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令派出去的那个仆役,走到侧门一看,影影绰绰有些人把守,便也顾及自己性命,一直缩在墙内侧等着,直到听到有人招呼着他们都散了,才蹑手蹑脚地,摸了一匹老马往外跑,直跑了老远去,才松了口气。

    这仆役一路走官道,往西而去。安东郡设五处戍营,最近的一处在东边儿的宁远境内,也就是当年褚云驰调用过的那一处。这老仆却是不敢去,怕路上再遇上半戟山的人,只得舍近求远,往西边走。

    跑着跑着,也是累了,便找棵树荫,歇息片刻,正待上马赶路,却听见由远及近地一阵车马声。他抬头一瞧,官道上一路人马风尘仆仆,好有三四百人,几十辆车,像是一大家子迁徙,后面几辆车,似乎还跟有女眷。仔细一瞅那打头骑马的,却是个当官的模样,官服制式不是个主簿也是个功曹,人生的却是极丑。

    这老仆役正逢惊吓,魂儿都丢了一半,此时见着个做官的,跟见了亲爹娘似的,当即扑上去拦住人道:“这位郎君,可否救我灵泉县一命……”

    丑主簿一愣,问道:“老丈有何事?且慢慢说。”

    许是他态度和气,又操着一把京城口音,便叫老仆松下心来,一点点将事情说了,末了还哭得凄惨:“我家县令,如今不知死活,还在那女贼手里哩!如今派我前去寻戍营救急,我单人老马,不知何时能请到救兵,不知郎君能否搭我一程,送我去那戍营之地?”

    丑主簿听他说完,也是皱眉,沉吟了片刻,道:“还需问过我家郎君。”

    说罢转身靠近车驾处低低说了一句,得到答复后,丑主簿回来,问:“可有印信?”

    老仆给他看过了,他便点点头:“后头有空车,老人家先去歇一歇吧,我们带着许多人马,先去灵泉县看一看,若是我家郎君也处置不得,必载你去宁远之戍营求救,可好?”

    老头一听,觉得主意不错,又有些担心:“这样快是快些,那女贼人多势众,个个儿金戈铁马,咱们这些人……”

    丑主簿一笑,那张脸更丑了:“无妨,我家部曲,也是训练有素的。”

    老头一听放心了,有部曲私兵啊,真不知道是什么人家。便多问了一句:“敢问郎君,可是赴任?”

    丑主簿一笑:“正是,我家郎君新赴宁远令。”

    老头点了点头:“宁远匪患丛生,郎君小心。”

    又寒暄了几句,便放心去后面车里歇着了,马也有人牵过照看。

    丑主簿又到车驾近前,低声问道:“郎君,这下怎么办?”

    车里沉默了片刻,传来一声无奈叹息:“罢了。还能怎么办?收拾烂摊子去。”

    丑主簿一脸纠结,还是应了一声:“是。”

    车马移动起来,朝着灵泉县衙的方向驶去。

    此刻灵泉县衙包围的半戟山兵丁早已撤除,内里只剩下庄尧与几个贴身侍从,正与灵泉令对坐着。

    庄尧也不喝茶,也不说话,只静静地坐着。灵泉令心里发毛,只觉得这女罗刹要吃人,口中还硬撑着:“小娘子,人我也放了,还请离去吧……”

    庄尧缓缓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想错了。他们走了,换我留下来。你既说他们身上有官司,他们又都是我家下人,自然是我来背,有什么要审问的,便请吧。”

    灵泉令愣了半晌,才咂摸出这女人的意思来。完了就吓了一跳,什么?!她是赖在这儿不走了?!到底是有多晦气啊我接了这单生意,恨恨地瞪一眼主簿,主簿旋即低下了头。

    灵泉令只得咳嗽一声:“既是家下奴婢的错处……想必也与小娘子无关。”

    庄尧却是一笑:“不,都是我指使他们做的。”

    这个灵泉令,她早就打听过了,一个吏户爬上来的,靠抱着前任的大腿上了位,没什么野心,使坏也是有限,若不是崔老师伯不在了,他恐怕都不敢打半戟山的注意。此事必有背后之人推手。

    所以,这桩案子若一直悬着恐生后患。通敌大罪,如果他或者他背后的人有心往郡里使劲,半戟山岂不是危险了?倒不如逼着他把这案子立即结了,同时,再往郡里寻人提前打点好了,别叫他们串通一气,真叫崔四背了黑锅就不好办了。

    半戟山怕的倒不是灵泉令,而是他背后那个面目模糊的势力。在暗处的敌人,总不如在明处的敌人好对付。是以庄尧也憋出来个馊主意,她不走了!

    灵泉令也是愣住了:“这,你……”

    庄尧心里主意已定,道:“郎君既要断案,总不能叫犯人走失了。”

    庄尧缓缓站起身来,灵泉令吓得一个哆嗦:“你,你要做什么!”

    庄尧却是冷笑一声:“你便扣押我就是,而后慢慢判来。”

    灵泉令眨眨眼,像没听懂似的。

    庄尧道:“案子还没结呢,走吧,关押犯人的地方在何处?”

    灵泉令又问了几遍,才明白了这女人是真打算留下来。烫手山芋!她背后那一堆一堆的甲士,她要留下,县衙里还怎么过日子了?

    却又不敢触怒她,只得浑浑噩噩带着她,一行人一道去往关押犯人之所。

    说是关押,也没人敢押,只有一个不长眼的小衙役,拿着绳索也不知该不该凑近了把庄尧套上。

    庄尧倒是大大方方地伸手叫他套。

    这衙役看了看跟着庄尧的那几个侍从,见他们没有动作,才凑上前去。

    小衙役看着眼前这姑娘,心里真不敢信她是个女魔头,还暗叹她生的漂亮,也不很用劲儿,轻轻搭上绳索,没勒太紧,带着她往前走,还没迈步呢,就见一行人马尘土飞扬地跑了过来。

    灵泉令吓得直往门里钻:“这,小娘子,你又待怎地?”

    没别的,灵泉令认定这是庄尧的“救兵”来了。

    庄尧也纳闷儿呢,楚玄与崔四等都被送回山上了,她已经嘱咐过自己的计划,让罗绮约束苍莩,就算没拦住,现在这时间也不够她杀过来。

    那行人马,为首的一个远远看见了,还没等庄尧看清是谁,就大喊道:“都住手!”

    衙役手上还搭着绳头呢,叫这人一吓唬,顿时撒了手。一人一马扬起的沙尘足有半尺,庄尧眯起眼睛,一看,吓了一跳,失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来人见她竟被绑着,也是一愣:“你怎么叫人绑起来了?”

    庄尧张了张嘴,半晌才道:“我……说来话长。曹主簿,可是褚令还有未竟之事,派你回来处理?”

    曹猛哼哼两声:“一会儿你便知道了。”又对灵泉令一抱拳,“郎君可好?我于路上接到你家老仆求助,说灵泉县衙有难,如今……这可是解决了?”

    灵泉令愣了半晌,一开始以为是女土匪的救兵来了,尤其听了他们的对话,心说完喽,让人看着自己把女土匪绑了,这是要没命喽。又一听来人的话,什么老仆叫他们逮着了……当即跪地痛哭:“我并无冒犯之意啊……还望这位侠士饶命……”

    曹猛一脸无奈去扶他:“我乃宁远县中主簿,是来营救灵泉县的,郎君莫要惊慌。”又瞪了庄尧一眼,这人吓成这样,一定是你干的吧?

    庄尧回了他一眼,道:“我从未见过如此不经事的……县令。”

    曹猛咳嗽两声:“你见过的县令,恐怕也就……”褚令一个吧。

    庄尧还被绑着呢,被迫“背着手”一副悠然自得地看着热闹,心里也有一丝庆幸,知道这老家伙会想办法求援,想不到来的是曹猛,运气已经算好到极点了。

    曹猛把灵泉令扶起来好生安抚,灵泉令这才缓过神来,抓着曹猛问:“你可当真是来救我的?”

    “正是。”

    灵泉令忽地哀嚎一声,吓得曹猛一个哆嗦,心说这老头不是被吓疯了吧?

    灵泉令却一把抱住曹猛,大哭道:“快救救我啊……我糟了强人洗劫!他们,他们将我县衙……呜呜呜呜……”

    灵泉令说一半,说不下去了。

    曹猛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抚,心说这可是我老婆的待遇了,你快撒手。灵泉令也听不到他的内心诉求,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曹猛总算歇口气,道:“我家郎君也来了,现在车里。这半戟山,说来也算我们宁远地头的事情,你与他说,正相宜。”

    灵泉令连连道好,正巧后续车驾已经缓缓驶至,刚一停稳,从后头一辆车上就下来个老头,灵泉令一看,正是自己那老仆。

    头前的车里也下来了一个人,身着官服与灵泉令一个制式,只不过稍微新一些,偏偏穿在他身上,就能叫人看出云泥之别来。出来后也不需人搀扶,轻轻就从车辕上跳下来,动作干净利索,要是遇上个龟毛的,还能看出一丝清雅味道来。

    灵泉令只顾着看自己那老仆,没注意到车里下来的这人,这人却是先笑了,对着门口的方向道:“一别数日,大王倒多了些别致的爱好。”

    曹猛一愣,才想起来庄尧还叫人绑着呢,难怪一直背着手好整以暇地看戏,原来是被迫的。连忙擦一擦头上被惊吓出来的汗,跑过去给庄尧松绑。

    却听到褚云驰一声轻笑:“曹猛,不必管她,这是逞英雄,要一人做事一人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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