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三天,豫章城内都在议论着赵家粥棚,赵铎这些年在豫章城政绩极佳,口碑不错,此次擢升入京,城内百姓都是不舍,而今离任之际,为豫章受灾百姓设立粥棚,更是让百姓们爱戴,而议论里,更有对赵家大小姐的赞美,都说赵大小姐菩萨心肠,三日里都守在粥棚,待人和善,体民恤民、关怀备至。

    这些赞誉传入赵府老太太耳里,却并不欢喜,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本就不好,如今还得全城议论,再有姨娘们在老太太耳畔时不时暗喻几句,更是让老太太不悦,当即派人去城西粥棚将赵笙南唤回。

    城西粥棚却是与赵府里不同景况,长龙般的队伍排在粥棚前,井然有序,偏巧绵绵春雨不期而至,下人们赶紧搭起雨棚,排队领粥的百姓又多,已然忙不过来,原本在棚屋里休憩的赵笙南也不避讳,上前帮着下人搭棚,即便白纱蒙面,也不禁让人侧目。

    “姑娘快别干这粗重活,春纤扶着姑娘在一旁休息,下人走来走去,冲撞了也不好。”张管事赶忙接过赵笙南手里的活,劝着。

    张管事跟了赵铎多年,已是心腹,赵铎平日多倚重他,临行时特嘱他留下照看着家中女眷进京,恰这几日府上无事,便来看管粥棚,也将大姑娘几日的善行看在眼里,大姑娘是个颇有主意的,小小年纪处事周全,与府里娇惯的小姐确不一样,更多几分赞赏。

    “没事,张叔,我不过搭把手。”赵笙南应答完,倒也不再上手,退开去一旁舀了几碗白粥,待雨棚搭好,便叫丫头一一送了去。

    雨棚里人多且杂,春纤和习秋穿梭其中送粥,赵笙南则远远站开,听着众人说话,唇角只浅浅扬起。

    “小心!”在下人们的惊呼中,还来不及有所反应,只见一个人影先一步扑上去,将赵笙南撞开,顶上落下的木块正好砸在来人的右臂,尖锐地划开一道口子,霎时鲜血直流。

    几步踉跄,被撞开的赵笙南一时不能回神,春纤习秋已上前将姑娘扶过,细细关切,眼中满是焦急,赵笙南安抚了两位丫头,才是缓神。原是雨棚在匆忙时搭建不够牢固,坍塌一块,正遇着她站立之地,惶恐的下人们赶紧上前磕头领罪,遭张管事一顿责骂。

    赵笙南顾不得这些,上前几步看着刚才的救命恩人,衣着褴褛,看似遭了荒的饥民,低着头辨不清男女,遂吩咐着左右:“赶紧寻来伤药膏和纱布,习秋去打一碗热乎的白粥来。”

    等两位丫头按着吩咐办事,赵笙南走近那人,微微一弯身,行礼道:“谢恩人救命之情。”

    许是没想到贵人家的小姐会给她行礼,那人有些忐忑,赶紧摆手:“小姐客气。”

    声音有些沙哑,却是让赵笙南辨出是位少年,看着与她一般大,脸颊带着污垢,容颜不清,倒是一双眼睛很是灵动。

    见少年落魄,想来是穷苦人家,遂说着:“少年身手不错,可愿来府上做护院?”

    听着小姐这般问出,少年眼睛一亮,有些不敢置信,更是惶恐,见年过半百的张管事上前,又低了头,有些怯弱。

    “小姐受惊了,先回去休息吧。”张管事说完,看了眼跟前的少年,道:“这里交给老奴。”

    想了想,赵笙南点头,将春纤拿来的伤药膏和纱布交与张管事:“看他饥瘦,多给几碗粥才是,可别亏了我的恩人。”

    “奴才晓得。”

    正应下,便有府上下人匆匆跑来,喘了口气,道:“大姑娘,老太太传您回府去呢。”

    赵笙南认得眼前人,是老太太院里管事刘妈妈的大儿子,在外院里当差,赵笙南还没说话,张管事已先一步说着:“正下雨呢,要不等雨歇一歇再回?”

    话音刚落,得刘大一顿白眼:“老太太吩咐的,莫不是还让老太太等着?”

    语气不善,想来老太太那也不是好去的,可老太太传唤,也只得照办,赵笙南回头朝张管事道:“这里就辛苦张叔了。”

    才说完,远处马蹄疾驰,人群慌乱避开,待靠近粥棚,骏马并未减速,很快冲开排队的人群,好在没有伤及人,却溅起一地泥水,赵笙南微微蹙眉,被丫头们护着推开到安全地方,便看骏马经过刚刚搭建的雨棚,以为要穿行而过,马后跟着一路小跑的下人中一个高喊了句:“在这里!”

    缰绳顿时勒住,骏马停在雨棚前不远,马上二十来岁的男子踩着奴才背跳下,顺着小厮的视线,眼睛盯向了雨棚里正包扎的少年,少年身子瑟缩,转身想跑,身手颇为敏捷,并不像刚刚受伤。

    可惜,来人的随从已先一步从四周围过,将少年步步紧逼,困在雨棚不得动弹。赵笙南注意到少年双手渐渐握拳,不禁好奇,这般瘦弱身姿,莫不是还想以一敌十?

    “给我绑回去!”男子嚣张喊了句,随从便围上前,赵笙南只得返回,却被张管事提醒:“是南平王府世子爷。”

    赵笙南笑了笑,却并没有止住话头:“世子爷大驾,让人惶恐,怎么,世子爷亲自出来捉拿家奴?”

    男子回头,见着十来岁的小丫头,身边也有随从回话告知是赵家的粥棚,却不以为意道:“我府上怎会有这样低贱的家奴,这狗奴才伤了我的獒犬,自然要绑回去。”而后冷笑:“让我的獒犬消气。”

    让獒犬撕咬,哪还有命活,众人都是同情眼前的少年,少年眼中却凝着怒火,正要冲开包围,却听赵笙南道:“既不是南平王府的家奴,世子爷这般拿人可就没有道理了,不该是上报官府,由官衙捉人惩处么?”说完问向张管事:“一般这样的案情,官府该怎么判刑?”

    谁都没想到赵姑娘敢这样呛声,一时周围都是吸气声,少年也不觉多看了眼赵笙南,眼中情绪不明。张管事拿不准姑娘的意思,只好回着:“不好说,一般是做些赔偿,世子爷的爱犬贵重,少不得还得一顿板子,若赔偿不了,更有牢狱之刑。”

    赵笙南点头,吩咐张管事:“多拿些银两来,咱们双倍赔偿给世子爷。”说完才是看着苏如意:“此人是赵家的客人,赔偿就由我赵家来出,价格由世子爷定,若世子爷还不能出气,用手中马鞭再抽两鞭子出气,世子爷以为如何?”

    说得有些道理,可苏如意哪里肯,正欲开口叱骂,一旁有下人不知在他耳边低语了什么,他狠狠瞧了眼赵笙南,却是作罢,当真挥鞭朝少年抽过去,力道极重,仿能听见皮开肉绽的声音,偏偏赵笙南这时候递上前银子,苏如意看了眼,摔了满地的银子,才是离去。

    看了这么一出,豫章城这几日又有了谈资,群众渐渐散去,张管事才上前提醒着:“姑娘不好得罪苏世子的。”

    赵笙南没有说话,只道:“给他上些药,再拿点银子,算是答谢了他的救命之恩,只是人就不能留在咱们府上了。”

    说完,才是回府去,今儿这一幕莫说被刘大瞧见了,就是他不在,也总有人要传给老太太,火上浇油,还不知回去会有什么惩罚等着她。

    果真,等她回去,已有人绘声绘色给老太太讲了刚才粥棚发生的事情,一进屋,大家都绷着神情,有真心为赵笙南担忧的大太太大奶奶,也有看热闹的一众,老太太板着脸,心情很是不悦。

    赵笙南缓步走近,才唤了声:“老祖宗。”

    “跪下!”声音冷冽,在场都是惊住,赵笙南抿唇跪地,便看老太太吩咐了刘妈妈拿来戒尺。“

    “给我抽打手心,长记性!”

    “老祖宗,大姑娘还小,老祖宗慢慢教......”大奶奶帮着说话,却被徐姨娘打断:“就是还小,才有得教,不然以后出阁,还以为是老太太没教导呢。”

    听了这话,老太太更是坚定,偏生赵笙南不服软,倒是老实伸出手,几尺下去,硬是一声不吭,终是老祖宗无奈,声称头疼,被丫头搀着去休息了。

    徐姨娘一众自是欢喜,大太太却是又心疼又恼怒,拿女儿没有办法,只得对跟着的两个丫头出气,春纤和习秋被训斥也不敢出声,待大太太离开,才是劝着姑娘:“南平王府的世子爷在咱们豫章城可是出了名的小霸王,姑娘何苦得罪了,不值当。”

    “左右也要离开了,无碍。”

    “可不能这么想,南平王毕竟是皇亲,不好得罪的。”

    赵笙南如何不懂得,前世她是尊贵无双的郡主,南平王世子,她怎会放在眼里,即便重生一世,多少还是带了前世的脾性,这些她又如何解释给几位丫头听,只得安抚着:“知道了,等会我去婶娘那,让她与世子妃说些好话去,可行?”

    这才让几个丫头消停,各自忙去,赵笙南看着通红的手掌,却有些怀念父兄,一旦离了父亲,府上终还是徐姨娘得势,愈想,愈期待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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