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儿干什么?

    萧芙站起身来,浅浅行了一礼。眼前这天之骄子,正是她的表弟,萧贵妃的宝贝儿子,大燕国三皇子慕容炎。

    大燕国当今圣上子嗣稀疏,成年的皇子只有太子和三皇子。最可怜的要数二皇子,据说连辰光都没能见,就胎死腹中,和那难产而死的前皇后共赴了黄泉。当时已育有一子的德妃段氏便顺理成章地成了正宫娘娘,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长子既然成了嫡长子,自然是封了太子。

    大概是因为上有太子承担储君之责任,慕容炎虽然是皇子,皇帝对他却并不严苛。或许是因为经历过丧子之痛,他从小就把慕容炎捧在手心里宠爱。那太子比慕容炎年长,也不计较,任由他放浪形骸。

    萧贵妃是礼部尚书萧锦年的胞姐,萧家兄妹和慕容炎也算自幼便熟稔,只是碍着皇子的身份,萧芙倒也没敢跟他玩的太出格,反而从小就被他压了一头。

    “杨统领才跟我提过。。。”慕容炎看了看四下,故意把话说了一半,“原来你却。。。”

    他话没说完,就肆无忌惮的大笑起来了,指着萧芙前仰后合地说:“你可惨了。我今晚便要去沁园用晚膳,一定很精彩。”

    他说完就扬长而去。萧芙这才注意到他身后杨其华的一张脸,酱紫如猪肝一般,看着她气得嘴唇发抖。

    萧芙拼命移动这脸上几块肉,想挤出一张笑脸来,可她脸上偏偏发僵,笑得比哭还难看。直到杨其华甩了袖子,跟在慕容炎身后走出这间酒楼,萧芙才长吁了一口气,瘫在凳子上。

    那裴允深起身拍拍萧芙的肩膀,“这事儿我是帮不了你了。你还是赶紧回沁园。等到明天,估计整个长安都知道萧家千金有磨镜之好了。”

    这要是传的整个长安都知道了,倒未必不是因祸得福,萧芙心想。

    她到了这个时候,竟然还如此乐观,真是叫人叹为观止。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萧芙人还未到沁园,她在道政坊当众宣告自己是磨镜之事就已经满园皆知。

    最可气是小翠,自从出了酒楼就神色怪异,用一只手拉着领口,好像萧芙要吃了她一样。

    “你这算是什么?”萧芙哭笑不得,“我不过是为了让裴允深别烦我,要是真有这爱好,你还能到今天还安然无恙?”

    “可是小姐,你又看那些书。。。”小翠的手依旧扶在领口,扭扭捏捏地说,“小翠以前没想过那许多,如今听说这事儿,其实也难怪。。。”

    萧芙用手狠拍小翠脑袋,“你现在顿悟了哦?是不是有点晚啊?不是誓做忠仆吗?你的气节呢?”

    小翠好像突然被人敲响了警钟,抓着衣领的手一放,昂首挺胸道:“小姐提点的是。小翠错了。小姐要小翠如何便如何,小翠一切都依从小姐!”

    “你啊!”萧芙拖着腔调,“你先要信了你家小姐便是。”

    萧芙怕遇到她娘,拉着小翠,鬼鬼祟祟地贴着左厅前的回廊往西走,走到尽头再向北拐个弯,就能看见星汉阁。快走到星汉阁的时候,突然间一个清朗的男声道;“娘去了裴府,爹爹还没从朝中回来。等他们回来,你可要小心了。”

    萧芙如惊弓之鸟,明明知道是萧衡,却依然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可是,她四下看了一下,却不见萧衡的人影。难道自己幻听?

    “小翠,你可听见我哥说话?”萧芙凑在小翠耳边悄声说。

    小翠颤颤巍巍地点了头,这主仆二人心惊胆战地看了看,这回廊向北直通到星汉阁,沿着星汉阁的外墙往西拐,再继续往北延伸。回廊外种了些灌木花草,与中庭隔开。

    萧芙站的这处,一眼望到尽头的便是星汉阁墙上爬着的捆石龙。初冬时节,虽然天气还暖,绿意已然在秋日尽褪,如今火红也渐渐隐去,只剩下萧索的一片黄。

    星汉阁的外墙原本爬满了这捆石龙,夏日里,小楼绿意盎然,在花草掩映下堪比世外桃源。萧芙倒是喜欢这捆石龙,可萧衡却偏不喜欢这墙上攀爬的植物,几年前就让人把楼前的砍了个干净,仅剩了这回廊前的一点。

    “果然是画得惟妙惟肖。”

    那外墙前人影一闪,萧衡从那捆石龙前走了出来。萧芙觉得眼花了,这捆石龙已经一片萧条,全无夏季葳蕤之态,他是怎么藏住的。

    萧衡得意地动了动身边一个东西,那捆石龙连同它附身的外墙都立刻一并抖动起来。原来,那是支在回廊中一副硕大的工笔画。萧芙立刻明晓其中乾坤,飞身跑了过去。萧衡没跟着去同裴允深吃茶,竟然是在搞这个东西。

    “这是谁画的?简直以假乱真。”萧芙也是丹青好手,见到这精妙的画工,全然忘了自己正在避祸的事实,“画得虽像,然而又不流于匠气,自有精魂隐于其中。”

    那画屏后却又闪出一人,萧芙一看来人,往后倒退了一步。她不由感叹,果然是世事无常,冤家路窄,又叹,皇家马匹真的好快!

    那人正是那臭屁小鬼慕容炎。

    “这。。。难道是你画的?”萧芙不可置信地看着慕容炎,从来也没听说过自己这表弟还有这个技能啊。

    “当然不是。”慕容炎摇头晃脑地说,“我怎么会有功夫画这个。”

    这时,那画后边传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袅袅婷婷地又走出了第三个人。这人一头乌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嫣红色的宽袍松松地挂在瘦削的骨架上,只在腰间束了一条姜黄色的软带,如水波一般地垂到膝下。他没有着内袍,胸前一颗朱砂痣若隐若现。

    真乃人间极品啊,萧芙耳边如有雷声隆隆。读书时只道文人多绮思,到此刻才算开了眼界,写书人诚不欺我,原来世间真有如此风流人物。

    小翠却不识真人,对萧衡那障眼法反而还多些兴趣。她憨头憨脑地走到那画的后边看了看,又踩着碎步跑到萧芙跟前,耳语道:“小姐,那画后边没人了。”

    萧芙却没有应她,看着那陌生男子看得眼睛发直。

    “这才是画这画的正主。”萧衡抬手向那男子一指,“沈檀。”

    “金波寒透水精帘,烧尽沈檀手自添。。。”萧芙喃喃道,眼眸中似有星光闪动。

    沈檀二字一出,便不用再多解释,金陵沈家的檀郎,乃是江南第一才子,第一美貌,第一。。。断袖。

    “风递笙歌门已掩,翠华何处夜厌厌。”沈檀摇摇头,一本正经地说,“这不好。萧小姐该道,‘檀郎何事偏无赖,不看芙蓉偏看侬。’。”

    他声音柔而不腻,带了稍许江南口音,似乎把那江南那濛濛烟雨也带到了沁园的这一隅,润湿了萧芙的双眼。

    萧芙平日里沈檀的画作也收过几幅,却都是写意山水,原来他工笔画的也如此之好。她也听过沈檀风流传奇几桩,却没想到这人果然名不虚传。他就这么站在萧家回廊上,如梦如幻,如此接近又仿佛触不可及,萧芙平生第一次露了怯。

    萧衡把萧芙往身边一拉,“我这妹子,闲时也爱画上几笔,平时喜好收集名家画作。我爹前年求得那幅龑水夕照,还有你给萧贵妃画的雪后绿梅,都被她搜刮去,收在自己院里了。几年前还哭着喊着要爹爹请你进京来做她先生,如今见了沈兄,反而痴痴傻傻,让沈兄见笑了。”

    “沈先生现在是我西席,教我画作。”慕容炎站到沈檀身边,得意洋洋地跟萧芙炫耀,“你若是求我,我也可让沈先生指点你一二。”

    沈檀用手捻了捻耳畔一缕烦恼丝,淡淡地说,“三皇子折煞沈檀了,沈檀只允了萧贵妃一个月协助三皇子作画,哪敢自称皇子西席。”

    “咦,”慕容炎忽地发出一声感叹,眼神飘到小翠身上,嘴角向上一歪,“这就是表姐你心仪的女子?这看上去还未到及笄之年啊。表姐你真是。。。真是老当益壮。就是表姐你的口味。。。”,他咂了咂舌,“这丫头也嫌有点。。。太圆润了。”

    慕容炎堂堂大燕皇子,小翠哪敢吱声,头都不敢抬起来,斜眼瞟着萧芙。可是她家小姐,却如老僧入定,一言不发。

    “表姐?”慕容炎发现萧芙不理自己,甚觉无趣,又提高嗓门连叫了她几声,“表姐!”

    萧芙这才如大梦初醒,却对着慕容炎点头笑笑,上前一步对沈檀道;“暗香盈动雪中青,玄刃银锋风里横。可怜树下舞剑人,不知冰魄为谁凝。看了阁下的雪中绿梅图,只见了冰魄雪魂,却未能见到那舞剑之人。现在得见公子,便知道那绿梅年年为谁绽开。”

    她念的这句话,原来是题在沈檀那画上。萧芙反复观摩,依然烂熟于心。那沈檀会心一笑,“那梅园乃是在下祖产,当年舞剑观剑的人如今都已作古。沈某信口胡诌,却被人题到那画作上去,如今却惹小姐笑话了。不过,沈某此次来长安,虽然是受萧贵妃之命,却也希望借机寻得当日祖先舞的那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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