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前,伍子胥府中曾有人送来了一封信。

    看守门房的小厮只以为是少公子伍封的家书,便没有多想。

    却不想等伍子胥打开信写的却是姜聪带穆以晴离开吴国之后的路线行踪。其中还特地提示他“斩草需除根。”

    想到这儿,伍子胥的心里明了了,他抬眼看向卫姬:“娘娘为什么要杀她?”

    卫姬向后退两步,坐回去,杏眼环看一生戏谑的笑:“深宫中的女人还能为何?”

    伍子胥顿了顿神色,神色却甚是怀疑:“娘娘身为卫国公主,铲除一个人不过卫公一句话,何以还要借微臣之力。”

    卫姬看了看她,明亮眼眸微微有些颤动,随即浅浅饮一口茶:“我素来仰慕伍相国的威名,借此不过是打算与相国亲近些……”

    “你想利用我!”

    伍子胥冷目看向卫姬的眼,一针见血。

    卫姬手中的茶盏,颤了颤,可只一瞬却又回复平静道:“伍相国多虑了。”

    “你明知蒙桑受命于大王暗中保护,却还故意向我透露她的行踪,便是想借我之力。”

    “若是成功了,你自然可以高枕无忧做你的卫姬娘娘,可若失败了,也可利用这一把柄,让我为你做事。而若是此事不行被大王知道,你还可以将此事尽推到我的身上,大可保全自己。”

    伍子胥冷笑一声,又看向他,轻蔑着:“卫姬娘娘,这一箭三雕的主意,真的险恶之极啊。”

    见自己的计谋已经被伍子胥识破,卫姬也懒得再惺惺作态下去,她猛然搁下手中茶杯:“既然这样,伍相国打算如何。”

    伍子胥抬眼看着面前这个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女人,一时不由得暗自后悔:自己太大意了,竟然着了一个女人的道。

    前前后后的将事情的来龙去脉仔细分析一番,伍子胥这才看透,原来自己早已被她算进了这团棋局之中,而现在自己正是骑虎难下。

    这个女人太厉害了,他想。

    能够让自己无知无觉掉入陷阱的人,大概也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灭掉自己的满门吧。

    想到这儿,一向英武难当的伍子胥却有了老态龙钟之色,他猛地向着她的方向躬身一礼,虔诚道:“一切但凭娘娘做主。”

    ……

    蒙桑在以晴房中睡了一夜,终于醒了。

    他睁眼抬头看看榻上被风吹起的阵阵流苏,昨日的记忆有些恍惚了。

    以晴上前扶他坐起些,含着笑意:“你终于醒了。”

    姜聪很不喜欢眼前这个人,即便昨日有昨日他救下以晴的情分在,一开口,姜聪却也只是冷冰冰的一句:“你该走了。”

    以晴听见这话有些不高兴了,他扯着姜聪的衣袖来到一旁,狠狠瞪他一眼,又向蒙桑歉意解释:“他是齐国的太子,向来嚣张惯了,你不要介意。”

    蒙桑抬头看看这谈笑风生的以晴,一时间有些恍惚。

    算算他也是见过不少女人的,那些女人或娇媚,或温婉大抵都逃不过一个美字。

    可眼前的这个人,却很不同。

    清秀之中,透着一股灵气。一双明眸,不笑不嗔,却仿佛能将世间万物看的清楚了。

    “你在听吗?”

    蒙桑缓过神儿的时候,却是以晴近距离看着他的眼,他愣了愣,却不自觉的脸红了。

    以晴向他笑笑递上一杯茶:“昨天晚上你救了我,多谢。还没请教你的名字。”

    他抬头看看他,迎上她眸光中的潋滟晴光不觉心中一颤,又连忙低下头:“蒙桑。”

    “可是,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又为什么要出来保护我。”

    被晾在一旁许久的姜聪听见这话,却又来了精神,他嘴角却扬起一丝猜不透的秘色,冷眼轻蔑笑着看向蒙桑,半晌又大有深意开口:“是啊,不妨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蒙桑被以晴这话亦是问的一惊,他抬头看向她的脸为难的说不说话。

    半晌直到以晴脸色隐隐有了变化,蒙桑才有心虚开口道:“是大王派属下前来……保护以晴姑娘的安危。”

    ——夫差。

    手微微有些颤抖,以晴撑着床帏缓缓坐下的时候,脸色却异常的苍白。

    虽然她早已猜到此人的来历大抵会与夫差有几分关联,可真正听他亲自说出口的时候,心境还是有所不同。

    如此大费周章的派人跟踪她至此,其缘由不言而喻。

    “保护?”

    果然,姜聪听到蒙桑如此解释,又是一阵轻蔑的笑,他冷眸缓缓看向一脸惊诧的以晴半晌才又开口:“到底是保护还是监视你心里清楚!”

    以晴看回蒙桑,眸子的笑意有些寡淡了。她尽量忍住自己心中的不悦,又看向蒙桑,沉气道:“你回去吧,以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姑娘……”

    蒙桑听见这话,心中一惊,他疾声出声想要去留住她,却不料扯痛自己身上伤口,低头去看,却见那伤口上隐约显现出斑斑的血迹。

    再抬头的时候,望见的已是她的背影。

    蒙桑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脚步,却又猛然间想起,那日小路子跪伏在他面前,声泪俱下喊出的那句话:“蒙将军,你救救大王吧……”

    言犹在耳。

    想到这儿,蒙桑终于向着她的背影声嘶力竭喊出一句话:“大王,病重了。”

    一阵骤然而至的风,将他的话送进她的耳中。

    以晴看向那窗外湛蓝异常的明丽天空,却觉得整个世界跌进了灰暗中。

    “以晴!”

    脚下的流苏百褶裙绊着她的脚,姜聪下意识去扶她,却被视若无睹的擦身而过。

    似乎只是一瞬间,她却已紧紧攥着他的衣袖,近乎颤抖的问向他:“你说什么?”

    蒙桑看着那双慌张到险些丢了魂儿的眸子,一时笑得无奈:如此深爱彼此的两个人,又何苦相互折磨。

    “我在问你!”

    回过神儿的时候,她的脸已在面前了。她的眼神闪烁的是斑驳可见的担心,蒙桑凝视她的眼神,良久垂下眼眸开口道:“宫中医官说大王郁结难抒,性命可危。”

    “你胡说!”

    猛然打断了蒙桑的话,以晴的眼睛骤然看向一旁沉默许久的姜聪,又难以置信开口道:“你都知道……对不对。”

    姜聪不知该如何回应以晴的问,他缓缓的叹息了一声之后,又从衣袖之中掏出一张皇榜交给她,闷闷:“你自己看看吧。”

    展卷,以晴眼神落到那皇榜上详尽述述的榜文,却不由心中震颤。

    上书:

    今我主吴王,为国劳碌,兢业课政,上承天意,下应民心,唯其体肤,劳而无节。

    今,缠绵病榻,难兴国事。望,天下医者,尽竭其力,以佑我主安康。

    以晴不知是如何走出房间的,她只在恍然翻醒过混沌深思,望向天际苍穹之时,才发现已是繁星满天。

    身后西施端来一碗粥:“姐姐,还是吃一点吧。”

    以晴没有应她的话,只静默看着远处繁星,仿佛整个灵魂已被掏空。

    “还是放不下吗?”

    闻言,以晴看向她,明亮的眸子却颤了颤。

    放下?自从十年前与他相遇之日起,她又何曾放下过?

    正如诗中所言:有些人,初见时便已误尽今生。

    西施搁下那碗半凉的粥,走了,只将满满天的星辰和寂寥留给她。

    以晴抬头看向那片深深的黑暗,终将一句话哽咽的泪不成声:“夫差,你为了我何至于此……”

    身后渐行渐近的人影听见她的话,脚步颤了颤。

    寂静的夜将原本不明显的叹息声,放大成明显。

    以晴听见那声叹息没有回头,她知道那是姜聪。

    “不要再想了。”

    以晴没有回答他的话,只面色淡然凝视远方:“为什么瞒着我?”

    沉默随之而来,姜聪凝望前面那寂寥背影,又一阵无奈。

    良久,他开口:“我怕你会痛。”

    以晴缓缓转过头看向他,明亮的眸子噙满了泪:“只道今日我才明白,我才明白没有什么比起失去他更痛。”

    风扬起她的发丝,隔着深深的暮色,姜聪却看不清她的脸。

    可是他明白:她在哭。

    如呜咽一般的风声刮了许久,终于停了。

    姜聪上前替她擦干未完的泪,终轻声安慰:“我明白了,我答应你,明日定会如你所愿。”

    稍晚些的时候,以晴终还是在姜聪房间睡下了。

    房中,他看着隔在案上的一杯清茶笑的无奈:想不到自己堂堂一国储君,竟也要靠江湖术士之法才能达成所愿。

    他侧头看向,那榻上睡得安然的以晴,却又骤然笑了:

    罢了,能让她安心睡上一觉也好。

    凝视着那静静合着的一双眸子,姜聪却只觉恍惚是在梦中:多少个午夜梦回之际,他也曾梦见这样的场景。

    佳人在侧,玉满温香。

    那是他毕生渴求的一个梦,如今却终要醒了。

    她已经有了她的盼,那么他能做的便只有祝福。

    将尽未尽的红烛,燃起星星昏暗的烛光。斑驳之中,他俯身抱着她,在她微凉额头上,落下最后一吻。

    第二天清晨,晨光细微。

    以晴在房中睡得尚是恍惚,却听郑儿急匆匆跑进来:“姐姐,姜聪殿下不见了。”

    以晴迷惑看她一眼,刚要起身去找,却从掀开被子上滑落一封手书,她匆匆忙忙的展开那手书。

    一方白绢却从指尖滑落,那里面只有姜聪的一句话:

    不堪承重相思束,但愿重逢是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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