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流内铨的官署正衙上,富弼手里捏着几张纸条。这些纸条,都是两府的宰臣们的家人或者宫里面的贵人送来的。

    代表的,自然是两府宰臣和宫中贵人的态度与意思。

    这些是在今天早上送到这流内铨的,事先连个招呼都没跟他打,仿佛这流内铨的主官根本不是他富弼!

    更让富弼痛心的是,这几张纸条上写着的名字,他已经看过这些人的脚色与印纸和告身了。

    那些人的政绩、履历,全都糟糕的难以入目。

    若叫他们在自己手里升官了,富弼感觉自己日后恐怕会内疚惭愧一辈子!

    于是,他当着整个流内铨上下官吏的面,将这几张纸条,慢慢的,一点点的撕碎,然后丢入火盆之中。

    “流内铨,为国家掌人才进取之用!”富弼斩钉截铁的看着那一个个战战兢兢的官吏:“从前怎么样,吾不管,但从今天开始,若有人胆敢再恤私情,不顾国家法度与祖宗制度……”

    富弼一跺脚:“哪怕拼着这身袍服不要,吾也要将尔等的出身以来文字,全部如这些纸条一样撕碎、焚尽!”

    “明白了吗?”

    所有人战战兢兢,连忙俯首拜道:“卑职等明白了!”

    在大宋,对文官最究极的手段,就是剥夺其出身以来文字。

    特别是京官,最怕的就是这个了。

    而富弼素来言出必行,而且他是右正言,确实是可以做到这个事情的。

    “善!”富弼于是负手,走到正衙上首,坐到椅子上,面朝其他官员:“尔等都坐下来,听吾嘱托……”

    于是,流内铨的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官员,连忙各自找到自己的位置,战战兢兢的坐下来。

    “乙亥日,吾蒙寿国公召见,面授德音之教……”富弼看着那些官员,严肃的说道:“国公德音,以孔子曰:以貌取人,失之子羽,国家伦才,当重才不重貌,重行不重言,论迹不论心!”

    “幕职之官,本州郡之亲民官,厘务之事多,当以其政绩考核与事迹取之!”

    “尔等可明白了?”富弼站起来,严肃的问道。

    “下官等明白了!”于是全体起立,拱手而拜:“必奉德音,谨而遵之!”

    对大宋官员来说,上面的官家或者成年的已经得到了官家和朝臣同意、许可和认可的储君,随意的按照自己的喜好,降下文字,干预有司之事,插手两府纠纷,这是司空见惯的了事情。

    太祖、太宗、真宗,都喜欢这么做,尤其是太祖、太宗,那是事无巨细大小,都喜欢管一管,太宗皇帝当年连汴京城外的老百姓养的猪丢了,都要管,都要干涉,都要内降文字命开封府小心处置!

    也就是如今的官家,性格、脾气都太好了,而且太爱惜羽毛了,故而很少内降文字,干涉两府、有司。

    但这反而令大宋文官们无法适应和难以理解。

    因为,大宋文官们自始至终都相信一个真理——明君雄主,理当乾坤独断,口含天宪,怎么能把权力和国家的事情,全部委托给大臣呢?

    万一出了李林甫、曹操,如何是好?

    所以,当今官家亲政以后,大臣们与在野的士大夫、元老勋贵们可是操碎了心。

    宝元元年,时以天章阁侍制知太常礼院宋祁就特别上书官家说:臣窃见陛下,深执谦德,不先自断,而委大臣……长此以往,威柄浸移,人心何系?

    和宋祁一样想的不是一个人。

    而是无数人!

    五代的混乱与惨剧,在宋代士大夫看来,可不仅仅是军阀藩镇,还有王室暗弱,宦官当权、权臣当道、朋党纷争等种种缘故。

    所以,大宋士大夫们坚决吸取了唐代和五代的教训。

    他们不止对武臣坐大和强盛会非常敏感。

    更对大臣、权臣、朋党的可能坐大,侵害到君王利益与权柄,非常敏感。

    西京洛阳,就有一帮元老勋臣,天天在那里忧国忧民,总感觉有曹操、李林甫在朝堂上。

    故而,当他们得知,寿国公内降文字,以授两府的时候。

    这帮人高兴坏了!

    天降圣王啊!天降圣王啊!

    大宋有救了!

    两岁就知道要掌握权力,要干预国家,这长大了岂不是要和太祖太宗一样,事事躬亲。

    那曹操、李林甫自然就没有生存的土壤了,这大宋社稷自然是铁桶江山!

    自然,这样的人在流内铨也是一抓一大把。

    孔夫子的忠君思想,事君思想,可是从来不都缺乏信徒与追随者。

    错非富弼就坐在堂上,这帮人说不定就要当场手舞足蹈来庆祝了。

    富弼看着面前的情况,心里面也是微微点头。

    他自然也是孔子的忠实门徒,忠君事君的思想在他心中根深蒂固。

    更何况,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所侍奉的寿国公,确实是一位生而知之,聪以知远、明以察微的幼年圣王!

    早前的种种,就都不提。

    单单是寿国公前日在书册之中,折叠起来的那几个选人。

    富弼这两天就专门的仔细调查过了。

    相州僧正路有权,在相州主持僧侣、道士、寺观事务三年,赢得了上下的一片赞誉,当地有名的僧道人士,都说路施主若是出家,必为大德高僧!

    而那位相州牧龙院监庄霍翔,虽然才为官二十四个月,但其履历上全部是上上。

    没有一项考核,有一点瑕疵!

    而且,富弼还找到了他的上官评语以及同僚的印纸上的记录。

    于是发现,这位权发遣相州牧龙院监,一点都不简单。

    虽然只是小吏出身,却自学成才,通读了许多典籍,能写一笔漂亮的草书和行书。

    尤为难得的是,这个小官,竟在其任期内一次假都没有请,连休沐日都在办公!

    这简直太对富弼胃口了。

    他就喜欢这种人,就喜欢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以至于,尽管对方只是一个选人,而且不过是权发遣的小官。

    但富弼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邀请他到自己家里做客,一起谈谈理想,谈谈人生。

    就像当年,范仲淹对他做过的事情一样。

    而剩下的几个人,履历也都很漂亮。

    这让富弼,真的是震惊又崇拜,敬畏而折服。

    他深以为,大宋有此圣主,岂能不兴?

    于是,富弼心中已经有了打算。

    要将寿国公点名的这几人,全部除为陕西延边官吏,让他们去立功升官,争取早日来到这朝堂上,与他一起辅佐国公,中兴大宋,富国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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