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晨曦的阳光还未洒在白鸽的身上,海关大楼的钟声就已然惊醒了这座微寐的城市。

    陈瑾轩起得很早,在家里吃过了早饭,便去霓裳服装店里坐了一会儿,这才又出了门,一直走到霞飞路上才又叫了辆黄包车往郁曼琳那里去了。

    只是陈瑾轩去到郁曼琳的门外欣喜的摁了门铃,却见楼门里出来的是个老妈子。

    王妈走过来隔着院门上雕花的空隙看着陈瑾轩问了一句,“先生您找谁?”

    “请问曼……”陈瑾轩刚要对王妈讲话,郁曼琳就从楼上推开一扇窗子,探出头来问道,“是霓裳服装店的陈先生吗?”她那话里的“陈”字还刻意说得含糊不清。

    陈瑾轩听着那话只觉着陌生,一时间俨然失了颜面,本想就此回转去,但又一想何必要做得如此明显叫人看出来,于是只应了一声,“是的,陆太太。”

    “我这就下来。”郁曼琳说着又对王妈讲了一句,“你去做事吧,我这就下来了。”

    王妈见郁曼琳也没叫她开门,于是对陈瑾轩说了一声,“先生您稍等一下,太太就下来了。”于是便转身又进了屋里。

    郁曼琳下楼的时候见王妈已走进屋来,于是刻意的问了她一句,“是带着做好的衣服来的吗?”

    王妈抬头看着她回了一句,“那位先生好像是空着手的。”就又低下头去做她的事了。

    郁曼琳于是故意的在王妈面前说了声“这就怪了!”才又走去院子里,开了院门,见着陈瑾轩于是又刻意小声的说了一句,“这个王妈真是,也不知道开了门再进去。”

    郁曼琳的这些伎俩陈瑾轩虽看得明白,却也不想去与她计较,更不愿有一丝的不悦显在脸上失了风度。更何况见着郁曼琳始终站在门口,也看不出请他进去的意思,便也识趣的说了一句,“我是来此地见一个朋友,所以顺道来看看陆太太,问候一声,就不打扰了。”

    “这就急着要走?也难怪只是顺道才来看看我的。”郁曼琳这时又娇嗔的如此说了一句,言语间还带着点责怪的意思。但她在说这话时心里却是几分忐忑的。

    陈瑾轩本想应着她的话就此留下,叫郁曼琳为了这句比酸梅还要作的话去后悔,但转念一想,如此又是何必,本就是没有关系的人,何在乎这样费心的与一个女人来回算计,于是面露一丝无奈的苦笑,也不说什么,就这样走了。

    一路上,陈瑾轩都在想,他若早知郁曼琳是这般虚伪又城府颇深的女人,当初又何以要陷进这张情网,到如今讨了个没趣。如此的懊悔着,却又转念一想,这样兴许倒好,从此也不用再为此情困扰,以后也好安心的过回往常的日子。

    陈瑾轩走后,郁曼琳心里明白,他这日必然是会要不高兴的。于是在郁曼琳的心里把这又都怪在了王妈的头上,回到屋里就悻悻的挑了她许多毛病,大概都是说些干活不够精细、手脚也不利落,要辞了她另去请人之类的话。但尽管是这样说,到了王妈走的时候她却又多塞给了她一块银元。

    郁曼琳觉着,即便是说了她几句,这老妈子看在银元的分上也还是会要记着她的好的,兴许还会觉着她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慈悲人。

    但偏偏这王妈就不是只省油的灯,她毕竟是不知给多少人家做了一辈子下人,许多事见得多了便深谙其道。且她也不是一般的精明,不仅从不多话,而且在郁曼琳的面前从来都是一副麻木又怯懦的样子,叫人看了只当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但她的心里却是记着帐的,而那帐目也是清得很,她之所以记着这些与她无关的帐,也是为了日后的打算。

    此时,在回家路上的陈瑾轩虽然一直在心里边宽慰自己,但直到进了家门,他也依然对上门去受的冷遇耿耿于怀,只觉着是失了天大的面子一般,咽不下这口气去。于是中饭也没吃,就这样在房里闷了一个下午。

    直到晚上吃饭的时候,他才不得不下了楼去,勉强吃了点东西就又要回楼上躺下,只是却被他的父亲叫住。

    陈忠庭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餐巾轻轻地擦了擦嘴角,看着站起身的陈瑾轩不紧不慢的说,“瑾轩啊,你先坐下,我有一桩事情要同你商量。”

    陈瑾轩虽是有些不情愿,但也唯有无奈的坐下来。

    “我昨天同你卓伯伯吃饭,”陈忠庭说到此处,张妈端了一壶刚沏好的茶过来,放在他右手边的饭桌上。于是陈忠庭话语停了停,眉心微微的一皱,这才又继续对陈瑾轩说,“昨天我同你卓伯伯聊起你,他跟我讲,一家与他生意上有往来的银行要招职员,我已跟他说好叫他们记下了你的名字。”

    陈瑾轩听到此,问了一句,“是要让我去银行做个小职员?”

    “你也大了,何况读了这么多年书,总不能每天坐在服装店里把时间荒废了。在银行做事,只要你用心,总比像现在这样见得多也学得多。你考虑考虑,若是你不愿意去,我再让你卓伯伯叫他们把你的名字勾了。横竖我也养得起你。”

    陈忠庭这话虽然是说得漫不经心,但于陈瑾轩而言,以他的性格是万不能听见最后那一句话的。

    “什么时候上班,通知我一声好了。”陈瑾轩说完,便呕着满腹的气转身上了楼去。

    “依伶就快要回来了。”陈忠庭听见他仿佛要将楼梯踏碎的声音,于是又说了一句,“既然你愿意去银行做事,日后就要用心一点,机会你是笃定比别人多的,但将来能不能有作为还要看你自己。到时候不要叫一个女人看不起。”

    “我晓得了。”陈瑾轩于是站在楼梯上不耐烦的大声回了一句就又快步的上楼去了,生怕再听见他的父亲又说出叫他呕气的话来。

    一个星期后,陈瑾轩进了银行,生活也从此有了规律,然而工作的单调于他而言是过不了多久就会要感到乏味的,只是因为与他的父亲还呕着一口气,所以也只好这样无奈的煎熬下去。

    陈瑾轩自从那天受了郁曼琳的冷遇,之后就没有再去见过她,那样有失面子的事他是再不会去做第二次。

    只是郁曼琳却时常的会要想起陈瑾轩来,她想着他的儒雅和他透着浪漫的年青。她觉着自己的心就像是壁炉里余烬的炭火,原本是已然灰冷的,却被人拨弄了一下,于是那颗火红的炭就又从灰烬里跳了出来,仿佛是再也不能安定。

    尽管在那之后郁曼琳去过霓裳服装店两次,却终是没有见着陈瑾轩。这令她感到心里越发的煎熬。这煎熬是因为于陈瑾轩的想念,却也不全是想念,她无法忍受一个人可以就这样将她平淡的忘记。于是她又第三次去到霓裳服装店,心不在焉的选了一件阴蓝色滚边旗袍,量了尺寸,临到离开的时候才故作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像是有段时间没见着陈先生了。”

    解元毡赶紧凑上前来回了一句,“瑾轩少爷如今去银行做事了。”这时他已然忘了,陈忠庭交代过,让他不要将这件事说与别人听的。

    “难怪。”郁曼琳一面说着,一面走出店门上了一辆黄包车。

    回到家里,郁曼琳就从抽屉里寻出许久不用的纸笔,用方正的端正的写了一封短信,那字迹就仿佛是印刷机里印出来的一般,信里大概都是些表情的文字,内容直写得情真意切,只是落款却仅写了个曼字。末了用信封仔细的封好,在外面同样工整的写上了收件人的地址和姓名,却没有写上她自己的。

    几天以后,这封信就寄到了霓裳服装店,陈瑾轩收到这封信的那天晚上反复的将它读了许多遍,一时间仿佛就将上次遭到的冷遇全都忘了。从那字里行间他能感到一个女人的情意,他觉着作为女人会这样直白的写一封信来,那真诚是毋庸置疑的,于是幸福的感觉就这样融化了他心里的冰结。而这时的他已然无心去注意郁曼琳是用的怎样的书写体,又是怎样恰到好处的落款、以及书写那信封的微妙手法。他只觉着仿佛是过了一季寒冬,春天又近在了咫尺。

    翌日的下午,陈瑾轩就早早的离开了银行,去拜访郁曼琳。

    郁曼琳也料到这几日里他总有一天会来,于是跟王妈打好了招呼,说是自己这些时日需要静养,叫她这个礼拜都不用再来,而工钱会给她照算。

    这天下午,陈瑾轩站在郁曼琳的楼下,还没去摁那门铃,郁曼琳就已隔着窗户看见了他,于是推开一扇窗子看着他只笑了笑,也没说话,这就匆匆的下了楼。

    郁曼琳下楼开了院门,有些不好意思的看了陈瑾轩一眼就又转过身去,在前面领路一般进了楼门,才又回转身来,等陈瑾轩走进屋里,于是朝他腼腆的一笑,便绕到他的身后关了门,又领着他往楼上走去。

    陈瑾轩跟着她去到楼上,依然是坐在他第一次来时坐过的那张椅子上,看着郁曼琳说了一句,“你寄给我的信我收到了。”

    “你怎么知道就是我写的信?”郁曼琳说着走到一边,取出一个精致的咖啡磨,倒了些咖啡豆进去,这才转过脸来,看着她温柔的笑着问,“就不会是别人写的?”

    “我见着那个曼字,就觉着是你写的。”

    郁曼琳听了浅浅的一笑,便专心去磨她的咖啡,过了好半天,咖啡磨好了,她才又问道:“你会笑我给你写那样一封信吗?”一面这样问着,一面把咖啡倒进一个壶里去煮,而后从抽屉里拿出一块手绢来,仔细地擦了擦手,才又走到小桌边与陈瑾轩相对着坐下。

    “为什么要笑你呢?”

    “你不会觉着我傻吗?哪有女人会这样写一封信寄去给人的。”郁曼琳笑了笑,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小小的咖啡壶,听着已然沸腾的声音,她觉着此时的心也是像那咖啡壶里一样沸腾的,沸腾得尽是快乐的声音,“即使你在心里觉着我傻,我也还是会要像信里那样告诉你的,我总梦着你会把我引为知己。”

    陈瑾轩听着郁曼琳的话只觉着心里莫名的欢喜,他从未想过,爱、原来是像入春的风一样温暖,像清晨的花香一样沁人心脾的。

    “我觉着你就像是我读过的那些小说里的人,就像是从书里走出来的,是在现实里寻不着的。”郁曼琳的一支手撑在桌边托着下巴,一面如此说着,一面看着陈瑾轩。

    “我倒是没有觉着我有你说的这般与众不同。”陈瑾轩有些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看见旁边正在一只小炉上煮着的咖啡,说了一句,“咖啡好像煮好了。”

    “我都忘了。”郁曼琳这才从她方才言语的自我陶醉中回过神来,优雅的一笑站起身,又回头问了陈瑾轩一句,“几块糖?加奶吗?”

    “三块糖,五匙奶。”陈瑾轩一面答着,一面看着站在那里的郁曼琳。她依然是那般丰韵,丰韵中又藏着纤柔,令蜿蜒而下的曲线俨然是绘画的大师描上去的一般。陈瑾轩觉着,他这时对郁曼琳仿佛是少了一丝欲念,而变得像是在欣赏一幅唯美的画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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