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意外遭遇战有了意外结果,罗斯骑兵胜得过于轻松,人人感觉赢得莫名其妙。
    兄弟们在行动之初毕竟和法兰克正规军打过另一场遭遇战。敌人硬得如石头,这次软得如泥巴。
    那个头戴金冠的人真的是法兰克王路德维希?
    菲斯克和兄弟们并没有见过路德维希本人,现在至少可以确定被俘者非富即贵。
    只要揭开其人裹身御寒的衣服,就能发现此人穿着颇为讲究。束腰皮带镶嵌红宝石,衣服多为软布料, 又有考究的毛绒羊皮御寒。此人的靴子很规整,马裤整洁,当然此人是没有内裤的。
    最令菲斯克讶异的是这个男人拥有一把罗斯钢剑。
    这不是普通的罗斯钢剑,首先它的确出自大铁匠克拉瓦森之手,打造钢剑的材料颇为考究,在其通体亮白的剑身刻意镀着金纹, 剑柄又有红宝石、黄金和白银的装饰。它是一把短剑, 战斗意义远不及其装饰意义。
    “难道我们对外销售的宝剑还能出口到法兰克?克拉瓦森和卡威一家子,真的对外销售过这种华丽的剑?它怎么可能被一个法兰克贵族拿到?”
    菲斯克捏着胡须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被俘的男人恢复精神再说。
    人与战马的尸体就撩在罗马大道上,今日天气晴朗,然寒冷的气温快速夺走尸体的余温,他们很快被冻得如石头。
    于是,菲斯克令部下在打扫战场时期与后方的辎重部队相遇,在互相通报情况后,带上缴获的诸如武器等战利品急忙离开这个倒霉的地方。
    须臾一小支骑兵折返回来,他们的鬃毛极为旺盛的突厥马拴在不远处。
    他们带着斧头砍砸死马的马腿,以绳子捆扎好后拖曳着大量马腿返回。
    在冰天雪地吃到肉食的机会不多,固然瘀血甚多的马腿味道远不及细心宰割的肉食,如今有的吃就不错,兄弟们并不挑剔。只是做此事的时候要避免被自己的战马看到,固然是马匹品种差别较大,倘若战马有了共情引起恐惧,以后的作战就麻烦了。
    这一切尽是队伍里的佩切涅格人所言, 罗斯人和斯拉夫人完全相信。
    入夜,路边的雪地营地燃起大量篝火。
    人们卸下缴获的陶瓮铲雪煮水, 罢了直接煮麦子。
    也有兄弟在煮出热水后将马肉放进去, 小火将马肉淤血煮出来,再穿在自己的剑上搁在篝火烈焰上熏烤……
    林地里到处是骑兵队的马匹,它们尽数被卸下负重节约体力,又被饲喂大量燕麦恢复体能。
    马群周围也燃起篝火,给予劳苦功高的马匹保命的温暖。
    这一带的积雪正因为篝火快速融化,菲斯克和兄弟们也在此地大口吃煮麦啃烤肉了。
    甚至,五名被俘的法兰克人,他们的体能也在快速恢复。
    那位头戴金冠的家伙被反绑着胳膊,其人被押到篝火边,菲斯克旋即差人捧着木碗就往其嘴里塞煮好的麦子。
    他本能地咀嚼,罢了战士又往其嘴里塞马肉。
    过了一阵子,这位饥寒交迫中稀里糊涂被俘的男人,那萎靡不振的精气神有了巨大改观。
    他终于恢复了清醒,目睹现在的处境意外的没有错愕和恐惧,有的只是一声长叹。
    “你?已经苏醒?”菲斯克以蹩脚的法兰克语词汇踢踢此人,又以拉丁语询问:“会说拉丁语吗?”
    “一点点。”
    “你的身份?法兰克的王?路德维希?”
    “是我。”
    路德维希的回答颇为平淡,他亲口承认了这一点,十分关注情况的战士们齐刷刷凑过来已经在嘻嘻哈哈庆祝了。
    罗斯骑兵的欢笑就是对路德维希最大的嘲讽, 不过这个男人全无羞愧之意, 反而突然语出惊人:“我知道你们是罗斯人。我真是也知道你们这些人的详细身份。杀了我,让这一切结束吧。”
    “你说什么?慢慢说。”
    “杀了我。”路德维希双眼看着火焰,脸虽被烤热,整个人已经心灰意冷。
    “为什么杀了你。”菲斯克笑得合不拢嘴,“你就是一块金子,我要把你献给我们的王。所以,你的大军呢?”
    似乎这家伙听不懂,菲斯克不得不连问三次“你大军呢”。
    路德维希实则听懂了,他三缄其口实在不想提自己的倒霉事。
    “既然不说,那就是战败咯?也许你已经损失了全部的军队,我已经没有与你交流的必要。”
    ……
    次日,罗斯骑兵继续北上。
    路德维希当然知道这支骑兵队。罗斯人有一支骑兵部队一度偷袭法兰克军后翼,蓄意将所有辎重马车的驮马杀死,导致法兰克军后勤成本暴增。
    面对着始作俑者路德维希实在恨不起来,或者说是因为他受不了战败的痛苦心灰意冷。
    一位趾高气昂的大贵族如今沦落为阶下囚,若非天主教禁止自杀,路德维希早已拔剑自刎。
    他求得菲斯克杀了自己并非气话,而是真的希望如此。
    菲斯克只是一员大将,他对政治没什么想法,对留里克大王的决策从来是拍手称赞然后奉旨去做,所以在确定路德维希身份后懒得再问别的事,只想着带领军队完成交差。
    骑兵队终于抵达威悉河,河对面就是不莱梅废墟。
    触目惊心的是这里有着大规模的烧蚀痕迹,放眼望去尽是断壁残垣。兄弟们知道此乃战争中的一瞥,只是过火痕迹太新了。
    桥梁只剩下石墩,威悉河完全封冻。
    今年是个罕见的冷年,对于年年都要面对冰封之海的老罗斯人,兄弟们不觉得眼前景象新奇。他们甚至很希望有一条冰河直通北方,就像兄弟们在罗斯王国腹地,可以将冰封的沃尔霍夫河和拉多加湖、涅瓦河作为通途,只因冰封的水域极为平整,旅人可以肆无忌惮快速前进。
    “都小心点,此地是南方,当心冰层不够结实!注意保护好咱们的银币!”
    菲斯克指挥马队过河,一切极为顺利。
    但他们在过河后经过过火后的不莱梅,看到此地居然有着大量奇奇怪怪的枯枝。
    不!那不是枯枝。而是被烧得焦黑的人的骸骨。菲斯克想到他们彼时通过不莱梅,那木桥尚未被破坏,而今木桥荡然无存,不莱梅又平添巨量尸体。
    可见这里也打过一场大战,一定就是阿里克的分舰队所为。
    奉命南下的骑兵和海军都有重大战果,想想看,菲斯克还是觉得自己的战果最为传奇与光荣。
    他又嘱咐一遍:“把法兰克国王看好,不要让他冻死!”
    他尤其嘱咐立大功的年轻的布罗迪·哈拉尔松。“布罗迪!就是你!看好你的俘虏,献给国王你以后也是战争酋长。”
    “那是自然。”布罗迪下巴几乎对着骄阳,极为傲慢地回复。
    战争给了无数人机会,布罗迪的父亲哈拉尔是当年第一波迁移到新罗斯堡的老罗斯人。哈拉尔一家仅是老罗斯部族最普通的一员,哈拉尔本人是渔民也是战争,他严重缺乏战斗的勇武,身体素质也不好,这才响应彼时还是大酋长的老奥托的命令移民到新罗斯堡开荒。
    已经过去十二年了!年幼的儿子已经长大,完全因为不愿让老罗斯人群体、这一罗斯王国最高等级的民众集团蒙羞,才把儿子布罗迪塞进新组建的骑兵队。
    终于,布罗迪的确没有令族群蒙羞,反而取得巨大光荣。
    通过不莱梅废墟,后续的道路已经非常顺利。
    令他们错愕的事平整的罗马大道虽开始变得愈发弯曲,道路上开始出现大量被冻硬的尸体。
    战士们看到白绒绒的雪狐在啃食尸体,狐狸见有人来又麻溜得逃走。
    随着冻僵死尸发现得越来越多,菲斯克完全确定法兰克军已经彻底战败。
    终于,他们途径了一座森林木堡,堡垒上飘扬着罗斯旗帜。
    战士们军心浮动,菲斯克急令:“所有人,把我们的旗帜亮出来,确保没有误会。”
    他们找来一些木棍,或者就是缴获的短矛,将小面积的罗斯旗帜挂起来,骑兵队堂而皇之地通过堡垒,与迎过来的战士们相会。
    如此,在外征战已经处在始终状态的骑兵队突然出现,菲斯克得到的并非友军的欢迎,反而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嘲讽。
    “你们跑到哪里去了?你们完全错过了大决战。”
    “兄弟们已经杀疯了,你们却在神游。你们就等着大王生气吧!”
    ……
    话语说得菲斯克好似做错了事,他旋即反唇相讥:“这是敌人的堡垒吗?你们已经在这里生活。现在你们好好看看我的队伍,我告诉你们,所有的马匹背着的麻袋,里面都是亮闪闪的银币。国王不会苛责我,只会称赞。而且……”
    他本想说自己俘虏的路德维希,现在想想算了。
    骑兵队选择加速,因为距离冰封易北河已经很近。
    却说大战之后联军打扫冰面上的战场,所有战死的维京人皆被火葬,战死者的骨灰尽量被分门别类的回收,只为日后葬在新罗斯堡的“赫蒙瓦尔哈拉”公墓。
    来自多个族群的维京人组成联军,他们在留里克的统帅下装备最好、战斗素养、各兵种配合也尽量做好最佳。他们是有备而来,留里克也成功预判了敌人统帅路德维希的战术,维京军队的损失很少,但联军整体仍旧死亡了三千五百人。
    有直接战死、有事后伤重死去。死者大部分是缺乏训练的萨克森农夫兵,不可否认的是因此战很大程度是萨克森族群“血债血偿”的复仇之战,来自各个村庄的难民构成的萨克森军打得如疯狗,装备窳劣却不畏牺牲。
    他们的确付出了非常惊人的损失,但在战场上很意外的没人关注这个。因为大英雄维杜金德血脉后裔、萨克森公爵柳多夫即便负伤也在继续作战,战士们的英勇行为得到北方教会圣人埃斯基尔背书,这场大战有着无与伦比的神圣意义。
    国仇家恨、信仰加持,乃至一个非常简单的逻辑之“我们一旦战败就会被法兰克人报复性灭族”,萨克森人以30%的死亡率,与维京盟友一道取得胜利。
    直到他们打赢后才终于意识到自己遭遇的非常恐怖的损失,想想令人后怕。
    所在战败者的一方,被剥下的法兰克军甲衣和军械堆积如山,他们的后勤物资也全部被缴获。
    法军败得极为彻底,甚至连作为俘虏活命的机会也没有。
    冰面与林地到处是法兰克军尸体,死尸懂得僵硬终究也要处理。
    该如何处理敌人的死尸是一个问题,但己方的死者必须妥善处理。
    作为胜利者的萨克森公爵柳多夫绝不会劳烦盟友为自己处理后续事宜,他手头还有近千名之前俘虏的法兰克民众,现在这些人正好带上工具在雪地上挖坑。
    柳多夫选择在汉堡城本部一块土质比较松软的地方设计为战死者的公墓。
    战死的萨克森人本该按照传统并结合天主教的礼仪,尸身被洗净后穿上体面的衣服,之后浑身裹上麻布安置在木板拼成的木棺材中,安葬在挖掘好的土坑。这一过程全城要有牧师见证,并以拉丁语诵读一段经文。
    特殊情况事情必须简办,俘虏被迫挖掘一些平直的壕沟,战死者被直接平放其中后集体填埋,罢了再在地面上安置大量木质十字架。
    埃斯基尔一直在见证安葬的过程,他的心情很不好,加上天气寒冷他竟大病一场,而今只好待在汉堡城内静养。
    他甚至觉得自己病倒是遭到了上帝的惩罚,只因这场大战本可以避免,作为圣徒的自己非但没有阻止战争反而诱使决战爆发。
    柳多夫完全不觉得自己有一星半点的罪过,法兰克人为了战争宁可冬季远征,这种穷兵黩武作为就是作死。
    求仁得仁的他们都死了,作为胜利者,柳多夫决意给战死的敌人最后的体面。
    如果是罗斯人打扫战场,这些死尸就扔在冰面上不予理睬。等到冰消雪融死尸沉入河里自然被冲到海洋喂鱼,给敌人收尸并无太大必要。
    倘若真的对敌人充满仇恨,就将死尸脑袋剁掉,把头骨做成喝酒的碗。
    无论是水葬还是火葬都是违背天主教的信仰,就算他们是敌人终究有着同样信仰,柳多夫不敢蛮干,只好挖掘巨冢埋葬死尸。
    这是一个巨大的工程,战后每天都有人从冰面上将于冰层融为一体的尸体抛出来,再将冰坨般的死尸托运到准备好的坑里……
    遂当菲斯克的骑兵队抵达冰封易北河畔,他们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明面上有着数量惊人的尸体,一些人在拉运尸体离去,战场依旧保持着激战时的样貌,这冰冷的遗迹默默诉说着战斗时的激烈。
    菲斯克不由得想到友军的嘲讽。
    “啊!我真的错过了大决战。”
    他的脸皮在颤抖,接着下令:“兄弟们我们快点过河!去咱们的城外营地,走!”
    他们开始在冰面行军,甚至故意贴着战场遗迹走。路德维希依旧被捆着双臂,甚至踏着马鞍的双脚也被捆着麻绳,保证其人无路可逃。这里是让他心碎之地,他闭着眼不愿去看,索性整个身子贴在马脖颈上,整张脸埋入浓密的鬃毛。
    骑兵的身影太过显著,它是一支马匹重量膨胀到四白匹的庞然大物!这是混合了多个马种的马队,但驮运大量物资又显得这是一支大型商队。
    由于光明节不远了,同时亦是萨克森人的基督圣诞节,活跃在汉堡附近的各路人马都在忙着过节。
    留里克数月之前幻想着凯旋新罗斯堡,在都城过节迎接841年。
    现在,他只能在萨克森公国境内过节咯。
    基于罗斯的传统,一座主要由笔直松木搭建的木塔已经开始建造,它必须成为一座燃烧的火炬,燃尽过去的一年,在燃烧中迎来新年。而被俘后做成人彘的丹麦伪王霍里克,必须在这场仪式中化作灰烬。
    此事北方圣人埃斯基尔和萨克森公爵柳多夫毫无异议,或者说所有人都无异议。即便霍里克已经皈依,然其人在信仰上反复横跳这件事可是令埃斯基尔极为反感。
    倘若要求留里克大王看在霍里克是基督徒的份子上做一些宽容,即便是斩首也不要烧死,埃斯基尔没有脸面去求情,也实在没必要。
    恰恰相反,埃斯基尔在与柳多夫、被俘的博杜安合计后,三人合伙判处了霍里克的死刑。
    甚至是弗兰德斯伯爵博杜安巴不得这个霍里克赶紧去是,就是这个家伙一度想撺掇弗兰德斯伯爵的封号,也实实在在啃下一大片土地。博杜安的家族的确狠罗斯军队对自己地盘的入侵,以及自己战败被俘,博杜安一样也仇恨霍里克,就趁着机会呼吁必须对其人采取极刑,顺便这一行为也是向罗斯王留里克献媚。
    博杜安就是这样左右逢源的人物,面对战败的东法兰克大军,他不得不重新考虑自己的站位问题,甚至考虑可以作为萨克森公爵柳多夫的封臣,客观上可以间接得到各路诺曼人的军事保护。至于那些仇恨,他的处事标准与其父辈祖辈一样,非常灵活。
    于是北方圣人埃斯基尔搞出简易的北方教会裁判所,判处霍里克是异端。如此此人是异端,更是奥丁的叛徒,烧死各方面都无无异。
    一切安定了,留里克忙于筹备节日,也忙于教育自己的事实大儿子雷格拉夫,以及宠爱自己两个新生的小儿子。
    联军忙于休整、清点战利品。
    留里克心里还是有一个顾虑,自己派出去的骑兵到现在都无音讯,他们究竟去了何方?
    直到这一天,骑兵队出现的身影引得数以千计的人们侧目,他们走在冰面上过于显眼。
    留里克也是听了部下的汇报,站在汉堡城墙上一瞧不由得喜上眉梢。
    “这是我的骑兵队?他们从哪里搞到这么多马匹?啊!的确是他们!”
    留里克急忙下了城墙,在众多战士的簇拥下走到冰封河畔,亲自去迎接那些戴着墨镜样貌极为显著的失踪许久的骑兵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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