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强悍如万贞儿,此时也还只是个不曾沾染过任何婴孩鲜血的女子罢了,心中寒颤自不必说。

    而另一方面,周太后特意叮嘱说“正好钱氏丧礼,崇王也是回来了的,如今先帝混乱阴阳,皇帝又是个心软的,若有个万一……且让崇王务必有个准备才好”,却是连小皇帝都听出不妥来,一时没忍住,竟抱着万贞儿的胳膊打颤,直到眼光对上唐悠竹悠悠的目光,方才忙不迭放开,却依然浑身哆嗦着:“父、父皇,太后居然……这可如何是好?”

    唐悠竹倒是不疾不徐:“朕要处置她也便宜,只是终究是‘先帝’了,不到十分不得已时,也不好插手此间事……”有心磨砺一下这小皇帝,却见他颤巍巍实在可怜,就是有几分杀伐果断的万贞儿一时都失了分寸,无奈只得给他提点一句:“且唤陈准将那唆使周氏行不端事的人羁押起来不就是了?此处总是宫中,周氏不过寡居之人,便是有些乱命癔症的,皇帝又怕什么呢?”

    万贞儿也振作起精神:“不错,太后的荣耀其实都在皇帝身上。方才她说要为先帝安息祈福也罢了,说起皇帝之事时,那些人虽是清宁宫心腹,也多有犹疑之色,显然并非皆是乱臣贼子,也就是那几个周家人才死心塌地些……陈公公如今掌印司礼监,又督主东厂,难得对陛下和父皇都是忠心耿耿,由他处置,最是妥当不过的。”

    小皇帝眨了几下眼睛,也想起来了:“陈公公虽常劝朕孝顺,但也不赞同太后一些不尊礼法之事,文华门哭谏时,他一般儿在内宫跪着呢……”想着很觉得是个好帮手,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走,亲自走到殿门口喊人去唤陈准:“务必让陈公公即刻来,朕有急事!”

    唐悠竹看他果然是在压力大到一定地步之后反不结巴了,便知道这人虽是怯懦胆小,但不是那种会坐视自己并珍视之人被欺凌到头上的性子,如今虽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也算是立起来了,便准备离开。不想小皇帝此时倒机灵了,看他起身便急了起来:“父皇不多教导儿些时日吗?”

    唐悠竹摇了摇头:“我如今这般,不过是……”

    略顿了顿,忽然想起还有之前刘正风处不知道留意到他称朕的多少人,便随口另编一个理由,只道是他朱明一脉的老祖宗,在阴司处与那刘汉一脉的皇帝们喝酒拌嘴,因自家老祖宗嘲笑刘汉妄自尊大,其实不过是群“说什么最重孝道,结果也不知道仔细教导子孙何谓大孝,白把个大好天下便宜了长乐宫主人的蠢货”,却遭刘汉诸皇反唇相讥:“你当你们老朱家就能好到哪儿去啦?真以为娶些小门小户的妻妾就不会有太后干政的烦忧了么?那小家子气儿的闹腾起来才叫让人哭笑不得呢!好歹我大汉长乐宫里头住着的,多是世事通明之辈,就算野心过了点,也没有手段那么拙劣、吃相那般难看的!”

    ……如此那般一番吵闹,才惹得朱明一脉的老祖宗不惜自身法力福佑,将他送了回来点醒皇帝。

    “……如今朕托了老祖宗们、并你也还算孺子可教的福,倒还有些许阳寿,但也是随时都要回去的,皇帝日后且要自己立起来,朕是再做不得你的依靠啦!”

    小皇帝还待留他在宫中住着:“日后父皇回去时,儿也好多为您做些道场。”

    唐悠竹遂笑:“那便不必了,朕也是经历过之后才知道,什么道场什么丹药,不过是些欺哄活人的玩意儿,再虚不过的。皇帝日后只需用心国事,不懂处多听诸位大学士之言,多把民生放在心上,农事、水利,又各族安抚,当然必须征战时也不需手软,只是要体恤将士……”

    零零碎碎叮嘱了许多,多是唐悠竹在之前自己那个大明时遇上的问题,末了又想起来:“之前老祖宗送我上来时出了点儿偏差,我才发现这江湖上也实在有些乱,侠以武犯禁的……皇帝若是有闲暇,也当设法整顿一二,但也且莫草菅人命,总是教化为上……这些做好了,自然是皇帝的福报,什么炼丹长生术却不需折腾了,从来没有能够长生不死的帝皇。”

    ☆、160·吃豆腐

    唐悠竹嘱咐了好些以防朱见深越发迷信长生之法的话儿之后,又看向万贞儿:“人皆有爱宠,但皇帝切记长幼有序、嫡庶有别,礼法虽有迂腐处,但能行之千年,总有它的一番道理。”

    看万贞儿脸上丝毫不露怨怼之色,便又补充一句:“如今朕点醒了皇长孙之事,你心中当有所计较。只是此子命数原不在此处,日后便是能改命长成,下个帝星之事也便不好说了。你也莫要强求,别反折了这孩子好不容易改过的一点儿命数。”

    言罢,使出大五圣教的大轻功,外加许多蝶衣蛊环绕,衣袂翻飞、半透明的彩蝶环绕,还真有几分乘风归去的模样,直把个小皇帝万贞儿,并恰好赶到的陈准看得目瞪口呆,至于其余也撞上的宫人要如何处置?东厂手段素来多,小皇帝不愿意造下杀孽时,这不杀人甚至不很伤人、便能让人忘却前尘的手段也是尽有的,却不需赘述了。

    却说唐悠竹拐了个弯儿之后才去与雨化田等人会和,少不得受到巴巴儿赶来、却没能一亲“深叔”“芳泽”的宫九好一顿排揎,但不拘是“越发会装神弄鬼了”又或者别的什么闲话,唐悠竹不稀得理他时,从来比耳边风还没有存在感。

    直把个九公子气得险些儿又要纵身将他扑倒了一起在地上滚葫芦,唐悠竹这次也懒得和他玩那般幼稚的小孩儿打架,蓝蝎子也知机,一蝎尾将宫九抽了回来,由得她那师傅大人缠在雨化田身上腻腻歪歪。

    王怜花亦步亦趋跟在花满楼身边,绘声绘色与他讲述这燕京之中的繁华街市,无花闭目凝神跟在后头,仿佛真的已经修出一身世间万色都不入眼中的佛性。

    雨化田扛着一颗牛皮糖,随步走到张老头摊子前,买上两碗芝麻糊,一碗递给花小七,一碗端在手里喂牛皮糖。牛皮糖一边咬着手中那包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一边就着雨化田的手喝糊糊,不时又把咬得只剩一口的鸡蛋酥塞进雨化田口中:“酥酥也尝尝,这一品斋居然真的和一品斋差不多哩!”

    花满楼又给王怜花蓝蝎子等人也都买了一碗芝麻糊,此时正喝着自己那一碗,回想起许多年前,上京求医与这两人重逢之时,也是这么一碗芝麻糊的香气,不禁莞尔:“芝麻糊的味道也是差不多。”

    更准确的说,这京城的街道商家与唐悠竹尚未登基那时候,足有八九分相似,什么张老头的芝麻糊、李老太的糖火烧、一品斋的奶油鸡蛋酥,都是花满楼曾跟着某个甜食控走过百十来遭的。当然唐悠竹的大明已经远比这景象盛世繁华,但此处再看来时,却也能让人升起几分怀旧之意,只可惜少了合芳斋、并合芳斋里住着的一双剑道痴人,终是多了几分物是人非的遗憾。

    最遗憾的当数宫九,他原和薛笑人就没玩够,先前不过一股子围观深叔赝品版的心气儿撑着,偏给个小气记仇的雨化田给看得丝毫近距离揉搓小皇帝的时机也无,反被激起些寻求痛快的心思。不想一行数人,就是蓝蝎子,也不过将他抽回来了便罢,谁也不肯陪他“玩游戏”,偏生儿这一路什么乱七八糟的糕点铺子都遇上了,就他最期待的合芳斋连影子都没有!

    体内血液沸腾躁动的感觉,让九公子格外脆弱地怀念起远方的亲人,而最最让他思之如狂的,至少此时此刻,竟不是“深叔”,而是礁霰硇值堋

    哪怕那俩家伙从来都不肯带他一道儿玩耍,有那剑气刺激也很痛快啊!

    九公子心绪震荡之下,眼中血丝密布,也亏得他近来忍功越发好了,竟还能瞪着一双兔子眼,做出好一副傲慢贵介公子的做派。

    唐悠竹斜着眼角打量他几回,心中得意,越发故意改了计划:他原想着,或许上黑木崖围观一下那位东方教主,到底是青霞美人儿版呢,又或者是原著令狐冲相当不修口德的老旦版?反正只要不是连性别都转换的超级狗血版,唐悠竹觉得自己都能接受。当然啦,去看看华山的风清扬也不错,这位据说是独孤九剑的传人哩!摸一摸这份金先生笔下堪称剑道绝学的剑法底子,等有朝一日与叶西重逢之时,拿出来做礼物,也挺好的。

    但看宫九“寂寞”难耐的小样儿,唐悠竹忽然改变了主意。

    风清扬的剑,东方不败的针,都是能让这家伙痛快的东西,而宫九痛快了,唐悠竹往往就要不痛快。

    所以华山和黑木崖暂时是不好去了,要说其他地方嘛?一时还真没有。此间苗疆的五毒教原本有点儿意思,可惜一般儿姓蓝,唐悠竹欣赏蓝蝎子却算不上多喜欢蓝凤凰,尤其看不上这个五毒教的做派:五圣灵物对于大五圣教弟子来说,本该是寂寞时彼此偎依的伙伴、战斗时能交付后背的战友,偏这里的五毒教一边儿使着五毒防身攻击,一边儿却要把五毒之物炼制成什么酒菜——还送给令狐冲那么个算不上坏人,但对于一心要振兴华山基业的岳不群来说,显然也不是个足以托付之人压制内伤了……

    乍看这五毒教对圣姑仿佛忠心耿耿、对令狐冲也是尽心尽力,然而对护佑自身的教中根基那般冷血做派,唐悠竹却实在不喜。

    最开始玩基三时,他也做过多次用灵蛊献祭之事,但自从得呱太安慰才聊解寂寞之后,这五圣灵虫之于他,便不再是能随随便便献祭出去的消耗品,更别提泡入酒中、做入菜中,以供食用了。

    就像爱狗的人听不得狗肉二字,唐悠竹也甚为不喜此间五毒的做派。

    如此,为了避免一个看不过去,把人家一整个教派都掀翻了的麻烦,唐悠竹果断决定避开苗疆。

    但这世间缘分总是那么玄妙,唐悠竹避开了五毒教的大本营,却正好撞上未来必然要喝五毒酒的令狐冲。

    明明已经没有了因为曲刘二人与嵩山派众人对上的一段,令狐冲还是那么正正好的,因为别的什么事情受了伤,才刚逃脱,又遇上其师岳不群与青城那矮子余沧海斗剑,并阴差阳错撞上了正被塞北明驼木高峰拷问的林震南夫妇,又虚张声势吓走了木高峰。

    其实早无所谓入夜休息、便是想要歇息的时候也不拘是否需要这么一间破庙遮蔽夜风,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在看到屋宇之后随步走来的唐悠竹:“……”

    真是巧得很,随便走走都能遇上人家临终托付遗言的情节——话说如果没记错的话,令狐冲就是因为恰好是林震南临终前见到的最后一个人、又在不久之后忽然剑法大进,才惹得岳不群满心以为他抢先取走了林家家传剑法、还存心瞒着他这个做师傅的,所以各种与这个世界的金先生亲儿子作对,最终落得个眼睁睁看着独生女儿嫁给自宫之人、闹得女儿死妻子自尽,自己也身败名裂而死的下场?

    会在令狐冲明明将林震南遗言清楚交代了林平之之后,还满心猜疑的岳不群是心里阴暗啦,不过……

    反正救一救林震南夫妻也只是两只生息蛊的事儿。

    唐悠竹看看一边已经面露不舍的花满楼,毫不犹豫两只生息蛊拍过去,依然奄奄一息的林震南果然气息稳健不少,而受伤虽重、但还不到致命地步的林夫人更是精神大振,唐悠竹这才拉着雨化田转身又往庙外看星星看月亮去了,由得王怜花带着无花去给花满楼打下手救人。

    蓝蝎子左右看看,林震南夫妻的伤势都还比较严重,没法子给她练手,正好另一边的小青年,虽衣着破损邋遢,但剑眉薄唇的也有几分英气俊朗,一身伤虽也不轻,却多在皮肉处,正是能让她练习补天技能的好对象,当下眼风一扫、唇角微勾,施施然走了过去。

    宫九只站在后头看他家阿蓝对人家小伙子上下其手,倒也没什么不满——只要不是别人吃他家阿蓝豆腐便可,至于他家阿蓝吃人家豆腐……肯吃也是看得起你呢!

    只可怜的令狐冲,在蓝蝎子手下被整治得各种闷哼惨叫,听得另一边林震南夫妻十分不忍,只不过花满楼和无花的模样都太具说服力,这夫妻俩又亲身体会到这行人救治手法的神奇,也还相信无花慈悲微笑时说的那句“良药苦口,快速愈合外伤的药物总要疼些儿”。

    倒是追丢了余沧海、重返回来的岳不群远远听出令狐冲的惨叫,还有些急切。毕竟是打小儿养大的孩子,在不涉及更重大的利益纠纷时,哪怕是岳不群已经越发觉得此子不足以托付华山一派的荣辱兴衰,也还不会想着要他死,更听不得有人折辱于他,一时又竭力加快了轻功,不多时便到了这破庙门口,却迎面撞上糖酥二人。

    ☆、161·用处【去乱码】

    此时虽是夜晚,但月朗星稀,习武之人视力又多比常人强些,岳不群对糖酥一行的印象又格外深些,自然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本待直接往惨叫声传来处冲的脚步不由顿了一顿,迟疑不过一个呼吸之后便施了一礼:“可是我那劣徒有甚得罪阁下之处?还望阁下看着他年幼不知事,许我带回去教训。”

    话虽有些轻飘飘的,于岳不群却已然要极大决心才能说得出口。

    可再艰难,他到底还是说了,并且于唐悠竹身前长揖不起。

    唐悠竹眯了眯眼:“里头叫得最大声的那个是你徒弟?他只是受了点伤,并无大碍,也无甚冒犯朕的地方。不过是正好经过这儿,发现三个伤员,便随手救上一救。”

    岳不群仔细一听,也听出令狐冲叫得虽惨烈了点,却没什么怨恨之意,中气也颇足,便又施了一礼,方才起身。

    岳不群如今正是四十上下,虽因素日劳心,鬓角已有白发隐现,但底子原就长得不错,五绺长须、面如冠玉,又因着君子剑的名声,一贯注意维持一派端方风度,青衫绶带翩翩书生,就算是个老书生,看着也还算悦目。

    何况他行礼求情时,都起码有九分真心在,虽不如真君子的十分实意,也不至于引人生厌,唐悠竹越发觉得这么个人落得原著那等结局实在可惜了——都说他权欲熏心,可他自宫了、唯一的孩子又只是个外嫁的女儿,再多权力对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不过是执着于华山派的复兴、走岔了道路罢了。这么一个人,若是能在没走岔前用好了,其实是个挺讨上司喜欢的下属。

    况此处武林也确实不像样。虽一般儿似是而非的明朝,但朱见深万贞儿都有了,北边鞑靼、东边倭寇自也不缺,西南各族亦是时有反叛,再加上更远的西方,那诸多此时确实还不如大明朝、但一直努力在前进的英法奥德等国……

    若整肃民间武风整肃得很了,怕不等远西列强打过来,先就要在鞑靼女真手下吃了亏;可要是不整肃,这侠以武犯禁,一群自以为是名门正派就可以草菅人命的、一群自以为快意恩仇就越发不把律法放在眼中的邪教的……乱七八糟也委实不像样。

    当然这个问题唐悠竹已经与此处的小皇帝说了,想来就算小皇帝自己偶尔忘怀,万贞儿总也会帮他记着,在水利农事民生安抚好了、火器战力外敌抵御住了之后,必会让东厂腾出手来做些处置。可东厂的手段,怎么说呢,唐悠竹的心尖尖儿小酥酥也是督主厂公经历过的,这东厂西厂锦衣卫也确实有其存在的必要,但负面影响也不小。单只是疑罪从有这一点就很麻烦,真只靠东厂锦衣卫的手段,这江湖要么彻底被打压成一潭死水,要么忍无可忍引发叛乱——无论哪一种,都不是唐悠竹乐于见到的。

    最好的法子,是朝廷与江湖中的暗子一起发力,徐徐图之。

    至于这暗子的人选……本来日月神教是最好的选择,毕竟依照金先生的著作,这个日月神教的前身应该是明教,当年朱元璋还只是五行旗下属的一个小头领哩!只不过明教高层武功高却不懂得治军,再加上彼此之间难以分出从属,最终大好天下却归了朱元璋——但也算不上便宜,毕竟朱元璋才是真的奋战在抗元第一线的军士。

    如今这明教拆分称日月,与朝廷的关系也诡异得很,要说狠容不拢钟傻盟淮蛉肽Ы绦暗勒庑┠辏廊缓煤枚倭⒃诤谀狙拢坏等莸孟拢棵咳赵律窠淌屏τ写蠓⒄沟氖焙颍肿芑嵊姓庋茄那珊希盟滞嘶氐侥鼙凰秸芍坪獾乃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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