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一对年轻夫妻拉着马车在繁华的附生街上缓慢行走。两个人显得憔悴不安,像是刚刚经历完一场劫难。他们低着头又忍不住四处张望,神色慌张,匆匆的穿过人群,到达了附生街深处的鸾凤楼。

    这年轻夫君名叫江子成,浓眉大眼,算得上俊朗,而在他身边的妻子,也是个大家闺秀的模样。两人身着锦衣华服,不知道的人只当他们是来这街上玩乐的。

    两人在鸾凤楼前停了下来,江子成对着妻子耳语几句,神情严肃的走进了鸾凤楼。妻子在外头守着马车,焦急等待。大约过了两盏茶的时间,江子成出来了,在他后头紧接着出来的,是莫迟行。

    江子成领着莫迟行朝马车后头走去,他叹息一声,浓墨般的眉都皱到了一起,他抬起的手臂都有点微微发抖了,那马车门帘像是有着千斤重,他花尽了所有的力气去掀开它。

    “就在这里。”他伸出一只颤抖的手指着车厢内。

    莫迟行朝里头一探,只有一个被系紧的麻袋。他跳到车内,抬脚踢了踢那麻袋,里头的东西没有任何反应。他挑了挑眉毛略显怀疑的问江子成:“你确定是活的?”

    江子成咬了咬牙,重重的点头。

    见他点了头,莫迟行才一把提起那麻袋,扛到自己肩上跳下了马车,他让江子成跟着自己进了鸾凤楼,那妻子则依旧站在外面等候。

    此时,解家老板在书房内品着小星刚沏好的一壶茶。他小心的吹了吹杯中的浮叶,抿一口,唇齿之间尽是茶叶的馨香气息,正在他微微一笑的时候,书房的门被推开了,莫迟行扛着麻袋进来,他轻轻的把麻袋往地上一放,吩咐了江子成把门给关上。

    “货你验了没?”解家老板面露笑意的问到莫迟行。

    “还没,也没动静,轻的跟纸一样,我怕不是好货色。”莫迟行回到。

    解家老板听了这话,轻笑一声,说:“既然你觉得不是好货,何必还带上来?这不是白费力气?”

    “秦家独子,难道老板就不想看看?”

    解家老板低头一笑,把手中的茶杯放下,起身走到麻袋前,眼角瞥了一眼在旁沉默不语的江子成对莫迟行道:“打开我看看。”

    “是,老板。”

    莫迟行领命,俯身拿出腰间的弯刀迅速的把扣死的绳子割断,一段长发便从麻袋口落了出来,附着着凝结的血迹和土壤,显得凌乱不堪。他把麻袋中的人从地上扶起来,一股令人掩鼻的怪味渐渐散发出来,而眼前这个坐于麻袋中的少年,披头散发,浑身血污,脸上也有被抽打的痕迹,那双眼睛毫无生气,就像是死去了一般。

    解家老板冷笑着挑眉看江子成,道:“好歹秦家也算得上是大富之家,而你就是这么对待秦家独子的?”

    江子成没有直视解家老板的眼神,只是冷冷的看着坐于地上的肮脏少年,说:“秦家已经姓江了,以后再不会有秦家。”

    秦笙听到这里,黯淡的眼珠转了转,看向江子成,眼神中不似恨,却是幽怨至极。他渐渐开启干裂的嘴唇,声音干哑:“我一直觉得,我与你青梅竹马的情分,就算你抢夺秦家基业,你也不会害我太深,到了今天我才看清你……”

    “阿笙,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不该夺人所爱,若不是你强娶了安雅,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江子成头一撇,再不去看他。

    解家老板是看了一场好戏,他心满意足的俯身,一手捏在秦笙的下巴上,左右看了两眼,转身问江子成:“价钱多少?”

    “三百两银子。”

    这时,解家老板坐回桌案前,端起那杯已经微凉的茶不急不缓的品了一口,含笑道:“美人确是美人,但这脸伤了,不能马上接客,我得倒贴药费,还要请人照料,这么一来一去的,顶多也就值个五十两,看你这么急于出手,我就在加你十两,六十两如何?”

    “你……”江子成一听原来的三百两变成六十两,冷哼一声,道:“秦家大少爷就值六十两?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你要不买,我另找下家。”他说完气急败坏拽起地上的秦笙就往外拖。

    解家老板也不急,对着莫迟行缓缓道:“你放话出去,就说这人是鸾凤楼解怜要定了的,我倒是要看看还有谁敢要。”

    “是,老板。”

    “你!你不要欺人太甚!”江子成愣在门口,刚要跨出去的脚就这么收了回来,他看着解家老板似笑非笑的脸,心知这桩买卖,是不卖也得卖了。

    “怎么?江少爷回心转意了?”解家老板揶揄到,见江子成僵硬着脸不说话,于是朝莫迟行挥挥手,吩咐说:“你带江少爷去下头领钱,顺便把小星叫过来。”

    “是。”莫迟行一把拉过江子成,硬扯着他下了楼。

    书房只剩下解家老板和那少年,少年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房内一时之间安静极了。片刻之后,解怜才开口问道:“不知秦家少爷是什么名?”

    “笙,笙磬之笙。”

    解家老板思踌了一会,撩起衣袖提笔在纸上挥动几下,边说:“笙字虽有气势但柔美不足,你既然进了我的楼,就不能再用原名,以后就叫做筝吧。”

    他写完,将那张写着筝字的纸放到秦笙的手中,又在他耳边小声说:“过往如烟云,散了就散了,不须挂心重头来过吧。”

    秦笙惊诧之际,抬头看他,他却只是笑了笑。

    “老板,我进来了。”刚巧这时房门被敲响了,小星说着便进了房。

    “你带他下去洗个澡换身干净衣服,再上点药。”

    “是。”

    小星领着秦笙下去,给他洗澡脱衣服的时候,他身上到处都是伤痕,新伤旧患,深深浅浅,把小星吓了一跳。小星劝他先用锦帕浸了热水绞干了擦擦,等伤好了再洗,但他摇摇头,一下跨进满是热水的浴桶里面。大概是很疼的,他眉头紧紧地蹙到了一起,却始终没有哼出一声,在那雾气蒸腾的房内,他的耳边一直重复着解怜的那句话。

    重头来过。

    如果真的能重头来过,那些往事能散吗?

    刚过寅时,日出未到,月光已无。房内一片漆黑。

    沈寒躺在秦筝的身侧,不知在何时睡着了。他在黑暗中听见窸窣响动,立刻清醒过来,再一听,是秦筝幽幽的叹息。

    “怎么了?”他开口问到,在安静的房内显得极为响亮。

    秦筝大概是没想到他醒了,过了一会才回到:“没什么,梦见了以前的事。”

    沈寒没追问究竟是什么梦境,他抬起手,准确的摸了摸秦筝的侧脸,是湿的。果然,他又哭了,他这么想着,心中酸楚。

    “你不要哭好不好?你不要再为了那些背叛你的人哭了好不好?我见不得你哭,从一开始便这样,我到底要怎么做才能让你知道,我对你是真心的?如果你爱我,我便不会让你再哭泣。”他似乎是说了这辈子最长的一段话,所以刚一说完,便发出了一阵长长的呼吸声。

    他没有回答,寂静了很久,久到沈寒以为他已经再次入睡了,而就在此刻,秦筝往他胸口靠了靠,很小声的说。

    “你若是能把月亮摘给我,我就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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