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过林氏生辰,也做好了府衙的交接,赵铎才有闲暇检查几位儿女的功课,除开早已立业成家的赵湘东,赵湘鸿、赵湘华、赵笙南、赵湘君一字排开,老实站在赵铎书房里。其中赵湘鸿最是忐忑,他素来不爱文墨,偏喜欢刀枪,可赵铎是探花出生,最容不得这般出格的儿子,如今检查功课,也只得战战兢兢,等了许久,才听见赵铎沉稳的声音传来:“嗯,有进步。”

    赵湘鸿长舒口气,退开至一旁,赵湘华却很是胸有成竹,仿若等着父亲夸赞一般,偏赵铎翻看赵湘华的功课,却是眉头紧蹙,一句话没说。

    “华哥儿这阵子可认真了,每日在书房读书至夜深,姨娘劝着出来玩耍,都不肯呢。”赵湘君在一旁帮衬说着,见赵铎还没说话,便只吐了吐舌头,再不敢多言,府里上下她都能轻易讨好,偏偏眼前的父亲最让她胆怯。

    “功课是你做的?”

    浑厚的一声询问,让赵湘华颤了颤,而后果断点头:“是华儿写的。”

    之后是一阵寂静,愈发叫人心惊,赵笙南却是将自己的画作递过:“女儿有几次用笔不太会,请父亲指点一二。”

    算是给赵湘华解了围,见赵铎将他的功课放置在一旁,他才放松下来,没一会见了赵笙南的画作,却又是奚落起来:“哈哈,这一团黑乎乎的,可别说是海棠,大姐画画愈来愈厉害了。”

    画作的最中间晕染开一大团墨汁,赵笙南先愣了会儿,听见赵湘华的笑声,才是说话:“这……是女儿大意了。”

    “大意?若是不刻意为之,也不能晕开这么大块,且说说你是怎么大意的。”赵铎说完,却是看向了在一旁安静的赵湘君。

    被盯得慌了,赵湘君赶紧辩解:“可不是我给姐姐的画泼的墨,我可没去过姐姐屋里。”

    “是么?你站得远,怎也知道是泼了墨?”

    被赵铎问得哑口,赵湘君抿着唇:“父亲说晕开,华儿又说黑乎乎一团,君儿便猜测……”

    “倒是很准。”

    赵铎才说完,却被赵笙南话语打断:“许是丫头收拾的时候不小心。”

    赵笙南想收起画作,却被赵铎拦下:“你倒会护着人。”仔细看了看,又道:“笔触成熟了许多,若不是墨块染开,倒是一副好画,一月不见,你倒是长进最多,听你大哥这些日子总夸你,倒是不假。”

    “大哥素来偏心我。”

    才说着,却有下人进屋,平时老爷检查少爷小姐功课的时候,谁都不敢打搅,这时候进来,定是出了事情,果不然,见小厮着急回着:“柳香园里,二太太和徐姨娘扭打起来了,二老爷又去了南平王府。”

    言下之意,只有赵铎亲自前去了,也正好这事转开了赵铎的注意,可涉事的还有自己的姨娘,二人也放心不下来,都跟着赵铎去了柳香园。

    院子里果真热闹,两个平日里贵气的妇人,如今全无形象地扭打起来,还是丫头们使劲儿才稍稍隔开一点点。

    “胡闹,这般模样像什么样!”

    听见赵铎的声音,二人才是停了下来,徐姨娘当即委屈着跑向赵铎,在他身侧哭诉:“老爷可得给妾身做主,二太太一大早过来,也不说缘由就打了妾一巴掌,您瞧瞧,妾脸颊都红了。”

    正如徐姨娘所言,她右侧脸颊红通通的,额头也有一道划痕,发丝因为扭打而有些凌乱,一旁的林氏比起徐姨娘,倒要整齐一些,看来吃亏的还是徐姨娘。

    “你还好意思哭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心思,上次老爷让你执掌府上中馈时,我出来打岔,你一直记恨着,可有什么怨你只管冲着我来,昨儿让君姐儿欺负了雅儿,今儿又让华儿欺负敬哥儿,真当二房没人,任由你欺侮么!”说完也是抹了泪,林氏虽要强,可两个孩子却是她的软肋。

    “胡说,二太太嘴皮上下一翻,就想盖棺定论往我身上泼脏水么,我知道二太太瞧不上我,平日里我也不敢去西院碍二太太的眼,可躲来躲去,还是有麻烦找上门,二太太何苦揪着我欺负。”徐姨娘愈说愈委屈,我见犹怜的模样。

    二太太却是嗤之以鼻:“你什么货色我不知道?心思比针眼还多,平日里你在大房里干那些下作事情,欺负大太太和大姑娘,我权当看不见,可我家敬哥儿和雅姐儿是我的命根子,谁欺负了他们,我跟谁拼命,我林月儿可不是这么好欺负的!”

    两人一言一语的针锋相对,旁人一句也听不明白,赵铎终是发问:“到底怎么回事!”

    林氏这才叫丫头丢出一团炸开过的鞭炮,道:“今早敬哥儿房里响起一串炮仗声,我还当敬哥儿贪玩,之后便有丫头来回话,说是有人挑开了敬哥儿的窗户,将点燃的炮仗往屋子里扔,好在敬哥儿当时不在屋子里,否则…否则……”

    说到炮仗时,徐姨娘脸色微变,指责地看了眼赵湘华,却是矢口否认:“华哥儿今早一直在院子里,可没出去过。”

    “呵,你当然是护着华哥儿说话,这事你可别想撇开,当初华哥儿往大姑娘屋子里仍炮仗的事情,整个府上谁不晓得,只是老太太那不让大伙议论,你们在大房里欺负惯了人,如今竟还跑到我园子里去!再说,昨儿君姐儿欺负雅姐儿的事情,在场多少客人看着,我碍着君姐儿颜面,又看在笙姐儿将事情处理得圆满,才没有追究,可不是给你们蹬鼻子上脸的。”说完看了看君姐儿和华哥儿,冷笑一声,道:“果真是姨娘养的,真是下作!”

    “你!”最后一句话彻底激怒了徐姨娘,姨娘身份一直是她心里的一个刺,总觉得是自己委屈了两个孩子,所以才在府上处处争着,如今被林月儿如此不堪说出,她怎能不气恼,眼看就要扑上前,却被赵铎冷声呵斥住,也不顾赵湘华的喊冤,只看着赵笙南问着:“你婶娘说的,可是事情……”

    这么一问,赵湘华慌了,赶忙道:“大姐姐最坏了,大姐姐肯定会诬陷我的!”

    这话更让赵铎气愤,狠狠瞪了眼赵湘华:“你大姐还什么都没说!且不说是你长姐,就是一家人,也不能有你这般说话的,你姨娘就这样教你们规矩的?”

    显然感觉父亲的怒意,赵湘君赶紧拉住赵湘华,再不让他说话,倒是赵笙南回了句:“上次可能是下人不小心,我也没看见三弟,应该不是,只是下人们瞎传的。”

    “又是下人们不小心?”赵铎看了眼徐姨娘,又看了眼眼中满是嫉恨的赵湘华,心中已是了然,遂上前几步,对林氏道:“敬哥儿受了惊吓,弟妹还是先回去安抚,今日这事我定给弟妹一个交代。”

    有了赵铎的保证,林氏自然放心,只瞪了眼徐姨娘,便起身离去,在院门口时,又停了下来,道:“大哥平日里少在家中,可知大姑娘的委屈,便是我这个做婶娘的,看着都心疼,好好的嫡女,竟不如个姨娘,在自家府里还得受尽白眼。”

    等林氏离开,徐姨娘赶紧上前解释,赵铎哪里听得进去,只道:“以为你是书香门第出身,才将君姐儿和华哥儿留与你照看教养,如今却是这般,以后都送去韩姨娘处,至于你,就在院子里好生反省,这阵子府里事情你也别操心了,先由着东儿媳妇管着。”

    徐姨娘急了,拽着赵铎的袖子不肯松手:“老爷,老爷冤枉啊,是二太太故意陷害妾身,君姐儿华哥儿自幼养在我身边,离不得妾身啊,再者府里事情繁重,东儿媳妇还年轻,哪里处理得来,还是……”

    “处理不来还有笙姐儿帮着。”说完甩开了徐姨娘的攀附,一旁华哥儿却是挣脱了赵湘君,跑到赵铎跟前抱着大腿哭闹,怎么都不肯去韩姨娘处,赵笙南在一旁静静看着,却是一句话没说,最后华哥儿胡闹得赵铎烦了,索性一脚踢开:“小小年纪竟晓得用炮仗伤人,长大后还得了!给我按着打十板子长长记性。”

    赵湘华一听,吓得不轻,朝着徐姨娘求救,徐姨娘自身难保,却心疼儿子,才张嘴,赵铎却是怒道:“慈母多败儿,你竟要看着华哥儿毁了才甘心?你心疼你自己的孩子,怎就不想想大太太和笙姐儿?”

    说完,才是离开。

    很快柳香园的事情传遍了赵府,有因为徐姨娘被罚而惴惴不安的,也有听了消息欢心鼓舞的,譬如春晖园里的几个丫头。

    “徐姨娘还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这府上得罪谁不好,偏要去惹西院的,倒是平白让咱们出了恶气。”习秋欢喜说着。

    春纤也是开心,将后续的打听说给赵笙南知晓:“听说徐姨娘带着君姐儿去老祖宗跟前哭了,可惜老祖宗推说头疼,将人打发了回去,只是老祖宗听说华哥儿被打心疼,将华哥儿接去了景和园照顾,下午嬷嬷就给君姐儿收拾了东西要搬去韩姨娘处,韩姨娘素来刻薄,平日里不过顾及徐姨娘掌家,才讨好着,如今怕是不能善待君姐儿的。”

    习秋却是挠头问着:“说也奇怪,韩姨娘更是个丫头出身,老爷怎么不让大太太养着君姐儿?”

    才说完,就被春纤扯了袖子,习秋还不明所以:“你拽我做什么。”

    这一问,让众人都是无语,赵笙南只笑笑:“不必顾着我,我哪里就不晓得事了,就连我这个亲生的女儿,父亲都单独给了园子请了教习,怎还会叫大太太养着君姐儿。”

    习秋这才明白春纤的意思,抿着唇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是嘀咕,老爷到底有多不喜欢大太太?好在老爷待大姑娘是好的,如今又是大奶奶当家作主,这府里上下哪还有人敢欺负大姑娘了!

    “下人们都在议论,说老爷就要进京了,莫不是打算不带徐姨娘走?”夏蝉终是问出了一句。

    赵笙南只看着夏蝉:“你是希望姨娘去,还是不去?”

    夏蝉愣了会儿,笑答着:“自然是不去的好。”

    “是么?姨娘不去,谁每月给你哥哥银钱呢?”

    赵笙南才说完,夏蝉脸色大变,春纤和习秋却是愣住,还是春纤先回神:“姑娘糊涂了,夏蝉可是伺候了姑娘好些年的。”

    “谁说伺候得久了,就不会有异心?”赵笙南看着夏蝉,继续道:“我几次三番暗示你,甚至处置张妈妈时,也给你留有余地,便是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份上,可你不珍惜机会,上次叫习秋回来拿果子酒,才想起试你一试,你却是如此禁不住,那一团墨迹,你还以为瞒得过谁?”

    夏蝉吓得腿软,跪在地上连忙磕头:“姑娘饶了奴婢吧,奴婢母亲重病,哥哥又好赌,实在,实在缺钱,才一时猪油蒙心,奴婢以后再不敢了,姑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

    “没有以后了,我也不打算将事情说出去,否则你逃不过被发卖的命,只让何妈妈给你配个小厮嫁出去,再不要在我跟前出现了,这样,也算报了你从水里将我救起的恩情,亦全了你这些年伺候我的情谊。”

    “姑娘!”夏蝉还想再求情,却看姑娘起身往里屋,便是再无回旋,即便嫁人总比发卖的好,只得给姑娘磕了个头,落寞出去,倒是屋子里春纤和习秋久久不能缓神……

    赵笙南进屋,推开窗,有清风徐来,窗外鸟语花香,是个好时节,她却突地想起昨日榕树上之人,她言出必行,今日的热闹一出接一出,可惜,他看不到。

    仰头望天,豫章的蓝天和帝都的一模一样,愈临近离别,愈难以抑制的激动,她很快,就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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