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清晨,等到家里人都出了门后,宋云萍这才往卓公馆挂了一通电话。那边电话铃响的时候,卓依伶正坐在离电话不远的地方,听见电话铃响她便赶紧的站起身去接,只是听见的不是她所希望的陈瑾轩的声音,于是刻意的掩住心里的落寞,强作欢笑的叫了一声“阿姨”。

    宋云萍虽是听出卓依伶那语气中隐隐的失落,但也只是装作没听出来的笑着说,“依伶啊,好些天都没见你来了,是不是很忙啊?最近天气不大好,要注意身体。平日有空就过来坐坐,瑾轩他在外面这几年也不知怎么的就变得内向了,每天回到家里也不爱说话,倒是每次你来才见着他说说笑笑的。”

    卓依伶拿着电话只是“嗯”了一声,却恍惚的想着,如今自己要以什么身份再去那里,想来只觉有些尴尬。

    而宋云萍并不知道她与陈瑾轩之间的事,她依然以为陈瑾轩那天的反常只是因了陈子曦那些任性说出来的幼稚的话,于是接着问了一句,“今天有空吗?”

    卓依伶依然恍惚的想着那些死结一样纠缠的烦心事,甚至连宋云萍问的什么也没听进脑子里就“嗯”了一声。

    “早些过来,中午在家里吃饭。”宋云萍说着,想了想又说了一句,“我叫瑾轩中午也回家来。”

    听了这话,卓依伶才回过神来,她那颗失落的心也终于是因了宋云萍的最后那句话欣喜了几分,只是这一点欣喜也终是掩不去她心里那片郁郁的愁云。

    挂了电话,卓依伶便上楼从衣柜里仔细的挑了一身衣服,细致的化了个淡妆,又下楼去吃了早餐,这才出了门去。

    宋云萍这天见着卓依伶时,她的心里是高兴的,这高兴不只在她的心里,也不加掩饰的写在了她的脸上。卓依伶进了门,她便急着吩咐张妈去拿点心,甚至还亲自去煮咖啡,就仿佛是自己久居在外的子女回到家来一般的欣喜。

    卓依伶看着宋云萍这般的忙碌,于是从沙发上站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的说了一句,“阿姨,您不用忙了。”

    “不忙的。”宋云萍说着把点心盘放在茶几上,而后自己也于沙发上挨着卓依伶坐下来,“前些日子,我父亲的一个故友从印尼回来送了我一些‘曼特宁’,难得你来,我才有人分享。你是不知道,上一次我给你伯父煮了一杯去,结果他倒好,皱着眉头一面喝着一面念着他那龙井的好,倒像是我给他灌苦药一样。”

    卓依伶听着宋云萍的话,禁不住的笑起来。宋云萍见她没了方才进门时的拘谨,这才问了一句,“最近你和瑾轩相处的还好吗?”

    “还……还好的……”卓依伶一时间也不知要如何回答,自从那天上午陈瑾轩对她说了那一番话之后,她如今不仅觉着与陈瑾轩俨然一瞬间变得疏远,就连面对宋云萍也隐隐的觉着似乎不再像以往那么亲近。但此时的她却又不想让宋云萍知道陈瑾轩已然变心的事实,她总想着,陈瑾轩会突如其来的爱上某人,那那感情也必会忽然之间的消失。她是如此的觊觎,便也这般自欺欺人的相信。

    宋云萍见她支支吾吾像是有话不说的样子,这又想起那晚陈瑾轩与陈子曦吵架的事来,于是说了一句,“子曦这孩子总是长不大,时常说些没头没脑的话,有时候我们都拿他伤脑筋的很。”

    而卓依伶却没听明白宋云萍这话里的意思,于是笑了笑,不无几分好奇的附和着问了一句,“子曦他都说些什么没头没脑的话?居然让阿姨您都拿他伤脑筋了。”

    宋云萍见卓依伶这样问,心想,或许卓依伶还并不知道陈子曦于她心存喜欢的事,于是面露一脸无奈的笑了笑说,“他成天就没有一件事让人省心的,以前瑾轩像他这么大年纪的时候也是一样的不让人省心,好不容易瑾轩长大了,现在又该操心子曦了。将来等子曦懂事的时候,说不定我们又该操心你和瑾轩的孩子了。”

    卓依伶听她这样讲,只觉有些不好意思的脸红起来,害羞的笑着说了一声“阿姨……”便没再说什么。而她的心思宋云萍是已然明了的,就如卓依伶明了宋云萍的心思一样,他们都是有着共同的愿望,只是命运却并不打算就这样单纯的随了他们的愿。毕竟这时的陈瑾轩已是在别处失了魂、迷了心窍的人。

    这天中午,陈瑾轩回到家里,见着卓依伶时还有些尴尬,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拿她取乐,就连吃饭的时候也是刻意于桌边与卓依伶隔了一张椅子坐下。

    尽管陈瑾轩是如此的冷淡,但卓依伶却依然不想叫宋云萍看出来,于是故意挪了一张椅子与陈瑾轩挨着坐下,撒着娇对宋云萍告状说,“阿姨,你看瑾轩他,那天早上他忽然约我出去,我匆匆忙忙的于是晚了,他就生我的气,到现在还因了那件事在恼我。”

    “不用去理他,他呀是从小就爱生闷气,每一次我们都由着他去生气,谁也不理他,反正横竖是气不死的,等他气够了自然就不气了。”宋云萍一面这般说笑着,一面故作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卓依伶和陈瑾轩此时面上的表情。

    而这时的陈瑾轩见着他们在餐桌边随意的说笑,越发的觉着如今的自己像个局外人,就仿佛这天中午他是来做客的。这令他原本怅然的心又多少添了些许隐隐的失落。

    这天下午,卓依伶告辞回去的时候,宋云萍叫陈瑾轩去送她。尽管那辆绿色的皮尔卡轿车就停在弄堂外等着,但即便是这么短的一段路,在陈瑾轩看来也漫长得有如半生的时光。

    在弄堂外的马路边,卓依伶侧过脸看着陈瑾轩,她希望着他会对她说些什么,哪怕只是一句会令此时的她感到一点温暖的话。但陈瑾轩却始终沉默着,在他黯淡无光的眼神里满是浑浊的忧郁,那忧郁浑浊得令卓依伶甚至忘了她生命中最深的记忆。

    “瑾轩……”卓依伶在上车前终是忍不住转过身来,只是如今叫着这名字已不再有曾经的幸福。在听见陈瑾轩那声依旧温柔的“嗯”的时候,她看见他的眼神,那一瞬间仿佛变得几分清澈的眼神令她于失落的温暖中落下泪来。她伸出手去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胸口,她想要就此放声的哭泣,但终是在那一滴泪于侧脸干涸的时候松开了紧拥他的手。她知道、如果那样或许就预示着她已然接受了这现实,而他们之间也便真的要结束了。但她依然无比的眷恋陈瑾轩,于是她忍住满心的泪水面露一丝甜美的微笑,轻轻的扬了扬手,转身坐进了车里,直到汽车开过马路的转角,她才用一条雪白的狐皮围巾捂住脸泪流不止。

    与此同时,在汽车远去的引擎声里,陈瑾轩抬起头来,望着灰白的天空,一丝心痛油然而生,那痛像是因了愧疚、出于怜惜,却又似乎不止于此。就连此时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那被咽喉里仿若窒息的痛苦抑住的泪是因为什么。他只是彷徨的站在街角,垂下头去,看着路边的水洼里自己的倒影,刻意的面露一丝微笑,一声短叹之后转过身去,又走进那条狭长的弄堂。

    陈瑾轩回到家里,正要上楼去,宋云萍就走过来小声的问了一句,“你和依伶之间究竟怎么了?”

    “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宋云萍一面说着一面拉着他在客堂里坐下,很是严肃的问道,“是不是因为子曦?”

    “不是的。”

    “那你告诉我你们之间是怎么了。”宋云萍眉心紧蹙的看着他说,“我是看着你们两个长大的,你们之间有什么不寻常我都看得出来。到底是什么事?说给我听。”

    “所有的事你们都替我做主了,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这些琐碎的小事呢?”陈瑾轩不耐烦的站起身来,上了楼去。

    宋云萍很少见陈瑾轩如此无礼的态度,尤其是那言语中潜藏的冷漠与尖刻更是她从未见过的,这令她多少有些惘然,更是难以接受,“你最近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忽然就像变了个人?”

    于宋云萍的责问,陈瑾轩只是沉默,这沉默就像一支冷酷的刀刺进宋云萍的心里。然而没有人知道,这冰冷的残酷刺在他自己的心上已然多年。

    在那无声的沉默中,楼梯上传来的是沉重的脚步声,那声音沉重得俨然生命在迟暮之年的疲惫。宋云萍听不明白那声音,就如此时的她于陈瑾轩的困惑。她忽然发觉,原来她并不像自己想象的了解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这令她于对陈瑾轩的失望之余更是感到失败的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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