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王轻轻呵了一声,温和地笑道:“无妨。”

    他停了停,又续道:“将王妃送得远一些,三五日内不要回京。要是陛下派人问起,只说是王妃身子耐不得热,被本王提前送往乡下避暑去了。等三五日之后,一切便见分晓。”

    亲随不明所以,却也道了声诺。

    兰陵王温然一笑:“早先在北面布置的人手,也该休整完毕了罢?”

    前两个月,皇帝忽然下旨召他回邺城、斛律光顶替他接管西面事宜的时候,他便已将自己的亲信全都归拢到了北方。那里是兰陵王的地盘,从他十二岁上战场开始,便一直在北方四郡辗转,如今又多了个第五郡,说是心腹中的心腹、腹地中的腹地也不为过。

    亲随恍然大悟,但又有一点儿地方不明白。

    他问道:“大王早已料到今日之局?”

    兰陵王笑笑。皇帝陛下倒还罢了,对自己顶多有些不远不近、也不热络,再加上大臣们耳旁风一吹,便潦潦草草地定了自己死罪。但那位太子堂弟,可是从一开始,便在处心积虑地谋算了。

    历经前世风险之后,兰陵王以为,万事都要未雨绸缪的好。

    亲随又问了些旁的话,便悄无声息地离去了。兰陵王依然被押送回狱中,而且足足关了五日。在五日的牢狱之灾里,除了偶尔送饭的牢头之外,便是他那位神出鬼没的王妃,偶尔还能出现几回了。

    但王妃每每看自己的眼神,总有些欲言又止。

    他知道自己惹阿瑶担心了,心里总感到有些歉意。每晚阿瑶趁着夜深人静,飘到牢里来陪他蹲大狱的时候,他总要抱着她温言安抚,让她莫要过分担心。

    云瑶一连沉默了两日,才轻声道:“我替你卜了一卦。”

    他知道妻子素来喜欢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也不过莞尔一笑而已。

    紧接着他的妻子又道:“卦辞上显示的是——吉而非凶。”

    牢里陷入的片刻的沉默。他的妻子抬头望着他,一双眼睛黑白分明,隐隐带着几分异色。

    兰陵王极少会相信这些鬼神卜筮之言,但在那一刹那,他居然期盼妻子所言非虚。

    他抱着妻子又低语了一会儿,便靠在稻草堆上眯了一夜。接连好几晚都是如此,即便兰陵王有些轻微的洁癖,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了。

    第五日上头,他果然被宣判了罪状,被一杯鸩酒赐死。

    皇帝总归给他留了些颜面,不曾判出“斩立决”这样狰狞恐怖的结果来。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现在并非刑月,就算大理寺判了斩立决,也无法快速地人头落地。总体来说,这种既体面、又迅速的鸩杀,完美地解决了皇帝的心头大患。

    在鸩酒到来的前一日,皇帝禅位于太子,自称太上皇。

    新任皇帝对自己的这位堂兄更不客气,简直欲除之而后快。

    兰陵王在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

    那杯鸩酒很快就送来了,但却是被中途掉了包的。因为他的王妃过于担心的缘故,偷偷溜到司掌刑狱的地方,将那杯鸩酒换成了普通的佳酿,又偷偷跑到牢里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他有些啼笑皆非,又隐隐有些感伤。原本他是打算越狱的,但妻子既然调换了毒酒,那就省去了越狱的一节。

    新皇登基的第二日早晨,兰陵王饮下了那杯酒。

    第三日,原本作为俘虏存在的大周将军们——不止一个将军——杀了看守自己的齐兵,随即又直闯入宫,挟持了刚刚上任的皇帝高纬,逼迫他交出传国玉玺,永世称臣,或者自杀以谢罪。

    高纬一时间吓得惨无人色。他直到最后都没弄明白,明明说好的事情,为何会临时变卦了。

    ——那些是北周的将军啊,全都是磨利了利爪的苍狼啊。

    ——即便是暂时被俘虏了,也全都是一匹匹眼冒凶光的狼啊。

    一时间邺城里人人自危,尤其是皇亲贵戚们,早已经纷纷做鸟兽散了。邺城外边儿倒是有守军,宫外也确实是有一些禁卫军,但那些守军和禁卫军们……他们千防万防,也防不住皇帝自己胡闹啊。

    一国新君在大殿里召见那些降臣,而且还亲手折断了国之重器,也难怪会败得一塌糊涂。

    但是这种混乱衰败的场景,并未延续太长的时间。

    新皇登基的第三天下午,也就是新皇命陨、降臣叛乱的那天下午,一支本该戍守边郡的骑兵从天而降,迅速控制了邺城的局势。而最当前的那位男子,腰悬长剑,面容俊美,正是本该死去的兰陵王无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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