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孕了呢——”一手撑在扶手上懒散地托着腮,一手无聊似地上下抛接着一块细腻润泽的玉坠。淡淡的莹白中透着些许青色,如晕开的水墨般天然浮现出一尾凤羽的模样。一眼就能知道价值连城的东西就这么被人毫不在意地当石子儿扔着玩儿,莫锦遥下首站着的两个人一个忍不住眉梢跳啊跳,他可是深知那东西代表着什么。

    看见对方像要哭出来似的表情,莫锦遥恶劣地明知故问,“小元子,你可是有什么要说的?”

    “回娘娘的话,奴才听凭娘娘吩咐。”赶紧止住抽搐,一脸恭敬一身崇敬地答道。

    莫锦遥打量着对方,许久,才终于把那个险些要飞出去的玉坠重新收回怀里,站着的小元子深深松了口气。那可是能调动整个宫廷里所有暗子的信物啊,那关乎到多少人的身家性命啊,那是王爷多少年安排下的心血啊,他觉得刚刚他的心就跟那玉坠似的,跟着一上一下。

    难怪惠王主子在派自己来之前叮嘱,“跟着那个人,不要多说也不要多问。她的命令最为优先,但她说的话做的事便当没听到没看到就是。”

    “小元子啊,你这样的态度让我很为难啊,嗯?”莫锦遥扭扭腰重新倚回去,眼里透着戏谑,“我要的是帮手而不是只会执行命令的奴才,那样的人我随便在宫里都能找出一大把,何必劳动你家主子呢?照你的作为,你家主子也会失望的吧。”

    立在下方的小太监闻言身体一僵,顿了许久,才真正毕恭毕敬,“回主子的话,奴才明白了。”当即改了口,莫锦遥才满意地点点头,不愧是赵澈派来的,这素质,脑袋瓜挺灵。

    她向赵澈要人,一是为了补充自己的势力,既然宫里暂时没有插手之力,那她只能着眼于别人的墙角。二是为了让赵澈放心,这个人又如何不是名正言顺监视自己的眼线。就像把莫家老幺放到他们眼皮底下一个道理。

    有利用有信任有防备才不至于出问题,对于最初的合作而言,这才是最稳妥的作为。

    “行了,舒妃的事,你们什么看法。啧啧,宫里好多年没出现小包子了吧,你们说这后宫里头,谁心里最难受呢?”小毛病解决,莫锦遥也不含糊了,眼睛里一片清明,亮的像能放出光来。

    她禁足期刚过,放出来还没两天,舒妃娘娘就在跟太后请安的时候晕倒了,好嘛,一诊脉诊出一个喜脉来,对于三年没有新血脉出生的后宫来说,真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啊。而且,这舒妃晕得巧啊,正好在太后、皇帝、跟后宫的一众嫔妃面前。莫锦遥咂咂嘴,这舒妃哪里笨了,除了性子直了点,还是很精明的嘛,这一下子,无论后宫怎么恨得牙痒痒,都不能打那小娃娃的主意了。

    “皇后先前两个嫡子都夭折了,身边只有一个沁蕊公主,瑾妃娘娘受宠却身无所出,静妃娘娘有两个公主,娴妃娘娘有三皇子五皇子,明慧皇贵妃当年也曾有个皇子,不足月便殇了。舒妃是四妃之一,若她有孕,皇后、静妃、瑾妃,恐怕都不会高兴,而这三人中,最着急的应该莫过于皇后了。”素问一身平静地分析下来。

    “哟,皇上还活着孩子才五个啊,是少了点。”莫锦遥摸着下巴点点头,前朝是担心儿子太多太能干夺嫡惨烈,当今皇上可怜还凑不出有资格争夺那个位子的儿子。是有两个皇子不假,但是娴妃却是外族血统,除非皇上的儿子全死绝了,否则是轮不到他们继位的,这也是娴妃能在后宫这么平稳的最主要原因,没有威胁。

    “不过素问啊,虽然后宫的女人都指望着孩子,但现在,呵呵——你说呢小元子。”莫锦遥笑眯眯地看向素问旁边的小太监。

    “舒妃娘娘有孕,最艰难地应该是瑜贵人,最纠结的怕是太后。”一改往常的姿态,抬起头来认真看着莫锦遥,沉稳地说道。

    “没错!”双手一扶扶手,从椅子上站起来,“太后现在正是举棋不定呢,舒妃怀孕可是帮了皇上的忙了,太后被绊在舒妃和瑜贵人两个幕家人之间,那皇上就能趁机整理整理后宫,你们觉得皇上最先动的会是谁?”

    素问、小元子相视沉默,转回头来望向站得傲气铮铮的莫锦遥,“是主子。”

    勾起一抹恣意的笑,“没错。”眼神瞟到殿门外晃过的背影,对方冲里面点了点头,莫锦遥了然地整了整衣服,迈步向外,“走,我们出去转转。”

    五月的天,还没彻底热起来,御花园里早已经争奇斗艳,不光是其中的奇花异草,还有美人的国色天香。

    粹宜亭里,一边浅金色的宫装端着华贵明丽,另一边水蓝色的裙裾透着淡淡清雅,旁边跟着坐着一位浅碧色纱裙的女子,清新朝气。莫锦遥笑得恰到好处,瑾妃、舒妃跟瑜贵人幕清。

    “给瑾妃娘娘、舒妃娘娘请安,阿清好久不见。”端端正正地行礼后,猫眼投向幕清的全是小姑娘久别重逢的真心欢快,衬得脸上的笑跟一院子开得明艳的花比起来,毫不逊色。

    幕清先看了眼舒妃,才有些拘谨地冲莫锦遥回以一笑。

    “太后的禁足还是没让你长记性吗?一出来便咋咋呼呼在御花园里快步如飞,这可不是你家后花园,不怕万一冲撞了皇上太后跟皇后。”

    瑾妃先是受了莫锦遥的礼,呷了口茶,才不紧不慢地刺了两句。幕清有些担忧地看向莫锦遥,莫锦遥刚进宫才两个月的时候,整个后宫的人就都知道瑾妃看不惯新封的容贵人。

    肖似明慧皇贵妃的莫锦遥一出现,惹得众人忍不住又翻起了前任宠妃的事迹,那更少不了与现任宠妃的比较。比较的结果显而易见,那位才是皇帝真正曾经放在心上的女人,活人永远争不过死人,对于心气颇高地瑾妃来说,怎么可能待见这个一见就勾起自己伤心事的莫锦遥?

    “咦,才不会,我这次有很小心,多谢瑾妃娘娘关心。”莫锦遥像是听不出对方话里的刺,大大方方地道谢,就跟对方刚刚只是善意的提醒一样。

    舒妃看瑾妃明显很不爽的脸色,却只能忍着不发作,看着莫锦遥也顺眼了一些。她先前不知轻重着了静妃的道把莫锦遥弄进宫,事后被太后知晓狠狠发作了一通,自然也不会对这祸源有好感。不过能让死对头吃瘪,她还是很高兴。

    “容贵人坐着吧,外面太阳大,仔细这么嫩的皮肤。”温和地对着莫锦遥一笑。

    “谢谢舒妃娘娘。舒妃娘娘皮肤才真叫好呢,水水白白的,跟珍珠一样。我以前听我娘说,怀了孕的女人皮肤会变差,那肯定是没见过舒妃娘娘这样的才乱说,舒妃娘娘一定有保养的秘方,透露一点给我们嘛,就算底子没有舒妃娘娘的好,也能沾沾光呀。”

    莫锦遥挨了舒妃坐下,一句话里连捧戴赞,特意提了舒妃现在最得意的怀孕的事,稍微撒一下娇,一下子就把距离拉近几分,像跟自家姐姐说笑般,加上脸上毫不做假的笑,很难让人不心生好感。

    舒妃听了果然心花怒放,手掩唇角笑得含蓄,眼神飘向瑾妃明显又黑了几分的脸色,再看莫锦遥的脸色竟带了几分真的善意。“既然进了宫受了封,那就都是皇上的人,大家一起侍奉皇上太后,便是姐妹。本宫虚长妹妹几岁,叫我姐姐便是了。”

    “遵命,舒妃姐姐!咯咯——”俏皮地行个礼,笑得前仰后合,“那姐姐一定不能藏私喽,快说说到底是用的什么秘方,我回去一定要照样试试。”手微微拉上舒妃的衣袖摇晃,眼睛闪着狡黠的光,急切地冲着舒妃调皮地眨眨眼。

    皇帝踏进御花园的时候,就看到这么一副和乐融融的画面,四位各有千秋的佳人,围坐在一起笑意正浓,鹅黄色的那位最为夸张,抱着肚子歪倒在一身碧色的娇小的瑜贵人身上,对方正一脸无奈笑意地推她起来,另一边穿蓝色衣服的舒妃正作势要打那个歪倒的女子,脸上却笑得很开怀。她们对面的浅金色衣着的瑾妃,抿起的唇也同样带着弧度,带明显要矜持许多。

    “说什么笑得这么高兴?”赵凛迈步走进凉亭,带着笑意问道。

    “给皇上请安。”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众人一跳,连忙起身行礼。

    “无妨无妨,我是怕搅了你们的兴致才没叫人通报的,都起来坐。”率先坐下,看向对面的莫锦遥,“我看容贵人笑得那么高兴,实在好奇得紧啊,说出来也让朕乐乐。”

    与幕清的谨慎小心比起来,莫锦遥表现的似乎一点不怕,仍旧是那副笑意盈盈的样子,“回皇上,臣妾跟瑾妃娘娘、舒妃姐姐和阿清原本是聊着舒妃姐姐肚子里的小宝宝的,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家里小弟的趣事上,您来之前,刚好说道阿清家的呢,实在太有趣了,臣妾才忍不住失态的。”

    赵凛微笑着看莫锦遥回答地落落大方,眼底的清澈始终没变过,是真觉得高兴才会笑得明快,猫一样的杏眼干净坦率地看着自己,没有隐藏单纯地信任,这样的纯粹让他有一片刻的恍惚,仿佛是看到了明慧,却又跟明慧不同,那个温柔淡雅的女子从不未笑得这么开怀失态过,只如清莲盛开的那抹芳华,却不像这样明艳如蔷薇般热情。

    而且,莫锦遥对三人的称呼也引起了他的注意,瑾妃只称娘娘,舒妃却唤作姐姐,瑜贵人直接名字相称,孰近孰远一听便分明。再看与三人坐的位置,想起后宫中回报的消息,瑾妃与容贵人不和似乎确如其实啊。

    面对着莫锦遥,赵凛真不知是该叹还是该赞。或许没有明慧的话,这份难得的还没有消失的纯粹,他不会毫无所觉。一开始,他确实是气愤恼怒不喜的,然而接触了,才真正明白她们是两个人,莫锦遥就是莫锦遥,她不可能替代明慧,别人同样也不可能替代她,她自己更没有任何想要替代明慧的野心。这样一个因为阴谋被困入宫中的女子,说没有一丝怜惜是假的,尤其在知道太后那么明显的迁怒之后。

    就像曾经的幕清那样,明明知道在这宫里什么都不值得相信,却又不忍弃开这份纯粹,明亮却不灼热,澄净却不单蠢,想要守护又想要狠狠磨掉,对于他们这些心早已倦怠的人真是无可救药的吸引。可是她长得太像明慧,亲近她,如同提醒着自己对明慧的背叛。弃之不忍,亲之有愧,这份复杂,让他一时无法离她太近。还有后宫里对莫锦遥的利用,这么不远不近未尝不是对她的一种保护。

    赵凛心中喟叹,但是自己这样的态度好像有点让后宫的人着急了。她们那么想斗起来,那就让她们如愿好了。

    几人又说到舒妃有孕,皇帝确实是高兴,他的子嗣实在太单薄了,即使为了将来的江山传承,他现在对舒妃实在是重视,聊了不多久,便亲自护送舒妃回宫。幕清住在舒妃的扶摇宫侧殿里,便也一道回去了。正主走了,瑾妃也没待下去的兴致。

    “这宫里说大其实也不大,容贵人是决定好该站在什么地方了?”身形相错的瞬间,瑾妃低缓的声音传入耳中。

    莫锦遥不动声色地环视一周,这个地方实在巧妙,周围都是花圃,毫无藏身之处,服侍的人退在远处,实在不容易让人探听到亭子里的人说话。

    “当然。我想这一点您是最清楚不过的。”莫锦遥恭顺地送瑾妃先行,声音坚定沉稳。

    想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瑾妃没有迟疑的离开,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无人看见的角度,唇角翘起一抹弧度。是的,她当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莫锦遥的立场。因为从一开始,她就是自己这边的人。这一点,恐怕整个后宫的人都不会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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