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钰听得一呆,愣愣地问:“多少?”

    “一百万两。”姜婉伸出一根手指,非常肯定地说,“我只要银子,没要黄金,已经很客气了。”

    侯钰脸都要绿了,他就算一百年不吃不喝也攒不下这么多银子啊,就算是去贪,又上哪儿去贪这么多?

    侯钰道:“姜姑娘……这……你也太狮子大开口了吧。”

    姜婉道:“侯大人,您这话就不对了,我可是把我一家四口的命都押在这上面了,一百万两银子我觉得并不多。您要是嫌多,这事我们就没办法谈下去了。”

    侯钰脸色变了又变,眼神扫过姜婉那似乎在等着他答复的模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怕是姜姑娘从未想过要答应我吧?”

    姜婉面上并没有被戳穿的惊慌,只轻轻一笑:“侯大人,你知道你在请求我的,是什么事吗?你在求我的,是让我把我一家老少的命都搭上,很可能尸骨无存的事!就算我为你们作证,可就这么点事儿,你们扳不倒首辅,他掌权那么多年,很快就会回去的,到时候你们这些官员他动不了,倒霉的不就是我们这些升斗小民了么?甚至,在他被你们拉下马的时候,他都能找人暗地里除掉我们来泄愤。侯大人,不是我不愿意帮你,而是我不能。”

    “姜姑娘,李时献一人独大,把持朝政多年,朝廷上下乌烟瘴气,若不能尽快将他拉下马,大宋迟早要被他祸害!”侯钰见无法利诱,只得用大义来说服。

    谁知姜婉却扑哧一声笑了起来:“侯大人,您别觉得我是一个女流之辈就好糊弄。不过是党争罢了,何必说得如此热血,把您自己都感动了呢?或许你们内部是被李时献弄得生存不下去了,可在我看来,这大宋好好的,暂时还完不了。”

    侯钰沉眸,谈话一点点深入,他就发下他果真是太低估了这个姜姑娘,以对待平常人的方法跟她谈话,谁知最后反倒被她嘲讽了。

    侯钰道:“姜姑娘,你在市井,看不到李时献的所作所为,如今大宋看着歌舞升平,早已危如累卵。”他顿了顿,诚恳地说,“诚然如姜姑娘所说,我们这也不过就是党争罢了。可在党争之下,我……我可以保证的是,至少我希望朝廷能变得政治清明,好让所有有才之人都能各展所长,护我大宋子民,扬我大宋国威,而不是在日复一日的党争之中被打压,内耗……”

    姜婉微微吸了口气,她只是想赚点儿小钱,好好过她无忧无虑的日子罢了,这样的政治话题,真是一点儿都不适合她。

    “侯大人,我信你是个赤城之人,然而每一个党派上去,其实最终也会沦为被赶下台的前者。都是一样的,只要利益还在,党争就不可能停下,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只看能力不看人的人呢?”姜婉道,“抱歉,这件事我必定无法帮你的,你还是另寻他法吧!”

    “姜姑娘,此事果真没有再商量余地?”侯钰皱眉道。

    姜婉道:“侯大人,你一开始的出发点就是错了。裴祐的那些书信,是他娘亲手交给我,再让我亲手转交给他的,他没有伪造书信,我不可能为你们做伪证。”

    侯钰道:“为了大义,有些事不得不做。”

    姜婉道:“你要做你就自己去做,别搭上我。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我的小日子,万一运气好能混成个大宋首富也是好的,求侯大人莫再来烦我……当然,若是您对我祥云阁的商品有兴趣,我欢迎您常来。”

    “姜姑娘,你就没有想过,若你不肯同意,今后怕是会麻烦不断么?”侯钰道。

    姜婉抬手指了指一旁的侯清:“侯大人,您当着您家小妹的面这位威胁我真的好么?况且,您真觉得这样的威胁有用?您信不信,只要祥云阁有了麻烦,我立刻就去告诉裴祐你们的谋划?到时候你们再想玩点儿什么出其不意,可就难了。”

    侯清面露不满,侯钰沉默不语。

    马车的速度降了下来,姜婉朝外一看,笑道:“我到了。多谢二位送我回家,侯大人,后会有期。要常来照顾我们店的生意呀。”

    姜婉说完便下了马车,然后忍不住有点儿想笑,她最后那句话,听起来怎么有点儿像是青楼老鸨在招揽生意呢?

    絮儿从后面的马车上下来,小跑两步跟了过来,姜婉回头,对车厢内的侯清和侯钰挥挥手,便往店里走去。

    侯府马车回去的路上。

    侯清板着脸在闹脾气:“哥哥,你说好的是请姜姐姐帮忙的,可为何到后来竟然威胁她?你这让我怎么再在无德居立足?”

    侯钰叹了一声:“对不住,哥哥没想到姜姑娘如此难缠,一时间没能控制住。”

    侯清有些得意又有些不悦:“我早告诉过你,让你莫要小看了姜姐姐。”

    侯钰道:“是,是哥哥的不是。”

    这一场对峙,他输得太过彻底了一些,如今还有些无法回过神来。说到底,还是他太小看了她,回想起来,从一开始她就在给他下套,让他以为她有所动摇。然而最初开始,她就没有想过要帮他。

    下一回再见她,他不会再掉以轻心。

    姜婉回到店里稍微查看了一番,确定没有什么要紧事之后,便回了自家院子。今日跟侯钰的一场谈话,让她真切意识到,裴祐所说的危险究竟是怎样的,而她运气比较好的是,侯钰这个人还勉强算是一个正人君子,不会做出太危险的事,然而要是有其他人盯上她了呢?到时候会发生什么,谁也难以预料。

    就像是之前盯上她的李懋,若不是因为九皇子,现在她大概已经下场凄惨了吧。要想真正在京城立足,她必须有靠山,只有九皇子是不够的,那李懋不过是臣子的儿子,却敢对九皇子这个皇帝之子出言不逊,可见没有实权,什么都无法保证。说来说去,她能不能安全,似乎都与李时献有关。要是李时献倒了,李懋这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炸的定时炸.弹也就算是被拆除了。

    现在的情况是,她要扳倒李时献,侯钰代表的一些人也想扳倒李时献,侯钰他们想要借用的裴祐更想扳倒李时献。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他们本该联合起来扳倒李时献的。然而……裴祐的“卧底”身份,却不能轻易泄露出去,这对裴祐和她来说都是危险的。

    她就算再气裴祐,也不能帮着别人来害他,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到伤害而置之不理。

    如今裴祐已经改变态度,不谈感情的事,在将李时献拉下马这件事上,她和裴祐可以算是站在一起的,而侯钰那边……她倒是很想让三方联合,但暂时不能信任侯钰。万一告诉了侯钰裴祐在做卧底,侯钰又当了猪队友把这事儿暴露了出去,裴祐就完蛋了。

    所以,目前她只能静观其变,等她确定侯钰可信,再将裴祐这边的情况告知。而裴祐那边,她也要找一个时间,把侯钰的事告诉他。或许,由裴祐这个身在局中的人来判断要不要信任侯钰,更为妥当。

    去找裴祐对姜婉来说很容易,但她认为在那之后侯钰那边肯定会盯着她,她要是贸贸然去找裴祐,怕是会打草惊蛇。好在李蓉还是无德居的成员,通过她倒是能在不跟裴祐接触的情况下联系上他。可讽刺的是,他们要扳倒的人,正是李蓉的爹,这事自然不能让她知道。

    还没等姜婉想好要怎么跟裴祐说,没想到李蓉竟然先过来找了她,同时带来的,还有一个大.麻烦。

    那天祥云阁正要关店门,门口突然停下一辆马车,画堂从车上跳下,急匆匆跑进来对姜婉道:“姜姑娘,你,你快跟我出来!”

    姜婉间画堂很是着急的模样,连忙放下手边的东西跟了出去,画堂掀开帘子,让姜婉上车。姜婉先探头往里看了一眼,顿时有些儿不愿上车——车里除了李蓉之外,竟然还有一个躺着的男人!对于这种类似的事,她有点儿阴影来着。

    “姜姑娘,快上去!”画堂催促道。她紧张地四下张望,像是怕被什么逮到一样。

    姜婉只得上了马车,却见李蓉正满脸泪水,双眼朦胧地看着面前躺着的男人。她忽然就明白了什么,视线下移,却间那男人一身褴褛,蓬头垢面,也看不清是个什么模样。

    “他……是你孩子的爹?”姜婉试探性地问出口。

    李蓉连连点头,每一次点头,泪水便落下来,将那男人身上的脏污处冲刷掉一些。

    姜婉一颗心忽然提了起来,她是希望李蓉能找到那个负心汉的,她也希望对方其实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才会那么对待李蓉,可她并不希望那个男人现在就出现。裴祐所做的事那么危险,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任何一点儿的差错都会要了他的命。可现在,李蓉肚子里孩子的爹竟然出现了,而且看样子她并不恨他,还想着照顾他。而且,李蓉找到了她,只能说明,她即将迎来一个大.麻烦。

    “李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详细跟我说说,别哭了。”姜婉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揉了揉太阳穴问道。

    李蓉又哭了会儿才擦干眼泪,低声道:“我方才在街上看到了他,我以为我认错了,可我跟过去看才发现我没有……他那时候竟然更野狗抢食吃!呜呜呜,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姜婉心道一声报应,嘴上却温声道:“后来呢?”

    “后来……他又跟别的乞儿抢东西吃,被人打昏了!”李蓉哽咽道。

    姜婉深吸了口气,她这会儿也很想哭来着。

    她耐着性子问道:“所以这会儿你把他带到我这儿来,准备让我怎么帮你?”

    李蓉终于抬头看向姜婉,悲切地恳求道:“婉婉,我没办法去求我爹,也不能去求夫君,能帮我的,只有你了!求求你,把他暂时安置到你那儿,治好他的伤,好不好?我求求你!”

    姜婉死死地拉着李蓉不让她跪,深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交给我吧。”

    李蓉的爹是绝对不可能容忍她女儿的情夫在他府上的,怕是刚送过去就会被杀掉灭口了。而裴祐……他本就算是跟李蓉假结婚,李蓉有情夫的事他早知道,也答应过会她今后他要找来了,会让他们团聚。然而这人来得实在是太快了,裴祐不可能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将人留在他府上,而且李时献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会怀疑裴祐的用心,对于他进入李时献利益集团内部,获取他们的罪证扳倒他们相当不利。所以算来算去,这事最后就只能落到她头上了。

    “婉婉,谢谢你!”李蓉千恩万谢。

    姜婉道:“好了,别谢了,先想办法把这人带到我那个院子里去吧。不过……在那之前得确定没有人盯梢。”

    姜婉觉得自己的心情十分不美好,侯钰的人现在或许正盯着她,看到她跟李蓉接触,说不定会以为她已经把事情都跟裴祐说了。想了想这也无解,她只得破罐子破摔了。

    “画堂,帮我把絮儿叫过来,然后让车夫驾车过去吧。”姜婉道。

    画堂一直等在外头,闻言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就把絮儿叫了过来。絮儿见马车里居然还有一个蓬头垢面的男人,顿时有些吃惊,但如今她已经养成不多嘴的习惯,因此什么也没问。

    到了院子,姜婉把李蓉扶下马车,让车夫驾马车从后门进院子。

    一行人走进院子,又走到后门处,几人合力将人从马车上扶下来,送进了后院还空着的一个房间里。

    絮儿打来了水,李蓉亲自动手,替他将全身都慢慢擦洗干净。他身上伤痕很多,脸也有些肿胀,然而却仍然能看出他本是个清俊之人,也难怪李蓉会对他一见倾心。

    等将这人都收拾好,李蓉面上已满是倦容。她不肯让画堂帮忙,非要亲自为他收拾。

    “太清……”李蓉喃喃着,抚摸着男人消瘦的面颊。

    不知是不是感应到了什么,男人忽然呻.吟了一声,睁开双眼。

    “太清!”李蓉惊喜地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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