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着将过小年,凤徵给鹤徵打电话。

    “前两天一直没接到线,我担心死了,没出什么事吧?”

    电话那头道:“我跟在总座身边,能出什么事。”

    可我几乎整夜整夜睡不着。凤徵想着,却不说,只道:“听说前两天牧马集遇袭?”

    “——哦?”

    “得了,听你语气我就知道了,一定是真的,电话接不通也跟这有关,总座真的……”

    “别听报纸上乱说。”

    “你受伤了?”

    那头一愕,随即失笑:“越说越离谱。”

    “那你别遮遮掩掩的,说给我听,我好放心。”

    那头无奈:“……真没事。”

    “我看这样下去过年前也甭指望你们能班师回朝了,我直接去找你喽?”

    “姐!”

    “反正我们说好每年过年一定在一起过的,不是吗?”

    “好好好,现在也不算什么秘密了,我说就是。”

    做弟弟的投降,尽量轻描淡写。

    原来北方不知用何种手段侦知总座前往牧马集召开会议,第二天夜晚,西北陆从龙部即率骑兵队于夜间疾驰八百余里,奇袭一众飞机下落的飞机场,烧毁飞机十二架,俘虏机师和地勤人员五十多名——当时总座确已开完会准备走了,却因为临时起意要看看前线士兵而耽搁,那晚没有连夜起飞,而在朱集入住——不过也离得非常之近,枪声和很大的爆炸声惊醒了入睡的官员,阮前江急得大声呼喊“汽车呢汽车呢”,一片混乱。

    幸而陆氏担心孤军悬入,知道情报出现偏差,折腾了半小时后就走人,来去如风,留下一片狼藉。

    但终究给大家留下了心理阴影,大员们对北方的彪悍程度目瞪口呆,由此锐气大减。据说总座镇定过来后,先后将白纵和靖承泰两个狠狠骂了一顿,要不是卫四因行动不便未随侍在侧,估计也躲不开这顿排头。

    “天时已失,地利也不利我们,”凤徵听完叹气:“非得苦苦坚持下去吗?还有,最近物价涨了好多。”

    物价暴涨,连烧饼油条也纷纷涨价——《国民日报》将一条物价飞涨的新闻框了一个花边,仿宋词佳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拟作另外一个标题:“物价容易把人抛,薄了烧饼,瘦了油条”,读者纷纷叫绝。

    “你可以直接写我的支票。”

    “不是讲这个啦,是气氛,气氛你知道吗,老百姓过年好像都不欢乐了。”

    “……”

    “除了一开始的先发制人,取得小胜,后面好像都不怎么样,”凤徵道:“而且现在天寒地冻,报上时不时有饿殍遍野的报道——”

    电话那头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总座在等转机。”

    “转机?”

    “日本人。”

    凤徵觉得自己成了学舌的鹦鹉:“……日本人?”

    “等着吧,现在只是苗头,估计不久报上就有消息了。”

    放下电话,凤徵不期然想起当初陪卫六参加军部宴会时他说过的日本的“狼子野心”,那个时候不是将军就是司令,大家说了什么来着?

    转机——总座发动北伐,有部分原因揣测不就是因为日本蠢蠢欲动可能对北方下手,所以有机可趁?

    在沙发里窝了半天,觉得越来越冷,一看,壁炉里的火快熄了。

    她忙站起来,戴上手套,从老于垒得整整齐齐的篮子里取出几块劈柴加了,拢一拢外套,看向窗外,天气阴沉沉,阴云密布,老天爷像要下雨,却又沉吟不决。

    刚要问老于中午吃什么,刘景和来了。

    他赖在这儿吃午饭,凤徵问他:“还不回程跟家人准备过年?”

    他们一大家子,想必很热闹。

    刘景和睐睐眼:“我留这儿陪你?”

    “你想我被你们刘府一人一口唾沫星子淹死?”

    他涎皮赖脸:“那你跟我一起回去过好了,我保证他们不但不淹你,还把你供起来。”

    怎么字里行间一副带新媳妇上门的感觉?

    凤徵翻白眼。

    吃晚饭两人又闲聊了会,窗外轰隆隆,似是要下雷雨。

    凤徵抬头:“冬雷阵阵,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我走了,赶在雨下起来之前。”刘景和起身,去衣架上取大衣。

    “一起吧,我也要出去。”

    “你去哪儿?”刘景和讶道。

    凤徵正在他身后,顺手给他大衣提一提后身,让他穿上:“俞先生的五七,我跟他们报馆同事约好了一起去祭一祭。”

    昔日服侍过刘景和穿衣的不知凡几,今日却是凤徵头一次。刘景和差点呆了,等凤徵转过身来,尤不敢置信,竟然道:“不敢当。”

    凤徵忍俊不禁,找到自家外套:“不要客气。”

    刘景和忙不迭也替她穿了,心中如喝醉酒似,直到出门,仍觉旖旎。

    “我载你吧。”

    “不了,到时还要回来,我自己开方便。”

    刘景和想想自己处境,也不勉强,替凤徵开了佩佩奥斯汀的门,待她上去,才绕道前头上了自家的车。

    “嗡——嗡——”半天车不动。

    凤徵探头出去:“怎么了?”

    刘景和没说什么,倒把他家车夫急得不行,赶紧下车查看。

    凤徵道:“车子坏了?”

    “不好意思,也不知怎么搞的,”中午车夫被一起招待了午饭,对这位小姐很有好感,因此更加自责:“来时还好好的,我马上看。”

    他不敢看自家主人,怕被骂,凤徵看出来了,笑笑:“别急。”

    刘景和还回味着刚才风味,根本没注意他家车夫,笑嘻嘻回头:“那我就搭你的顺风车吧。”

    “哦,你确定?”

    “我下午没其他事,干脆陪你去报馆。小王你把车子开去修,咱们那里见。”

    “是,少帅。”

    凤徵便随他,两人到了报馆,凤徵和其他人谈论的时候,刘景和忽地有些心神不宁,盛水的杯子莫名其妙的掉在地上,碎了。

    凤徵问他怎么了,他摇头。

    一行人又去了灵谷寺,从墓地回来,车上不复来时谈笑,凤徵隐隐感觉像出了什么事。

    他们来到汽车行,却没有刘景和那辆车来修的消息。

    “会不会车夫开到别的店去了?”

    “此行特殊,他不会到别的店去的。”刘景和答。

    “那——也许车还停在我家,根本开不出来?”

    “唔,回去吧。”刘景和说,等凤徵上了车,他又道:“我下车打个电话。”

    凤徵看着他进入店里,再回来,神色稍霁:“也许是我多虑了。”

    “嗯。”

    两人漫不经心的说些话,然而刚驶进往公寓那条路的时候,警车呜呜地开过去了。

    天下起了细雨,前方却一片嘈杂。

    “怎么回事?”凤徵熄火,看方向是自己公寓那边。

    “道被拦住了,下去看看。”

    两人撑伞下车,挤进人群,不远处一辆车子侧翻在地,汪着鲜血,那车牌是……

    警察隔开人流,几个衣服零碎、满身泥血、光着脚、鞋子也没了的人,有气无力的被扶了出来。

    大家纷纷问发生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一屁股坐下,抹了把脸,定定神,待众人催了又催,才开口:“吓死人啦,那辆车刚从花园里开出来不久,不怎么稳当似的,驾得很慢,我就多瞅了两眼,谁知突然冲出一伙人来,围住车子,射了无数子弹,好猛烈的枪呀……幸亏我躲得快!”

    “光天化日之下有这种事!人呢,跑了?”人问。

    “车夫怎样了?里面有人吗?”另一个道。

    “肯定是惹到谁了!”再一个笃定地说。

    坐在地上那人道:“不知道是谁呀,车都被打翻了,车夫——车夫都被穿成筛子似的了,吓吓吓吓死人了!”

    一只手环住了凤徵肩膀。

    她吓一跳,就要反摔,猛然反应过来是刘景和。

    他拥着她,往后退。

    凤徵强自镇定,左右看看,低声:“你赶紧开我的车走。”

    “你……”

    “你此次来,轻车简从,想必不欲人知。这次暗杀是针对你的吧。”

    他深深凝视她,她仿佛什么都知道,却又什么都不愿多说。

    他忽释然,无端轻松了几分,语气洋洋:“这年头,暗杀从来不是新闻,如果说没有暗杀,那才是新闻。尤其是我这样的位置。”

    “……我明白。”

    “别人暗杀我,我也暗杀过别人——你真明白?”

    “好歹我当过你的军需官。”

    他笑了:“对,谢谢你,我的军需官。”

    “谢我什么。”

    “我的幸运女神呀,如果不是在你这里车子出了故障,阴差阳错躲过,我就没命了。”

    凤徵瞪他:“还有心思笑!一定要加强警戒才是真的。”

    他手在额头上一挥:“遵命!”

    凤徵觉得凝重的气氛都被破坏掉了……

    次日,一个小童带了一个信封上门,说是有人让转交给她,打开一看,里面只有短短七个字:“已回赣,勿念,平安。”

    她松了口气,给了小童一个银元,脚步轻快的去花园里找那只大花猫玩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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