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宴当然不会只有那么一点点的胸襟。
    他这段时间忙着改进郁家漆器铺子的工艺。
    过完中秋节之后,他立刻约郁远在离郁家漆器铺子不远的裴家茶楼见面,把自己整理好的册子给了郁远,并亲手给郁远倒了杯茶,道:“你仔细看看能不能用得上。要是能行,以后就可以解决徒弟不足和手艺外泄的事了。不过,什么事都不能以偏概全,我这法子也不见得就一定保险,但可以先用着。以后遇到事了再慢慢的改进。”
    郁远受宠若惊,忙欠了欠身,向裴宴道了谢,接过了他的小册子,仔细地看了一遍。
    等看完了,就只剩下火辣辣的脸了。
    他当了郁家漆器铺子二十几年的少东家,却不如裴宴这个外人才两个月的观察。
    裴宴把所有的工艺都分解出来,分别由一个熟练的徒弟带几个学徒,这样一来,不仅提高了效率,并有效地保证品质,还能防止有徒弟学到手艺被挖走的风险。
    “多谢三老爷!”郁远敬佩地给裴宴倒了杯茶。
    裴宴皱了皱眉,道:“我虽然年纪比你大,但娶了阿棠,就是你妹夫了。你不必和我这样的客气。”
    可“妹夫”这个称谓,郁远看着裴宴那张冷漠又完美无缺的面孔,实在是叫不出口。
    好在是裴宴也没有勉强他,而是继续说着刚才的话题:“这个法子当然也有坏处。我看你们请的师傅都是一家齐上阵,就算每个徒弟精通一样,若是几个徒弟交情好,一起走,结果还是一样。我倒是觉得,你若是真想把作坊做起来,最最要紧的是要重新制订一份奖罚制度,让他们觉得做得好了,就有钱拿,做得不好,就没钱拿。他们觉得在你们家做工安心踏实了,自然就不太想走了。”
    这件事他就不好插手了。
    郁远却已对裴宴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裴宴说什么他就是什么,根本不会去仔细地想,闻言忙道:“我读书少,还是您帮着我们拿个主意吧?”
    但郁家的事也不能总是依靠他啊!
    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
    裴宴看出郁远的拘谨,想了想,道:“要不,你去问问裴满?自他掌管了裴家之后,就对家中的仆妇重新制订了一些规矩,你可以参考一下。”
    郁远觉得这样也好。
    总比面对裴宴的好。
    面对着裴宴,他不懂的也不好意思多问。
    裴宴就道:“那我等会跟裴满说一声。”
    郁远连声道谢,叫了茶博士进来,要请裴宴尝尝这茶楼最有名的茶点什锦酥。
    裴宴原本不想吃的,想着郁远是他大舅兄,以后打交道的机会多着,郁棠家的嗣子肯定得出自他们家了,有必要和郁远增进增进感情才是,遂安心的坐了下来,等着茶博士给他们上点心,还随口问起郁远的生意来。
    郁远除了管着郁家的漆器铺子,私底下还参股了姚三的杂货铺子。
    他随口就说起姚三最近买了张盐引,想试着做盐生意,在找他入股的事。
    裴宴听着心中一动,想到了彭十一找的那个高掌柜。
    他道:“我们这边有很多人做盐引生意吗?”
    郁远点头,笑道:“不过,大家都是几家合起来买一张盐引。这生意虽然赚钱,可要是没有门路,拿到九边人家按着规矩给你实打实的兑换,也就是赚个辛苦钱。姚三敢做这门生意,是因为他有个朋友,认识大同那边的一个总兵,那个总兵,是海宁人。”
    裴宴对武官那边不太熟悉,何况是大同的一个总兵。
    但他愿意帮郁远的忙,道:“你也别折腾了,我先帮你问问那个总兵叫什么,看谁和他有交情,你再决定要不要入股。”
    如果确实是这样的,他们的生意就稳赚不赔了。
    这真是意外的收获。
    郁远大喜,以茶代酒,敬了裴宴一杯。
    裴宴想到高掌柜的事,索性托了郁远,把高家的事告诉了郁远,让他帮着留心一下:“看看这个人在大同做什么?”
    他现在怀疑这个高掌柜在做盐引生意。只是不知道是彭十一自己的生意还是彭家生意经里布的一个局。
    郁远应下了。
    两人又七七八八地说了半天闲话,喝了两壶茶,这才散。
    郁远自此对裴宴赞不绝口,说裴宴敬重郁家,不因为自己两榜进士出身就看不起郁家。
    郁棠听了抿嘴直笑。
    这家伙,关键的时候总能装模作样的,就凭他在她家人面前的表现,郁棠觉得自己嫁过去之后,得好好的对待裴宴才是。
    临安城的宅子卖不出去,李端在临安城里住着也不安生,何况李意那边还等着银子打点路上的差役。过完了中秋节,李端亲自回了趟临安城,他这才知道,裴宴和郁棠订了亲。
    李端站在自家颓败的院子里,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那么漂亮的一个姑娘家,像朵花似的,就不应该长在寻常的人家,开在寻常的庭院里。
    他只是没有想到,她却能嫁进这样一座坚固的城堡里去。
    再想到顾曦,也嫁到裴家去了。
    好像和他有关系的两个姑娘都花落裴家了。
    李端心里酸溜溜的。
    他派人去裴家投了帖子。
    裴宴不在家,据说去了苏州。
    至于去苏州做什么,裴家的人当然不会告诉他,他也没有打听出来。
    李端就在临安多停留了两天。
    这一停留,他等到了专程来临安找他的彭十一。
    彭十一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让他把之前“借”给李端的五千两银子还给他。
    李端听着气得发抖,可彭家依旧家大业大,他在人屋檐下,不能不低头。
    “你也知道我们家是怎么个情况,我们哪里有银子还彭家那五千两银子?”他沉声道,特意强调了“彭家”两个字,“要不,彭兄等我把家中这幢祖宅卖了再说?”
    裴家打了招呼,李家这宅子还能卖得出去吗?
    彭十一在心里冷笑,道:“要不,你就作价二千两银子,卖给我好了。”
    他准备把这宅子买下来送给裴宴,算是求裴宴放他一马。
    李端怒火蹭蹭直蹿,却不敢发脾气,道:“这价也太低了些。”
    他们家的宅子,开价四千两,他准备卖三千五百两。
    从前这一千五百两银子的差价他当然不会放在心里,但在京城为他父亲奔走的日子却让他明白,有时候一文银子也会难倒英雄汉,更不要说一千五百两银子,能让他们过上好几年的富裕日子。
    李端也不想显得太软弱,让彭十一得寸进尺,颇带几分威胁地道:“裴家素来乐善好施,实在不行,我准备把这宅子卖给裴家。到时候也能多还些钱给你。”
    彭十一不想激怒李端,引起裴家的注意,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他冷着张脸道:“也好。那我就等你们家卖了宅子再说。”
    李端让身边的小厮送的彭十一,自己站在院子里动也没动。
    跟着李端过来的忠仆忍不住道:“大少爷,您就这样让他走了?那五千两银子,可是他们给老爷的孝敬!”
    只是这孝敬与当初彭家请李家帮着拿回那幅《松溪钓隐图》有关。
    所以彭十一也不敢真的和他翻脸吧?
    李端望着彭十一的背影,目光森冷,道:“他要是把我逼急了,我就去找裴宴,把他向我要银子的事告诉彭家的宗主。”
    他直觉彭家没这么小气,给出去的银子还会往回要。
    传出去了,彭家还能指望谁给他们帮忙。
    忠仆连连点头。
    李端觉得他不见见裴宴是不行了,悄悄地在苕溪码头蹲了几天,终于等到了裴宴。
    但裴宴这次坐了一桅的小船,直接从苕溪码头进了裴府。
    李端又递了张帖子。
    裴宴见了他。
    他干脆也不要脸了,直接求助,请裴宴买了他们家的宅子。
    裴宴有意补偿李家宗房,花三千两银子把李家的老宅买了下来。
    李端感激不尽,状似无意地感慨道:“说起来,种种误会都是从郁家的那幅《松溪钓隐图》引起的。要不是受了彭家之托,我家也不会去打郁家那幅画的主意了,要不是打那幅画的主意,也不会牵连卫家二公子丢了性命,要不是卫家二公子丢了性命,郁小姐也不会念念不忘,非要置我们家于死地了。现在我们家也算是报应吧!”
    裴宴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
    把“卫家二公子”几个字在心里念了好几遍。
    李端还怕裴宴不明白似的,解释道:“郁小姐原本和卫家的二公子有婚约的,还相看过了。可正式下聘之前,卫家二公子去世了。因为这个,郁太太和卫太太还结拜了姐妹,郁远娶了卫太太的外甥女,两家继续做了亲家。”
    这件事裴宴从前也听说过,却没有多想。
    但听李端这么一说,感觉又不一样了。
    好像郁棠还惦记着那位卫家的二公子似的。
    裴宴明明知道李端的话不怀好意,他听了还是胸口像被捅了一刀似的,汩汩流着血不说,还痛得让他有些说不出话来。
    他笑着端茶送了客,回到书房就气得来来回回走了几趟依旧不能让心情平静下来,干脆砸了几个茶盅,才把这怒火压在了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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