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青云淡鸟语花香,山林间清幽的很。小二这会在山间的石板路上信步而走。他手中拿着个物事,瞧模样不是柄剑,却是个粗细适中的竹竿子。细看下,竹竿末梢处系了根长长的细线,细线另一端还坠了个弯弯的钩子。

    前几日闲来无事,他在山上乱逛,追着一只野兔到了林子深处,偶然发现了一汪池塘,池子不知深浅,但见鱼儿成群结队游的欢实,他心下大喜,似是又找到了个消遣的好法子。昨夜下了点小雨,雨后正是垂钓好时机,他连夜寻了根竹子作鱼竿,回头又找了几位师兄讨要了线,鱼钩子是用火将针烘烤制成。这不,一大清早就带着自制的鱼竿出发了。

    通往此行地的是一条勉强可以称之为路的羊肠小道,小道上都是往年的落叶,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的,看来这个池塘藏剑峰上的人应是知道其存在,但来的不多。在离池子大约有几十丈路的时候,小二耳朵尖,远远就听见一阵哗哗的水声,池子边似乎是有个什么人,估摸是哪个同门来取水用吧。近了地方,小二倒是愣了一愣,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藏剑锋的首座,也就是他那个便宜师傅宋远山。小二正自疑惑他来这里做什么,难不成也是来钓鱼的,待看清他手中物事,险些没笑出声来。他手中拿着的,竟然是条内裤。原来他跑来这里,是偷偷洗内裤来了。没想到他一把年纪,一般衣物由弟子代洗,这贴身衣服却还落不下脸面来。

    宋远山此时也注意到了来人,拿着内裤的手不自觉的往后缩了缩,略有些尴尬道:“是落儿啊,你怎的来这里了。”

    “喔,我来垂钓的,你是来洗衣服呢?”小二随口应了句。

    “臭小子,师傅也不叫声,明知道我在做什么,还大大咧咧的挂嘴上说出来,这不是存心叫我难堪吗?”宋远山心里暗自嘀咕,还微微瞪了这个小弟子一眼。但嘴上却回避了“洗衣服”这个事情,回他道:“垂钓好啊,垂钓修身养性,陶冶情操,为师也是喜爱的紧,说来,对这垂钓之法我倒是有些心得,待为师将手头这点小事了了,再来与你说道。”

    宋远山毕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了,也不至于在弟子面前扭扭捏捏,经过初时的一丝尴尬后,索性大大方方继续洗起了他的衣物。

    没多久后,宋远山果真来到与他隔了小半个池子的小二这看他钓鱼,也不言语,在他旁边寻了个石块随地就坐了。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了,这期间不断的有鱼咬食,水面上的浮子沉下浮起,动来动去,小二屡屡收线,却一无所获。他无奈的看向身边的宋远山,嘴里小声嘀咕:“奇了怪了,我看小四小五就是这么钓鱼的,有鱼来吃,就能拧上来,为何到我这就不行了。”

    宋远山听了他的话,捻了捻不多的胡须,微微一笑,问了他一句:“落儿,你是来垂钓的,还是来钓鱼的?”

    “这有什么区别吗?”小二不解,反问了一句。

    宋远山笑而不答。转而和他正经说起了钓鱼的技巧,从选用饵料,到浮子的材质,还有如何打窝,尤其是有鱼吃食的情况,怎么判断吃食的是什么鱼种,何时可以提竿,早了晚了都不可以。宋远山一惯的语速不快,但说到垂钓之道,却是条理清晰,语言干练,娓娓道来。两人一个解说,一个聆听,倒真应了师傅给徒儿授业解惑的景儿。

    “垂钓是非常需要耐心和观察力的,你按照我说的,观察体会一番,再来试试。”宋远山说的头头是道,小二不知明明看似简单的一件事,原来有这么多的门道在里面,听起来,比练一门功夫还要复杂,但也挺有趣。他再次抛竿,待有鱼儿吃食时,深吸了口气,按捺住提竿的冲动,按宋远山的说法找准时机一蹴而就,果真感受到了来自垂线那头沉甸甸的分量,稍一使力,就有一尾鱼被带出了水面,是条不小的鲫鱼。

    宋远山再次微微一笑,对这弟子的悟性满意之极,才说了一遍,他就记住了要领。别看这是垂钓之道,其实世上学习的法门一通百通,举一而反三,用到大多的地方也是适用的,武学亦当如此。就比如二弟子张平平,便是将武学类推到了砍柴上面,也可以说是将砍柴之道类推到了武学上,这便是举一反三。

    小二也是心下大喜,将地上的鲫鱼置于掌心,拿出鱼钩后,仔细端详。这可是他钓上来的第一条鱼,这感觉,就像当年干娘教他练功法,用内力第一次将一块大石头劈裂开来的心情。

    看了一小会,宋远山见到这个小弟子脸上喜色渐渐褪去,换成了一丝说不出是歉疚还是同情的表情,对着那条鱼说道:“鱼儿啊鱼儿,抱歉的紧,为了我一时的兴致,伤了你。你且回去再过你的快活日子吧。”说完他便将那条鱼俯身放入水中,任它游去了。

    宋远山顿觉眼前一亮,这弟子不仅悟性极佳,心性也是淳厚。他暗自点头,已经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他是来“垂钓”而并非是“钓鱼”的。垂钓,说小了是一个雅好,说大了是个修身养性的过程与方法。钓鱼,却是奔着鱼而去,只是怀着欲念的手段。两者有本质的区别。

    小二的垂钓还在继续,陆陆续续又钓上来不少条鱼,也依次都放生了。

    “这些鱼怎的这般笨,旁边的鱼儿挨个的被钓起来,还是不长点记性,抢着来上钩。”小二一边上着新的鱼饵,一边问身边的宋远山。

    “其实我们人,号称万灵之首,又何尝比那痴鱼儿精明到哪去呢?这世上有多少人,为了贪欲枉送了性命,更有利欲熏心者,为了利益彼此争斗不休,阴谋诡计频出,明枪暗箭不断,实在可悲。”

    小二听的一怔,似是惊讶于面前这位其貌不扬之人的境界见识。他也暗自思索了下,确是这么个道理,有多少人能想的开,自持着避过眼前的“鱼饵”,不做上钩的鱼儿。

    “你若去寺庙里当个大和尚,定能劝得不少俗人皈依佛祖,说起道理来一套一套的。”小二没在方才的感叹中沉入多久,打趣了宋远山一句。

    宋远山难得的也跟着打趣着回了一句:“你若是去寺庙里当个小沙弥,也不知有多少侠女们要哭红了眼,跟着你去出家当了道姑了。”

    两人说完都哈哈大笑。

    过了会,小二又问道:“你为何不找个伴,替你洗衣服呢?我看其他众位,貌似也都未曾婚配,难不成藏剑脉私下规定不需门人弟子婚配么?”

    小二也真是混球的很,居然又提到这尴尬事,宋远山瞥了他一眼,倒没有方才那般尴尬,神情平和的和他聊起自己小时候和年轻时的经历。

    他幼时家境贫寒,自个又体弱多病,眼见着养不活了,便被无奈送至了太虚峰山脚,希望能得山上的高人垂怜,救得他一命。果真是他命不该绝,恰逢藏剑脉的老首座游历归来,见他可怜,将他带入了藏剑锋,解他病痛,授他武艺。说到这,宋远山还插了句,“怪我天资愚笨,当年让师尊他老人家多有失望,愧对他老人家谆谆教诲。”

    宋远山年轻时虽武艺不精,但出山门历练时候也做过不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义之事,遇到过几个互相看的对眼的女侠或是大家闺秀,最后都不了了之了。讲到当年行侠仗义的风光事,宋远山眉飞色舞,讲到几段已经远去的勉强算作情事的部分,又流露出一丝扼腕。当然,他也经历了许多的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吃过不少的亏,有几次还险些丧了命。到后来他长居于藏剑锋上,喜爱上了这里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日子,也就渐渐淡了娶妻生子的念头。

    “以我现在这个知命的年岁来看,人活一世,就应该守着自己的本心,过自己想要的日子。你想要纵横江湖,便去闯荡。你想要平凡度日,就觅个地方好好过活。可以娶个妻子,子孙满堂,自然也可以孑然一身,乐得清静。我觉得这藏剑锋上没什么不好,日子惬意的很,所以就这样过一辈子也是不错的。关键的,还是‘自在’二字”

    宋远山说完,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朝小二看了一眼,不再言语了。

    小二忽然间,觉得宋远山矮小微胖的身躯顿时高大了起来,瞬间变成了一个充满内涵的智者,连他的眼睛都深邃了起来。听了他的一席话,小二隐隐间仿佛抓到了什么,但又说不清道不明。他不禁在心里问起了自己:“在这个江湖里,我的追求是什么?我要过的,是怎样的日子呢?”

    一时间,他给不出自己个答案,他大致理清自己要先将青墟剑法学会,然后一边想法子取得另外三派的剑法,一边游历江湖见识见识,再回去逍遥峰。但若是细想了,越想就越是迷茫和不安。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点,既然想不出,就暂时不去理会,过一天是一天吧。

    时间在两人的清谈中流逝着,也算不清具体过了多久,约莫是有个半时辰的光景吧,宋远山站起说要回去。小二早将鱼竿置于一旁专心听他说话,闻言拿起鱼竿也起身跟上,两人一前一后的往回走。

    刚回到峰顶山门,就看到三师兄杜峰一脸焦急在门口踱来踱去,看到宋远山小二二人,可算是松了口气。

    “师傅,您可回来了,玄剑脉的吕浩然吕师兄已经在隐剑殿恭候您多时了,现在正由大师兄作陪。”杜峰赶忙把事情禀告给了师尊,随后朝小二叫了句“小师弟”,小二点头致意。

    “哦?他来作甚?”宋远山淡淡问道。

    “这个徒儿并不知晓。”杜峰答道。

    “恩,那我便去看看,想必是吕师兄那边有何事相邀。”宋远山说完就朝隐剑殿方向去了。

    “小师弟,你也过去看看吧。”杜峰又对小二说道,一边说还一边古怪笑了一笑。

    “疯子哥,你让我去干吗啊,我又不认识那吕什么的。”小二不解问道。

    “你去了就知道了呗。”

    小二摇了摇头,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朝隐剑殿那边慢慢走了去。

    当小二走进隐剑殿内,首入眼帘的,便是一袭白色倩影,端坐于西边锦凳上,赫然是玄剑脉的吕雪儿。过了这一段时候再见面,依旧让小二觉得惊艳。

    难怪杜峰笑的怪异,小二那日连救两位美人的事迹早已在师兄们之间传开,他与众人熟络后,常被他们拿此事取笑。不想今日其中一个女主角来了藏剑脉,杜峰自然跑不了一阵窃笑。

    “落儿你来的刚好,过几日是你大师伯的寿诞,他与你有知遇之恩,你便随为师去向他好生恭贺一番。这位是玄剑脉的吕师兄,你过来见过一下。”

    小二闻言过来见礼,两人稍稍寒暄几句,就各归本位。

    玄剑脉的这位大师兄,明显也对前段时候名传于宗内的这位新入门弟子仔细打量了一眼,但靠着观面相,瞧不出有何特别之处,也就不再多看。倒是一直没有说话的吕雪儿悄悄瞄了小二几眼,不料刚好碰到小二的眼光,被逮了个正着,闹了个大花脸,颈脖间不自觉攀上了几抹晕红。

    “师叔,我师父时常念叨着您,让我务必转达他的问候之意,他老人家盼着过几日与您再把酒言欢。”

    “劳烦吕师侄跑这一趟了,你回去告诉我师兄,我定当如期而至。”

    宋远山嘴上客套,心中却想这小子也是个圆滑之人,吕师兄因为落儿入我门下的事情,此刻恐怕恨不得跟我拳脚相向,“念叨”是有的,但哪里会是要与我“把酒言欢”。

    “师叔您言重了,不过是跑趟路。我师父本欲亲自前来的,只是他实在抽不开身,只好遣了师侄与小师妹过来。话已送到,师侄这就告辞了。”

    “恩,你去吧。”

    随后吕浩然便与吕雪儿一同离去了。

    两人刚走,宋远山便耷拉了脸色,苦笑着自言自语道:“师兄这顿酒水可不好吃啊,说不得此去得受他一顿刁难,好让他出口气才行。”

    “那我不去行不行?”小二听了可不干了,你要去让人家出气是你的事,稍带上我做什么。

    “嘿嘿,那可由不得你。这事怎么说也是因为你,你不去谁去,大不了到时候让你李师兄陪着你,为师也会护着你的。”

    小二哪里信的了他,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护我?

    不过想到一个身影在那玄剑脉,他想了一想,没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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