把账簿送过去?”

    “嗯,我这就得走。”说着,谭沐秋接过莞初手中的茶盅,又把被子给她掖掖,“你先睡,不要等我。”

    “你当心。莫要……与他多说什么,等到……”

    “我知道。”

    安置好莞初,谭沐秋与天悦出到外间,又道,“天悦,你二哥叮嘱你:不管明日公堂之上是风是雨,哪怕就是大哥人头落地,你也一定不能露面,切记!”

    “……哦。”

    ……

    送走谭沐秋,天悦折转回来,夜已深又下着雨本该回厢房歇着,可看着那正堂卧房里亮着的小烛,天悦蹙了眉,思来想去,一跺脚,又大步上了台阶,推门进去。

    “嫂嫂,睡了么?”

    “还没有,有事么?”

    隔着帐帘,天悦好是压了压嗓音,尽量柔软,才道,“嫂嫂,你又……歇在师兄卧房里?”

    “嗯。”

    “嫂嫂!”几日来真真是看着心里憋得慌,实在不吐不快:“你们就是亲兄妹也不能如此啊?你歇在他房里倒罢了,他也……歇在里头!我,我二哥要是知道了,还了得??”

    只听帐中轻轻吁了一口气,她没做声……

    天悦又道,“嫂嫂!我二哥可气性大,又最是个有盘算的人,明儿堂上是三叔的挚交方大人主审,我二哥一定满盘扭转得胜!到时候回到私宅不见你,定会寻到此处!你怎么跟他交代?”

    “我知道了。不早了,你去歇着吧。”

    她的语声好柔软,让天悦的脾气竟是没地方发,忍了又忍,闷声道,“横竖我什么也没瞧见!你哄好你相公就是!”

    “多谢你。”

    ☆、第116章

    ……

    “齐天睿!!你个竖子小儿!!竟敢咆哮公堂、含血喷人!本官……”

    “韩俭行,你个老王八蛋,还本官?你算什么狗官?烧官仓,杀刘泰,侵吞江南谷米,心比蛇蝎毒,胃口比猪都大,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哪来的狗脸在人前叫,早该一头磕死那官帽上,以谢天下。”

    府衙外淅淅沥沥、秋雨不尽,公堂上唇枪舌剑、热气腾腾。一边是堂堂朝中三品大员,年近半百、头发花白,一身散答团花绯袍、头戴乌纱帽、腰束金荔带,耀眼的公服、轩昂的气势在阴森威严的堂下被压得十分突兀,此刻气得脸似猪肝、老声粗气,一字一句,斟词酌句,驳得口泛白沫;另一边,年轻的公子,一身雨过天晴的箭袖,青丝高挽,白玉束簪,身型略瘦越显挺拔,高鼻薄唇,眼窝微陷,唇角一丝嘲讽,目光凌厉之中透着戏谑;出口语速快,语气淡,噼里啪啦扔过去,不气不怒,骂得好不痛快。

    堂上端坐正是右都御史方简博,此刻抱着肩身子前倾,几是趴在公案上,看得十分过瘾,待到骂得差不多了、眼看着韩俭行老儿就要被噎死过去,这才慢条斯理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了一下,温柔地叫,“天睿,天睿,齐天睿,”

    “是,大人,草民在此。”齐天睿这才意犹未尽的重新低头应话。

    “同源的账上落有给裕安祥的三分,”方简博翻看着案上厚厚的账簿,“是利钱么?”

    “不是。是分红。”

    “这么说,裕安祥是同源的共犯,没有裕安祥的鼎力相助,同源这一回也不至于能抢下官粮?”

    “大人此话有失公允,裕安祥共犯收早稻不假,可同源并非因着裕安祥才能抢下官粮。朝廷拨款,官价收粮是一两二石,同源是两钱一石,不足官价的四成,若非呆傻痴蔫,农户们根本就不会把粮卖给同源。怎奈转运使韩俭行一用同源贿赂、二用官威压制,苛刻规制、极尽拖延,农户们走投无路方低价贱卖,最后连自己的口粮、衣裳都挣不下,民间更有民谣说:‘丰收年,苦力年,卖了粮食买糠皮’!官仓拖来拖去只收下不足一成,同源转手以官价卖入官仓,转手就是翻番儿的利。我裕安祥的银子不过是供他收粮周转,最后落入同源的都是户部拨下来官银。”

    “齐天睿!你信口雌黄!”跪在韩俭行身旁的金陵仓场监督脸色煞白,“大人!金陵官仓都是从农户手中征的粮,笔笔都有明细记载,求大人明察!”

    “明细记载?”齐天睿冷笑一声,又抬头向上拱手,“大人,听闻大人已经封存了我裕安祥的银库,银库四面凿穴,北库深处又专设密室,密室中所藏正是收兑进来的同源抵银。那银锭子上头都有刻章,正是今年三月初才在通县开的镇远制钱局所造。大人知道这些银子专供官中,拨出来都是军饷和户部拨款,流入民间不足月余,千里之遥,远不及江南!而同源押在我裕安祥的银子足有五万六千两,与我呈给大人早稻的账簿笔笔都能对拢,请大人明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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