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纽约,美国西南部的气候总是有些晴朗过头,阳光穿透了大气层,活像个绝不愿走一点弯路的相手段强硬的暴君,室内闷热得让人不安,安东尼奥一边用手帕擦脸一边长篇累牍地向他的主子作报告,汗水顺着他的脊椎骨流下来,感谢上帝,他的内裤都快潮得能拧出水了。

    重复张嘴的动作显然无趣至极,背到最后他甚至分不出自己与一台留声机的区别,眼球被汗水扎得刺痛,安东尼奥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起皮的嘴唇,索然无味的声线顿时像劣质唱片一样磕绊起来,难得的是年轻的资本家并未如同往常那样发怒,他甚至罕见地微笑了一下——说真的,这令安东尼奥有点儿受宠若惊:“保持这劲头,很快你就能加薪了,布雷克先生。”

    “衷心感谢您的慷慨。&安东尼奥一脸感激涕零地说,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带着恭维的疑惑,“我们很快就会拥有第三家工厂,但我不明白,石油——并非不好,只是那些该死的吸血鬼们希望更多的煤炭,而我们花了过于昂贵的代价开发那些罕有人问津的油田。”

    卡尔高深莫测地抚摸着嘴角——他的嘴唇过于饱满和红润,看上去就像是维纳斯花园里那些永开不败的花瓣丰满的玫瑰——哦,感谢上帝,瞧瞧这见鬼的形容,安东尼奥将目光落在书桌上,他发誓他是个直的,并且已经将和女朋友的婚礼提上日程。

    老天爷知道,这可怪不了他,放眼整个新墨西哥州,喜欢这位外乡来的年轻资本家的人几乎能绕他们的新工厂三圈——哪怕他有一副远近闻名的坏脾气和水蛭般的贪婪本性——但银行户头里数之不尽的存款和他出类拔萃的好相貌能够掩盖一切不完美的,并且叫所有人趋之若鹜。

    一夜之间就好像人人都对小时候听过的肤浅的床头故事深信不疑,可惜那些蠢蛋们不明白,霍克利家从不生产风度翩翩的王子,他们净出暴君,并且始终以贯彻傲慢至每根头发丝为毕生目标。

    安东尼奥放任自己的脑内八卦越演越烈,直到卡尔开口:“......你会看到我们的成功,布雷克先生,我想有一天全美国都会为我们震惊——像是蒸汽机、发电机那样,时代的革新需要野心家。”

    听上去像是个了不起的大愿望,安东尼奥在心底发出清晰的冷哼。

    克莱拉推开门走了进来,手上拿着一张电报,她看起来有点犹豫,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意识到不同寻常,卡尔放弃了轻松的坐姿,他直起背——安东尼奥注意到他放在书桌上的左手不自在地缩紧了——就好像来的不是一份电报而是一张能置他于死地的法院传票那样。

    克莱拉犹豫不决地把电报给了卡尔,她看得出来年轻的霍克利已经临近爆发边缘,这很危险,最糟糕的是她不知道把电报给他以后会不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

    卡尔很快看完了那份电报,紧接着就是第二遍、第三遍——没准他上大学的时候都没花过这份认真劲儿,手指无意识地抠紧了纸张边缘,安东尼奥得说那力气不小,褶皱像地壳断裂带一样持续朝中心部位扩散,就在他以为卡尔会把那张纸彻底撕开的时候,年轻的资本家出人意料地平静了下来,他重新抚摸着嘴角,看起来像是在用力使自己的情绪趋于镇定,但仍然在细微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克莱拉,你去准备。”

    然后他就把自己完全地陷入了座椅中,手指搭在眼睛上,嘴唇和牙齿崩出坚硬的纹路,一副拒任何人于千里之外的疲惫模样。

    ......

    凯瑟琳并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她站在新墨西哥州几乎被烤焦的土地上,因为长时间的旅程而昏昏欲坠,橡胶融化的臭气前仆后继地塞满了她的鼻子——老天爷,她到底是吃错了什么药才会愿意被莱斯特·见鬼的好口才·罗兰带到这片不毛之地——哦,得了吧,她甚至期待了一路,活像这鬼地方真有什么值得期待的一样。

    莱斯特提着她的皮箱——他们没带仆人,洛夫乔伊被留在白杜鹃庄园里安慰那个简直快发了疯的老霍克利,电报里总是充斥着他的怒吼和威胁,如果不是船上没电话,他们的旅程恐怕会因为没完没了的铃声而变成噩梦——对,不错,白杜鹃庄园装上了电话和大量的电灯,老霍克利甚至一度愿意为了这个跟他们决裂,但莱斯特用一句话说服了他,或者说是激将法更合适——至少这比写信向卡尔抱怨自己方便多了不是——哪怕他有无数个仆人可以代劳。

    克莱拉很快看见了他们,她一边冲他们抬起手,一边示意身后的男仆接过那些看上去并不太轻的行礼:“你长高了,莱斯特。”她给了金发的年轻人一个拥抱。

    莱斯特拍了拍她的肩膀,结束了这个充斥着温情的久别重逢的问候:“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克莱拉,这意味着我还足够年轻是不是。”

    “是的,我挺少和人说这话。你知道的,老板的那些顾客——哦,他们总不会愿意我夸他们又发福了,哪怕事实如此。”克莱拉和凯瑟琳交换了一个贴面礼,“很高兴你来了,凯瑟琳小姐,新墨西哥州有些商店当真不错,我猜过两天我们能一起去逛逛——要知道我可是积攒了足够多的假期。”

    “这是我这两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凯瑟琳说。

    卡尔在当地买下了一座庄园,仍然带着新鲜的涂料和皮毛的味道,两个男仆、两个女仆、一个厨娘,看上去人烟简直稀少得可怜。

    “事实上,老板很少待在家里,他更喜欢办公室和工厂。要我说,这也不是没有理由,海默夫人做的饭菜——老天爷,可真是连灾难都不如。”克莱拉推开门,正巧与她刚刚提到的那位并不喜欢待在家里的霍克老爷打了个照面,表情有几秒的放空,直到卡尔不耐烦地敲了敲门框。

    资本家揽住了他的小妹妹走进门去,克莱拉抱歉地对莱斯特笑了笑,轻声说:“别在意,他就是有点儿......”

    她像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形容词来美化霍克利的举动,谁都看得出来他就是在生气,并且气得五脏俱焚、说不定甚至希望和年轻人老死不相往来。

    莱斯特望着卡尔无动于衷的背影,事实上他从见到资本家的第一眼起就维持着这个动作,温柔地说道:“我明白,好姑娘。至少我们现在离得足够近了。”

    晚餐用的并不太愉快,气氛僵硬而紧张,克莱拉几乎食难下咽,她随时担心着这座位于新墨西哥州边缘地区的小庄园里会突然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战争,卡尔和莱斯特坐在长餐桌的两头,眼神始终没有交汇,但当他们分别抬起头时,那种感觉便叫人芒刺在背。

    凯瑟琳用了几口就放下了她的叉子,皱着鼻子小声抱怨:“这汤的味道,就像有人往里塞了一打带血的内脏和肥皂水,哥哥。”

    卡尔冰冷的脸庞如同岩石雕刻,他放下勺子,咽下最后一口汤,然后取过长颈酒瓶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目光毫无起伏地停顿在那些泛着细腻气泡的液体上:“别说的你好像真的吃过一样,凯瑟琳。海默夫人尽心尽责,我不希望为了这么点小事使她伤心难过。”

    “......我会去写招聘启事再请一位厨娘,希望你不介意再多付一份工资,我的哥哥。”凯瑟琳嘲讽地说,并且侧过头转向克莱拉,“我猜你能给我一点儿这方面的帮助,亲爱的。”

    卡尔烦躁地打断了她:“你要在这里住多久?你怎么能放任父亲和那个婊——随便谁同住一个屋檐下。”

    “当然是直到我想要离开。”凯瑟琳扬起了下巴,大声说,“卡尔·霍克利,你放弃了属于你的继承权,那你有什么资格让我留下来维护它,我受够了当个愚蠢的提线木偶的日子,现在,谁也别想阻止我过我自己的日子!”

    莱斯特轻声发笑——理所当然地被小姑娘狠狠瞪了几眼,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显然是凯瑟琳自由发挥了,她当真是出奇喜爱世界星那些仍在筹备中的电影,并且明显对不少台词了然于心,这可真要命,老霍克利一定会把他大卸八块的。

    卡尔没注意到这些,他的心里乱成一团,甚至不敢同凯瑟琳对上眼神,他确信自己能在新墨西哥州做出一番事业,然而几个月前的不辞而别却只会让人觉得他软弱无能。

    算了吧,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你就是个夹着尾巴逃跑的胆小鬼,卡尔悲观而绝望地想着,然后推开椅子,放下酒杯,说了一声“抱歉”便转身快步离开了餐厅。

    “......上帝,这和我想得不一样,他在闹什么鬼?”凯瑟琳在长久的怔忡后回过神,嘟嘟囔囔地拎起裙子坐下。

    莱斯特按了按她的肩膀,沿着卡尔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凯瑟琳翻了个白眼,她真是受够了他们,真的。

    ☆、Chapter 41黑暗中的温暖

    壁灯发出微弱的光芒,莱斯特穿过昏暗的走廊,鞋子陷在地毯里,所有能够被听到的声音都被吸收殆尽,一切都沉浸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两侧墙壁上悬挂着几幅色彩浓艳的油画,毕加索、梵高还有莫奈,它们被摆放的漫不经心——看得出来并不太受主人的重视,莱斯特甚至能闻到那股同这个庄园一样崭新的颜料味儿。

    走廊尽头的画框被蒙上了厚重的红色法兰绒,隐约露出的边框在阴影中闪烁着明亮而冷硬的赤金色,有一点藏头露尾的卷烟草纹,看起来是个价值不菲的工艺品,莱斯特没有一探究竟的想法,他的目光很快被旁边没有完全关上的木门吸引过去。

    浅咖啡色,纹路清晰漂亮,昂贵而坚硬的胡桃木质地,更加浓重的黑暗从细微的缝隙中流淌出来,莱斯特握了握潮湿冰冷的手心,这令他感觉到尾部沉重地坠落,不好的记忆和反胃感不可遏制地翻涌上来。

    罗兰家的地下室也像这么黑,莱斯特几乎在里面度过了一整年——他时常觉得自己像个穷凶恶极的罪犯而绝非被遗弃了十六年后有钱人老爸突然良心发作接回去享福的少爷,他在十七岁的生日之前重复着“吵架——被罚禁闭——逃跑——被罚禁闭——吵架”的恶性循环,皮肤在地下室里捂得惨白,手脚无力,形销骨立——杜宾·罗兰那个狗杂种说他满身的腐臭酸味,莱斯特觉得这话不错,他已经烂到了骨头里。

    莱斯特伸出手推开了房门,出乎意料的是床头点着一支蜡烛,罩着纱布般的橘色光斑照亮了一片整洁的床单和墙纸,卡尔半靠在墙上,五官若隐若现,双手交握着放在腹部,他看上去累的出奇。

    卡尔很快睁开了眼睛,目光冰冷而充满警惕——莱斯特站在门口,他像是放空了好几秒,然后便只是安静地同年轻人对视着,那双浅色的眼睛被映成了浓郁的金色,藏着深冷的阴影,像两块流动的淌满了蜜脂的琥珀。

    “......看起来我得在这儿站到世界末日。”

    莱斯特最终打破了沉没,他走近了几步,卡尔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和肩膀,他们的眼神胶着在一起,莱斯特接近床沿,缓缓弯下腰,嘴唇几乎贴在一块儿,他灰色的眼睛里带着温柔的笑意:“很久没见了,霍克利先生,我可以当做你没有一天不思念我——就像我一样,是吗?”

    那轻柔的尾音消失在喉咙里,莱斯特的腰被一条强健的胳膊压住倒进了柔软的床垫里,他们为了上下的位置而翻滚了几圈,最终莱斯特把大腿压在了卡尔的小腹上,他们像两条离开水的鱼一样狠狠地吻在了一块儿。卡尔用尖锐的牙齿咬着莱斯特的嘴唇,年轻人张开了嘴巴热切回应,痛楚和血腥像是毒药,就用了十来秒,他们就都硬的惊人。

    卡尔搂着莱斯特的腰坐起来一点,捏着他的下巴让他抬起脸:“现在,你在这儿了是不是?”

    ......

    卡尔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洒满了房间,他知道他错过了早餐,并且没打算去赶同样快要迟到的午餐,莱斯特安静地躺在他的手臂上,他有了这最重要的,生理上的饥饿和疲劳就显得不值一提。

    “早安。”他低头吻了吻莱斯特颤抖的睫毛,年轻人破功地笑出声,抬起手揉着发痒的眼睛。

    “这很难受,卡尔。”

    卡尔尽量放松语气,并且伸出手去替他揉腰“......感觉怎么样?我希望没弄伤你。”

    “显然你经验丰富——哪怕是头一回,也做得不错,别这么看我,这夸奖够真诚了,绝无一丝敷衍。”

    莱斯特打了个呵欠,老实说他还是挺累,但亢奋的精神让他难以入睡,他盯着卡尔,两人像刚刚坠入爱河的毛头小子那样额头抵着额头微笑起来,时不时地亲吻、爱抚——并没有再来一发的打算,就是做些小动作,活像平均年龄没满十二岁似的。

    大概过了一两个小时,莱斯特觉得他们应该停止这傻透了的行为,他拍了拍卡尔的屁股——还挺翘:“起床了,大个子,我猜凯瑟琳能把我们笑死。”

    卡尔光着身体走下床,甚至懒怠于披一条被单,晨光散落,他饱满的蜜色肌肤如同宝石那样绽出光芒,肌肉瘦长条,随着走路的动作彰显出难以忽略的力度——就像从古罗马石板里走出来的太阳神,他正在毫无顾忌地向他的属民展示他蛊惑人心的美。

    莱斯特盯着那条灵活运动的脊柱和卡尔因为弯腰而撅起的臀部——大概直到晚上他都会丧心病狂地不断脑内循环这副场景——真是活见鬼,他把自己摁进枕头里,发出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

    今天是周六,卡尔用不着工作,或者本来有,但他显然无视了这些。

    凯瑟琳和克莱拉坐在树荫底下聊天,莱斯特趴在沙发上,透过落地窗看着她俩,卡尔递给他一杯热奶茶:“她们挺聊得来,克莱拉想养一只狗,而凯瑟琳在这方面恰有心得——这不错,要知道她在纽约的那些朋友——”

    卡尔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在他身旁坐下,显然是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莱斯特像只没骨头的猫一样倒在他肩上,卡尔调整了角度好让他更加舒服些:“她们追求你,是吗?放轻松,宝贝儿,我能猜到,你爸说的,你挺受欢迎。”

    “......听上去你和老霍克利先生相处得不错。”卡尔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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