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短工还得去牙行,外头街面上倒也有蹲着等活计的,可这样的人没有个中人定契,出了事儿也不知道往哪儿找去,石家又不是本地人,要是贪便宜不付中人费,好还罢了,若是不好,且不是找罪受。

    石桂也不午歇了,戴了斗笠出门去,秋娘心疼的在后头直叹气,却又知道里里外外都靠着女儿,问起王娘子来:“哪儿有卖冰的,我想去买些来,给桂花熬点酸梅汤。”

    她爱喝这个酸甜口的,平日里甜点心不吃,这酸汤倒是爱的,王娘子跑了一趟,买了些乌梅乌枣来,就着小锅里煮,绿萼打了井水浇地,天儿一热,灶里头柴火又烧得旺,身上怎么能不出汗,一个个都热得面上泛红。

    秋娘看松箩累得很了还强撑着,赶了她去歇:“你小人家家的,哪能跟着我们一道熬,赶紧歇一歇去,下午还得洗菜呢。”

    秋娘没法拿松箩当作丫头使唤,王娘子也知道石家一家都是好性儿,待她们这样好,越发出力办事,也让女儿去睡,松箩一大早起来,这会儿也撑不住了,回了屋去合衣躺下,才碰着枕头就睡了过去。

    王娘子几个又是洗碗又是理灶台,还把下午要做的菜先给泡上,又忙乎了好一会儿,才刚刚能歇下,一头一脸都是汗,院子里支起一张软凳,半靠半躺。

    连着三天干下来,身上没有一处不酸疼的,秋娘还给王娘子带了药油来,反是王娘子笑了:“我原来早已经做惯了的,熬过头一个月后头就不觉得疼了。”

    石桂往牙行找了牙侩,说要雇佣一个短工,能烧灶的最好,牙侩倒有些难办,做力气活的有好些,可有手艺的却不多了,石桂先雇个洗菜洗碗担柴的,就当是打零工,一天算八十文工钱。

    当场就把人领了回去,似这样的短工,少有青壮年的,真有把子力气,码头上扛大包也更容易得钱,要么是年纪不足的,要么就是妇人,石桂偏向找个妇人,看着能吃苦就成。

    两三个人往石桂眼前一领,石桂看了头发再看指甲,挑了个穿着蓝白花布衣裳的妇人,签了契,先预付一天的工钱。

    石桂带着她往竹匠那儿拎了碗,百来个竹筒碗,她为着显自己力气大,全拎在手里,石桂要替她,她且还不肯,又问她会干什么活,会不会做饭。

    炊饭哪个妇人不会,石桂便想着让她做饭,王娘子做菜,做饭的时候还能再帮着切切菜,一时寻不着合适的,先用起来再说。

    那妇人很肯卖力气,知道雇的是短工,到了地儿一看全是女人,倒想把这工长久做下去,饭铺只要有生意,哪里还怕不要人手,知道她们都累了半日,算一算统共就只有四个人,还有一个半大的孩子,算不得劳力。

    又是洗菜又是淘米,知道是专烧大锅饭的,还笑道:“旁的不敢说手艺如何,这饭却是会的,王姐姐你歇一歇,我来也成。”

    石桂挑了她,就是看她衣裳洗得发白还干干净净,布丁都打在不易瞧见的地方,知道她是个手脚麻利的有心思的,这才招她来帮忙。

    看她样样能上手,在家里也是做惯了活计的,干脆道:“要是做得好吃,咱们一直有生意,我也不雇你短工了,就拿你当长工。”

    刘娘子大喜过望,再没成想能到饭铺里帮工,石桂还跟她说管上两顿饭,家里还少她一份嚼口,夜里还是红烧肉百叶结饭,刘娘子看着用料这样足,倒心疼起来:“放这许多肉,本可回不来了。”

    今儿头一天给船上送饭,石桂不意一谈就谈成了,临时改的菜单,要让船上的人吃着觉得好,吃饭的是同一批人,中午晚上两顿饭也不能做一样的菜色。

    石桂原来还真没想到这些,大发统共推了三车出去,中午余下的菜也能烧完卖了,到明儿更卖不出去,这么一晚上,将近五百份饭。

    赚得虽多,人却也累瘫了,石桂让刘娘子明儿还来:“等这段过了,就雇了你当长工,还往陈牙侩那儿定契。”

    秋娘留了十份饭自家吃,还让刘娘子带一份回去:“也叫你家里人尝尝。”刘娘子倒有些不好意思,她急赶着回家去,也不跟石桂她们一道用饭,急匆匆走了。

    石桂难得打了酒,几个女人就喝菊花酒,又去切了白切肉烧鸭子,王娘子搓了手:“东家怎么这样破费。”

    石桂不许她称奴,就叫她东家,王娘子还当她也是雇的,王娘子已经是奴身,石桂肯这样待她,还给松箩衣裳鞋子,心里感激,觉得这小小一间屋,比原来家里不知道安全多少。

    “这怎么是破费,咱们今儿一天就卖了十六两八钱五厘。”开张第四天,也是卖的最多的一天,跟石桂预想的就快差不多。

    她话音一落,王娘子秋娘都怔住了,她们只知道确是卖的多,却没想到能有这么多钱,石桂粗算一笔,还未盘帐,但扣掉柴米菜价人工,一天里净赚了十一两。

    石桂笑眯眯的看着王娘子:“咱们生意要是一直这么好,我给大家都加工钱,松箩说不准还能去上女学。”

    松箩听见上学,抬头看一看石桂,她丁点儿大的年纪,只知道埋头干活,多的话一句都不敢说,小时候家里邻居就有去读女学的,比她大的姐姐,出来都是能写会算,就跟东家一个样儿,可轮着她了,她爹却怎么也不肯。

    当着她们是说女人家识字有什么用,难道还能考秀才,又打骂王娘子,说她但凡生个带把的,就是打断骨头也要送他读书去,将来好光宗耀祖。

    等他吃醉了酒,这才把真话倒出来,说那识了字的女人都厉害,一个个恨不得上天入地了,邻居家里识字的姑娘能当半个家,要是松箩也有样学样,看他打不打断她的腿。

    松箩知道了原由,心里就一直盼望着有一天也真能厉害起来,石桂起了个头,她就偷眼去看王娘子,王娘子是愿意女儿去念书的,将来不像她似的受欺负,若是能像石桂一样,说话做事都把那些恶人给震住,娘儿俩也算后半辈子有靠。

    石桂也不是随口说一说的,王娘子做的饭菜合口,咸淡得当,等再过两天端阳节了,再让她做些点心去卖,以后若是真的开铺面,一半还得靠着她,石桂能攒月钱赎身,她也能攒钱赎身,石桂也没想扣着她当奴仆用,不如此时处得好了,往后才能谈别的。

    “我可不空口说白话,可就是跟着如今女学里这位先生学的。”石桂说着给大家都倒了酒,一人浅浅吃上一杯,还给松箩买了花糕糖果,松箩不敢伸手,秋娘抓了一大把给她。

    王娘子抖了唇,石桂给她挟了一块烧肉:“等咱们再多赚些,再多雇两个人,碗有了,车还得再等两日,先将就着,东西人手配齐了,不那么辛苦的时候,我让绿萼带着松箩去女学。”

    王娘子一把捂了脸,抖着肩膀哭起来,秋娘拍了她的肩,王娘子好容易收了悲声,一把搂住女儿,她知道石桂是不要人磕头的,只冲她不住点头,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石桂回去的时候,叶文心也刚坐着小轿从女学馆回来,她身子弱,天天奔忙,天气又暑热,倒有些吃不住了,石桂扶她一把,她摇头自嘲:“早知道如今,原来就不见天的缩在屋里了。”

    有心办事,可腿脚不济,石桂笑起来:“姑娘如今又不怕把脚走大了,我看外头能当家作主的,一个个都是大脚。”

    叶文心拐到回廊处,眼见四下里无人,真个拎起湘裙来看了看鞋子,恍然道:“怪道我觉得鞋子紧了,原来是脚大了。”眉毛一弯,竟笑起来,又低下头,仔细看着脚尖歪到动去,半晌才侧过脸:“果真大了些。”

    石桂扑哧要笑,眼儿一转,看见宋荫堂就在几步外,顿着脚步不知道该往前还是往后,只得以手作拳,放到嘴边咳嗽一声。

    ☆、第312章 很难显示的更新

    叶文心被这一声咳嗽惊着,抬头看见是宋荫堂站在拐角处,脸扭到一边,眼睛盯着廊柱,好像那上头描了什么了不得的花,正看得出神一般。

    穗州本地许多姑娘连裙子都不穿,要下田要上工,踩水车纺织机,一双大腿跑得飞快,穿着裙子可怎么做活。

    不能穿裙子,就全都换了裤装,做得宽大大的,倒像宅门里头那些小丫头子的打扮,叶文心看的多了,也不觉着叫人看了鞋子就如何,她早已经想好了,等到漳州去的时候,也要做这样的打扮,走田埂地头才更方便些。

    见是宋荫堂,叶文心赶紧放下裙角,伸手拍了一拍衣摆,半点也不觉得尴尬,反是宋荫堂耳廊微红,叶文心也不说破,只问道:“表哥回来了?”

    宋荫堂既来了穗州,总要找些事做,跟着叶文澜两个往西人堂去见识一番,教派是不信的,只看看西人的音乐绘画,吹管的声音比笛子洞箫,弹的琴弦倒是多,弹奏出来也清亮,画的画也有郑笔可以比拟,左右看下来,倒是建筑玻璃值得一看。

    那个西人和尚见着叶文澜又带人去,倒很欢喜,不停对他们布道,给他们看羊皮,叶文澜说那是他们的宗教典籍。

    宋荫堂好的是老庄之说,连菩萨都不信,怎么会去信一个西洋教派,叶文澜更不必说,他打小就什么也不信,菩萨道爷都是泥胎,不过凡人给他们贴金嵌玉,便是金玉打造的又能显什么灵,若真有灵,就给他看一看,真个看见了才能信。

    叶家老太太跟他母亲沈氏都信,叶文澜还能压着磕个头,到了西人堂里看见那神像连金身都没有,那些个起死回生的故事听着像是涅槃,指水为酒又好似道家的神通,杂七杂八听了一堆,佛家也有菩萨受难,道家也有神仙入世的,万变不离其宗,就更不信了。

    两个在西人堂看的是旁的,玻璃画倒是精巧,这么一小块彩玻璃画价值千金,一样也是信众送来的,在穗州行商赚了钱,同本国那些商人想的一样,求菩萨的保佑。

    宋荫堂此时还听不懂西人说了些什么,都要叶文澜转述,见了西人街上的东西,也有意要出去转一转,跟着商船也能去倭国西洋游历。

    宋荫堂还没到穗州几天,宋家的信便送了过来,宋老太爷让他不必着急,同穗州的仕林也不要有密切往来,若是接着宫里的信,也万万不能轻举妄动。

    宋之湄在太子宫里颇得宠爱,光凭她那一天比一天更大的肚皮,也不能不受宠爱,因着有孕,还是如今东宫里唯一有孕的嫔妃,太子得闲便会到她宫室里坐一坐。

    宋之湄一进宫就得封了太子嫔,她一个人住一间屋,东宫里头不是没有旁的妃子,她才进去的时候就有人求到太子妃跟前,哪一个都不敢跟她一间宫室。

    就怕有些什么闪失自家要担了干系,这么个不明不白进宫的女子,哪个敢轻易惹着她,太子妃轻轻笑得一声,抬手就准了,还打趣这些小妃嫔:“你们也是,我哪里能委屈了她的。”

    除了太子妃的正宫,只有宋之湄的屋子里头用的顶好的纱绢糊窗,一样样都细细问过太医院,什么花不能摆,什么香不能点。

    她是怀过胎的人,身边的嬷嬷哪一个不知道,还摆出这模样来,不过是叫阖宫的人都知道她也是极看重这一胎的,还在皇后跟前道,若宋之湄这一胎是个儿子,拿他当太孙待。

    皇后知道她是着急,却也不曾立时就应什么,只说她还年轻,不能一时就把话说死了,让她安心养着身子,往后的事往后再说。

    宋之湄倒是拜见过皇后的,皇后却不愿意多见她,头一回赏了她金钗二股,让她好生将养着身子,便不必再来给她请安了。

    太子妃从善如流,也不让宋之湄再定时过来请安,反是宋之湄自己,日日不敢断,怀孕嗜睡了也一样让宫人把她叫起来,不早不迟,天天给太子妃问安。

    既是这般行事,也算不得太蠢,她也怕肚里这个不是儿子,太子都已经有三个女儿了,太子妃的占着嫡,余下两个已经平常,要是轮着她再生下个女儿来,在这后宫里就更显不出来了。

    宋之湄一朝得偿所愿,肚里还有了龙孙,也确是欢喜过一阵的,可欢喜完了,就又害怕起来,原来能支撑她的家人,一个个都跑没了影儿。

    宋之湄先还想着在宋老太太宋老太爷跟前吐气扬眉的,可宋老太爷没等她进宫有了份位能召见家人,就先一步告了老,把一家老小全都带回乡下去,她还是在太子妃宫里听到一句,一时之间脸色煞白。

    太子妃笑得可亲,柔若无骨的手拉了她:“宋太傅年纪大了,人老了总是想着回乡的,我在家时也常听曾祖父说在家乡时的趣事儿,你既来了,咱们原来就是姐妹,如今更亲近,你只拿我当亲人。”

    宋之湄若不是接二连三经得那许多事,只怕当场就撑不住了,可她咬牙撑了下来,明白宋家已经不预备再管她,她憋着一口气,便是这胎是女儿又如何,说明她能生,只要生得出来,她的机会就比旁人多一半。

    东宫里头有生育有过的,比没生育过的得宠,生育过的两位太子嫔,再加上太子妃,就分去太子一多半的日子,夜里只在这三个人里轮转,宋之湄没两日就明白过来,余下那些个十日里至多得着一二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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