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把饭吃完了,又在院子里头溜达一圈,看过井台,再看矮墙,开门闭户许多回,这才放下心:“等我回来再扎竹篱。”

    秋娘想把后头夹道那一小块地圈起来,扎个篱笆,养几只鸡,收些鸡蛋来吃,明月听了一回就记住了,石桂天热吃的少,除了酸黄瓜拌豆腐,还有一个爱吃的就是炖鸡蛋,买些鲜蛤来,或在是碗底卧两条小昂刺鱼,连鱼带蛋全吃的干干净净。

    石桂原是想着自己去买些细竹条来,扎篱笆又不难,不说是秋娘,就是她也会,原在家里就扎过,可听见明月这么说,一口就答应了:“好啊。”

    明月连换洗的衣裳都没拿,石桂天天给他送过去,再把脏的拿回来洗晒过,明月头一回甚也不震自家料理,还不是空着手去的,秋娘给他烙了饼子,怕他到了营里还没开工先饿了。

    明月有些无措,从来也没人这么待他过,红着脸皮接过油纸包,一步恨不得能三回头,石桂把他推出门去,眼见着他走得远了,这才回来。

    等明月走了,秋娘石桂带着瑞叶一道去饭铺里,开张头几天,生意比小推车上要好许多,石桂想去定做些大竹伞来就在这底下摆些桌子凳子,大竹伞上就用防水布,撑开来总能挡一挡日头,码头工也要个落脚的地方。

    穗州的夏天极难熬,这会儿天就火炉也似,到了七八月更不知道如何存身,原来席地而坐,这会儿屁股刚着地,刹时就能熟一半儿。

    只这竹骨雨伞常做,底下能放四条凳子的却少见,石桂一说工匠便明白过来,一样的工序一样的工艺,要做大些确是难。

    石桂先定了一把,再定上四条长椅子,等着竹伞好了,就支在店外头,好让来吃饭的人多一个地方歇脚。

    石记门前还挂着红绸着,秋娘说新店开张怎么也得挂上七天才算,她原来还想挂上一个月的,石桂笑起来:“都说开张这几日让利便宜些,这要是挂上一个月的红绸子,可不亏了。”

    秋娘想讨个好彩头,能有如今实不容易,新店开张再不能寒酸了,虽是小小一间店铺,也是迈向码头第一步。

    刻了字的竹牌子也都刻好了,串上线绳挂在墙上,画儿也一并贴上,一张张花花绿绿,石桂先还想画盖饭,墙还是太空,干脆画上整只烧鸡烧鸭子。

    店铺经过这几天,算是立起来了,还管着营地上的饭食,石桂又雇了一个烧灶的,也没再别人,就找的肖娘子,她原来不过零零碎碎得些帮工的铜钱,一个月有工钱拿,还是从没有过的事儿,兴兴头头的应下来,因着离得近还跑在张三娘的前头。

    这一日又不早又不晚,午市才刚结束,晚市还没开始,石桂正在店里算帐,带着阿娣阿珍两个,教阿珍算帐打算盘。

    阿珍身上微红,阿娣自家也是这么学出来的,手把手的教,一个教会一个,阿珍招呼人有一套,识字算帐却不成,可她很肯学,对着石桂怕羞,对着阿娣却不同,手上摸了珠子,嘴里念念有词,学着阿娣的样子,一个珠一个珠的拨动。

    铺子里头正热闹着,没成想这会儿竟有客,是个十二三岁扎了双螺的小丫头子,阿娣几个抬头看她,她却把眼儿一溜,眼睛盯在石桂身上:“我们姑娘请你。”

    第351章 娇倩

    小丫头子年岁不大,却也打扮了起来,桃红衣裳浅绿裤子,耳朵眼里扎着一对银丁香,头上两朵细绒花,看着一付机灵相,因着天热,她还打了一把油纸伞。

    一只手拿帕子扇着风,生得白嫩嫩,这便是穗州少见的,石桂一看她,就知道她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小丫头,看着衣裳打扮,还是主家跟前传话跑腿儿的。

    小丫头子听的吩咐只是饭铺里头的年轻姑娘家,哪知道这里头一圈都是年轻的姑娘,她常在内宅,也少出门,码头一带更是脚都不曾迈过,还当怎么也得有个主事的,可打算盘的收桌子的,站柜揽客全都是女子。

    宅子里头当差事的,论眼色还真难不倒她,把人都看过一回,心里有了数,眼儿一扫,就知道是要请的人是石桂。

    年岁看着相差仿佛,打算盘算帐的也不是她,可她头一样生的白嫩,余下三个一瞧就是本地讨生活的姑娘家,她却不同,白净净细嫩嫩,看着倒不是小门小户里养出来的。

    等再定晴瞧她,倒瞪圆了眼儿,真个生的好,她自知姑娘是因着什么找了来的,心里比一回,自家姑娘从小便是官家千金,自然金尊玉贵,不是这等平民女子可比。

    可石桂身上那一份闲适安逸,又是寻常人家养不出来的,她既是来请人的,脸上也带着笑,更多的却是打量,姑娘好容易出来这么一回,就是为着见见她?

    石桂淡笑一声:“不知是哪一家的姑娘。”

    小丫头这下怔住了,还当请了她,她怎么也得来,没成想她还要细问,这下子犯了难,说了罢,这屋里几个听了去,不说罢,那一个坐着不动弹。

    五品官家,在京城里头不显,在外头怎么也排得上,小丫头子也养出脾气来,若是别个,许就软了,可她撞上的却是石桂。

    便是她当丫头的时候,正面碰见了也能不搭理,这些个照样巴上来叫她一声姐姐,譬如侍候着叶文心出门那几回,跟着叶氏往外交际,挨着宋老太太,五品官家夫人,离她也得隔上七八个座儿。

    石桂不动,阿珍几个又拿眼儿不住打量她,小丫头子被看的脸盘通红,姑娘交待的差事总得办成,只得迈进店堂里来,到石桂身边去,说了一个吴字。

    纵她不说,石桂也料着了,这小丫头子还是一身金陵打扮,必是从金陵来的人家,便是纪夫人那儿,内院里头还是金陵风俗打扮,粗使的也都梳着长辫子,穿着白蓝花布。

    似她这么个打扮的,也只能是内宅贴身的,又是金陵口音,光这两样,石桂便猜着是那位见过一回的吴家姑娘。

    她这才立起来,通身上下看一回,倒也没有不妥的地方,石桂身上绝少饰物,连绒花也不爱戴,还是秋娘怎么也不许她素着,这才打扮起来,这会儿身上一件淡绿衫子,头上一朵银丝叠的花。

    “烦你引路罢。”石桂伸伸手,小丫头子这才回了神,石桂也一样撑起纸伞来,跟着这个丫头,走到离码头不远处的望海楼。

    望海楼建得五层高,三楼往上全是齐楚阁儿,石桂跟着小丫头子一路往上,几间齐楚阁儿都能看见海,建得又高,挂上珠帘开了窗户,光是这屋子的价钱,就比菜价贵得多。

    石桂自进来了,就不住在打量,她自家的饭铺芝麻绿豆大都花了这么多的心力,望海楼建得这般好,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去,光是这么一块地方,还能看得见妈祖庙,怕就是价值不菲。

    小丫头子走得不快,眼儿也不住往后打量,看见石桂四顾,心里还笑她村气,怎么竟叫她给唬住了,竟还觉得着她有气派,心里啐自己一口,引着她上楼来,到了四楼,往那雕花门外头一站,轻轻叩上三声。

    间间阁前都挂着联楹,石桂一抬头,便看见这一间屋子门上挂的是海上升明月,她眉毛一挑,这个吴姑娘,还是上一回带着秋娘喜子拜访时,见着一面的,谢过她那几身衣裳裙子,那会儿看着,生得很是乖巧,拿扇子掩了半张脸,连话都没说几句,再没成想她会请自己来相见,挑的还是这么一间屋。

    门开了半扇,里头垂着珠帘,设着香榻,圆桌铺了流苏绣花罩子,地上铺着红金毯,香榻上设一小枕,是让人靠在上头观海潮用的。

    吴家姑娘歪在枕头上,垂了脑袋打瞌睡,大些的丫头横了那小丫头子一眼,却不埋怨她,只请石桂往桌边坐,一个海棠攒盒,里头摆着七八样小点心,又问她:“石姑娘吃什么茶。”

    石桂没料着是这么一个场面,她还当吴姑娘对她横眉冷对,哪知道她团起来睡着了,丫头去推她,她这才醒转来,茫茫然看一眼,支起身子坐起直了:“这儿风太暖人,吹得我瞌睡虫都起来了。”

    逢人最忌交浅言深,她却张口没跟石桂见外,石桂一时吃不准吴姑娘请了她来到底是为着甚事,只得微微笑:“这会儿天热,楼上风凉爽,姑娘仔细热伤风。”

    大丫头接了口:“可不是,劝了多少句,就是不肯听呢。”

    这么一句说出来,石桂算是明白了,吴姑娘只怕是娇娇女,可她也更疑惑,既待她这样和善,又究竟是为着甚,非把她请来。

    她睡得会子,这会儿还发睏,睡眼惺松,头发也乱了,丫头给她吃茶,她把手一推:“不要这个,我要吃甘草雪水。”

    那丫头便又劝:“姑娘可饶了我罢,闹起肚子不是玩的,这茶温了,我都扇过啦。”吴姑娘这才吃了,还蹙了眉头不满意。

    丫头开了妆匣子替她抿头发,她打着哈欠招呼石桂:“你多吃些,要吃甚,再叫人送来,这儿的雀笼点心不错,你可得尝一尝的。”

    石桂早有耳闻,望海楼的雀笼点心一日只做五十笼,到这个点儿哪里还有,可吴姑娘一说,立时就有人去催,可见是早早就定下来的,专为着招待石桂。

    吴姑娘抿头发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已经报了几样不带重的,甚个流沙包子,甚个是澄皮虾肉饺,小鲍鱼酥,样样都精致,搁在个小小竹编篮儿里头送上来,配着茉莉双窨。

    “你可别客气。”吴姑娘梳妆好了,坐到石桂身边,眼儿眨巴着打量她,弯起来笑一回:“你可是救命恩人。”

    石桂想了几种,单只没想到这一个,吴姑娘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想嫁人,我娘非得逼着,这下子正好,你不是我的恩人是什么?”

    屋里只留下贴身侍候的一个丫头,石桂张嘴结舌,一时说不出话来,吴姑娘该是已经及笄了,说话看人都软团团,把头一歪,自己先拿了一个流沙包子吃起来。

    石桂还真没见过这样的姑娘,她便是在宋家时,见的也多是文官家里的千金,一个个含而不露,用意十分,下语三分,什么话都不说透了,非得叫人猜度着。

    没成想吴姑娘不藏不掩,开门见山,石桂倒有些不习惯了,她自家吃着,还让丫头给石桂挟了一只斑鱼饺子,咽了嘴里的流沙包,指着道:“来得晚了,没定上鱼脍,这鱼的鱼脍好吃。”

    石桂进了屋子,到这会儿才露出笑意来,这哪里是个官家姑娘,分明就是邻家妹妹,看着嫩生生的,怪道吴夫人要替她招个上门女婿,真个嫁到官宦人家家里,可不得受欺负。

    石桂低头的功夫,吴家姑娘又拿了个鲍鱼酥,笑眯眯的让石桂再多吃些,嘴里叽叽咕咕说个不住:“我娘这会儿正懊恼呢,叫她恼去,我就不愿意嫁,穗州这许多自梳女,我怎么不成了。”

    跟着又夸石桂:“你可真好,还能自个儿开饭铺。”当官家小姐的,反而手上没银子,她的东西都有数,田地庄子铺子,那得出了嫁才能给她,没嫁之前只有零花,还不如个民女自由自在。

    吴姑娘既然来寻,那便是已经打听好了,这几日吴夫人还对她千依百顺,原来不许她的,这会儿都点头了,她不过随口问一声,没成想石桂自个儿能开饭铺子。

    吴姑娘也听自家亲娘讲古,原来日子是怎么辛苦的,没嫁给吴千户的时候,也一样艰难讨生活,在她跟前还赞了石桂两声,说她姑娘家家不容易,这里头的艰难,外人哪里知道。

    吴姑娘这才想看一看,借着说给妈祖上香,又缠着说要吃望海楼的点心,还要看看海潮,吴夫人点头应下,才差了小丫头去寻石桂。

    吴姑娘吃了点心,这才想起互通姓名来,她拿帕子抹了手,按着嘴角道:“我叫娇倩,你叫什么?”她是知道的,吃完了才想起互通姓名来。

    石桂微微一笑,倒真是人如其名,娇滴滴的姑娘还好性儿,怎么也不会惹人厌,便也道:“我叫石桂。”

    “我不能常出来,可初一十五都要来烧香,咱们就在这儿见。”吴姑娘说完了伸出手:“咱们俩拉勾。”

    石桂看着她,就跟看着个小妹子似的,真个同她拉了勾,吴姑娘从头上拔了一只雀头小金簪下来给石桂,算是信物,石桂只得还了她一只银簪子,吴姑娘拉她道:“我得家去了,等下回来,你细细跟我说说是怎么开了铺子的。”

    石桂点头应下了,回去的路上怎么想怎么觉着好笑,到了饭铺门口,却被明月一把拉住了,把她上下左右的看,唬着一张脸:“你可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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