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公主才找回来没几个月就嫁到魏国,还没到大梁的王宫里又染上疫病死了。赵国的使臣到了大梁,刚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还来不及赔礼就被赶出了宫去。魏王深深地觉得自己被戏弄了,明里虽然不说,暗地里却给太子施了不小的压。太子也拿不准主意,毕竟是汝阳公主和他背着赵王暗中联络的魏王,魏王此时丢了美人,一众随行的滕妾也没了着落,要是发起火来,可不仅仅是太子自己遭殃。

    魏王倒还不至于为了几个女子发兵,但他深觉王威受辱,明里暗里也绝不会让赵国好过。这倒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赵王如果知道把褚嬴嫁到魏国是太子和汝阳公主暗中撮合的结果,那他一定会追查原因,这样一查,他们密谋杀了公子章的事情岂不是就败露了?

    那时候恐怕父王对公子章就不仅仅是愧疚,废太子的事很有可能再一次发生。

    太子想到这就十分后悔,早知道就直接将褚嬴暗中处理了就好,为何还要千里迢迢地送到魏王哪里去呢!

    王后吴娃听太子抱怨完,两眼转了转,叫四周的奴婢统统退下,而后同太子低声说道:

    “总之魏王是要一个公主过去的,汝阳公主和晋阳公主又有什么区别?况且汝阳的样貌气度相比那个晋阳公主更胜一筹。此时正是攻打中山最末也是最重要的阶端,眼见大胜在即,王上不能再为此事分神了!”

    太子愣了一下,“可汝阳毕竟是……”

    “毕竟什么?她不过只是韩王的外孙女,已经是隔着几层的关系,不论是当务之急还是长远之计,魏王都比韩王威胁更大。”

    太子抿着嘴想了想,没说话。

    王后吴娃又笑着说道:“上次汝阳为何要阻止你杀了赵章?晋阳公主偷听到你们的话本来该死,却被汝阳一力保下性命,坚持送到魏国大梁,路上又这么巧的得疫病死了。你……不觉得有什么蹊跷吗?”

    太子细细思索了一遍来龙去脉,顿时大惊失色。

    “母后是说……汝阳……汝阳她是赵章的人……”

    吴娃坐直身子,边缓缓抚摸手上的玉戒边说道:“我不知道她是否是赵章的人,但毕竟是赵章的亲姐姐,如何能信得过?”

    太子越想越不对劲,额上冒起了冷汗,想起上回刺杀时汝阳镇定自若的神情,难不成她是早就料到会有此事?那她为何竟然不告诉自己?

    吴娃见太子的样子便知道他之前是真心地相信了汝阳,否则此刻不会是一副又怀疑又后怕的神情。她笑了一声,说道:

    “你是日后要做王的人,要时时刻刻将他人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而不是依仗情感和信任将自己的身家性命交付在别人的手上……”

    太子“腾”的一声站起身,跪在吴娃的脚边,哀求她道:

    “如今……如今可如何是好?”

    吴娃把太子扶起来坐好,而后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赵章不是一直担忧他那姐姐的婚事吗?如今有了着落,他难道还不欢喜?”

    太子两眼一亮,慌慌忙忙谢过了母后吴娃,而后回了殿中拟了一封情真意切的信,派人即刻送往灵寿。不过几日,这封信就到了公子章手上,果不其然,公子章十分欣喜,当即送信向赵王请愿,求赵王考虑汝阳公主的婚事。赵王满口答应下来,又即刻给魏王传书,晋阳公主换成汝阳公主,即刻送往魏国,赵、魏众人都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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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褚嬴有生以来第一次来灵寿,她没想到灵寿依山傍水,清秀典雅,同她印象中的中山粗犷奔放的城邑有不小的区别。一路艰辛跋涉自不必说,此刻终于到了灵寿,她倒茫然无措起来。路上也听说了不少的传闻,上将军仇予一夫当关,一战连杀几百人;赵国连拔十城,仇予死战不敌,国都失守;朝中众人一力主和,将主将仇予负荆披发押赴灵寿,斩于赵军阵前;再然后,赵王毫不领情,一封书信发往阵前,大军一路而下杀至曲阳,中山王奔逃齐国。

    仇予……真的死了。她有些迷茫,又有些怀疑。一路走来,她知道中山的百姓心中是有无尽的怨愤和抵抗的,年轻的男子恨不能各个冲上战场同赵军厮杀个你死我活。这样的民情激愤,这样的大敌当前,主将被杀,难道就没人有过反对?没人有过异议?

    仇予呢?他也没有过抵抗,一路老老实实被押往灵寿,一声不吭地被人砍下了头,抛在阵前?

    她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不知该找谁解答。

    太阳落得越来越晚,夜里时间越来越短,灵寿城中红墙碧瓦,宫殿林立,街头来来往往人数众多,一时也分不清哪些是赵国人,哪些是中山灵寿的人。

    褚嬴转过街角,绕过一间酒肆,来到一座有些寂寞的院子,院门上悬着的“将军府”三个字已经积满了灰尘,风一吹在空中飘飘散散地落下。她抬起手敲了敲门,不一会儿里面便出来一个不大的孩子。

    “你找谁?”那孩子打开半扇大门,立在门口问她。

    “我……我找仇予将军……”褚嬴望着他,犹豫了半晌才说道,“他……”

    “他死了!你不知道吗?”那孩子清脆地打断她,然后有些同情的说道:“你找不到他了……”

    褚嬴低下头,轻轻点了点,而后说道:“……我知道……”

    那孩子见她难过,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挠了挠头,对她说道:“你还是回家去罢!我也要进去了,外面晒的药还没收,师父要叫我了!”

    褚嬴顿了顿,抬起头问他:“你师父……可是姓庄?”

    那孩子“咦”了一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师父竟如此有名?”

    褚嬴往前跨了一步,说道:“我认得你师父,他也认得我!你可否带我去见他?”

    那孩子歪着头想了想,而后点了点头,反身锁上门,领着褚嬴往里走。

    院子里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弥漫着一股带着苦涩的清新味道。

    庄医师坐在药房内,正将插在竹篮里晒干的草一棵棵拿出研磨,磨碎后收到木盒中,听见那孩子在屋外一连串儿地叫“师父”,头也不抬地说道:

    “屋外的药都收了吗?一天尽是玩……”

    那孩子推开门,喊了一声“师父”,而后说道:“有位女子来寻您!”

    庄医师抬起头,看见他身后瘦弱的身影,慢慢放下手中的药,而后冲着那个孩子说道:“去将外面的药收了,再把为师这竹篮里的草都磨好。”

    那孩子看篮子里装了满满一篮的草,顿时哀嚎了一声,飞快地跑出去收拾了。

    庄医师看了褚嬴一眼,而后背着手一路往正屋里走去,褚嬴默默跟在他身后,到了屋里,她刚想问庄医师关于仇予的事,就被他怒喝一声:

    “你还有何颜面回来?”

    褚嬴低着头不说话,默默等待庄医师发泄怒火。庄医师喘了口气,而后又恨恨地问道:

    “你可知道那时战事何等激烈?你可知道他日日厮杀夜不能寐日不能眠?你可知道他即便自己撑不住了也要回来见你一面?你呢?你逃了!你不仅逃了,你还作了公主,在邯郸享尽荣华富贵……”

    褚嬴低声辩解:“我没有荣华富贵……”

    “你还嫁人了!”庄医师提高声音,“如今怎么又回来了?都已经国破家亡了,你还回来见他?他早已死了!死了!”庄医师说完气得满面通红,抚着胸口径自坐在榻上。

    褚嬴望着他,轻声问道:“他……真的死了吗?”

    庄医师看也不看她,没有好气地答道:“早就死了!尸首全无!”

    褚嬴上前一步跪在他面前,恳切地望向他,又问道:“先生可否告诉我,仇予真的死了吗?”

    庄医师不理她,哼了一声出了门去。褚嬴跪在地上,低头想着他方才的话。她知道仇予对自己的真心。在她从将吴口中听到仇予死了的那一刻,她就骤然明白过来,自己对他也早已付出了一颗真心。

    只是她心中始终有一根刺,她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他的心,总是想着他伤我一分,我必要回敬他一分。每当受到委屈她便下意识地用武器伪装起自己的脆弱,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褚嬴跪在地上,一个时辰,两个时辰,直至夜深。庄医师披着外袍出来,见她仍跪在屋里,于是愤愤进了屋将门一摔:

    “你这是做什么?可是要以长跪不起威胁我?”

    褚嬴回过头,眼里没有哀伤没有痛苦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片坚定。庄医师盯着她,半晌终于叹了一口气,说道:

    “罢了!你往北走,到了太行山区,自有人会问你,你直说便是。”

    褚嬴点了点头,艰难地站起身,也不顾休息,便要往外走。庄医生叫住她,无奈说道:

    “今夜便歇在此处罢!明日骑马去。”

    褚嬴回身深深行了一个礼。

    她早知道仇予没有那么容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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