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昭四年,春,陵州。

    暖风拂柳,映绿盎然。薰薰温意盖去了刺骨的冷。寻着陵州最僻静的街巷,喜罗找了间破庙开了家医馆。上午上山采药,下午看诊。医馆虽小,病人极多。大都是因其不收钱财。如此一来,每日吃喝也尽是邻居街坊接济所得。医馆不时聚集了孩童做伴嬉闹,喜罗也习惯了这清贫且欢悦的生活。领着一群孩童街巷玩耍,却见大街两侧围满了人,百姓俩俩喃喃低语,不时抬头望向路央。喜罗也好奇的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丧队缓步而来,领头的年轻男子骑着骏马,未着孝服,而是一身藏蓝衣袍,额绑孝纱,腰系孝布,手握长剑,眸光坚毅而幽深,似乎眼前的任何物或人都不配入眼。男子身后的六轮安车上,摆放着一口红木棺材,后方身着雪白孝袍的未亡者失声痛哭。再后方紧随精兵若干,装备齐全,气势庞大。

    “这是大姜的兵马吧?”、“听说大姜要迁都陵州!”、“大姜和烈国是同盟,都迁都我们陵州也正常。”、“棺材里躺的是谁啊?”......百姓议论纷纷,不觉入耳。

    大姜!喜罗脑袋一嗡!再回眼望去,果不其然,那个领头的男子正是当日险遭夏良苏算计的向邑。他果然没死!烈国的都府在陵州已有几十年,可大姜都府在项城,为何突然迁都陵州?难道只为向夏良苏示威?

    队伍突然停步,顿在了半道中,喜罗抬眼望向另一侧,只见一辆马车挡了道中,车后也有精兵数百,车夫同管家一并下车凑到了车轿一侧,朝内轻唤道:“郡主,前方有丧队!”

    “叫他们让路!”轿中冷语不近人情。

    向邑胯下的骏马原地踏步,狠狠地冲了个响鼻。向邑举手作揖,谦谦有礼:“轿中不知何方尊主,今日路道相逢也算缘分。死者为大,请尊主让行!”轿中的人冷鼻一哼,缓步下轿。

    “燕穆玉!”喜罗诧异,竟不知她也在陵州。燕穆玉身着黑衫长袍,墨发被纱冠全部束缚成髻,这身装束配上她极为豪迈的举止和傲慢,不细瞅倒是看不出她的女儿身。燕穆玉大步上前企图掀开馆盖。向邑迅速跃下马,将燕穆玉的手稳稳地扣在了棺盖上,力道之大,疼的燕穆玉浓眉紧蹙一团。向邑仍然谦谦有礼的语气:“死者不可冒犯,尊主手下留情。”燕穆玉猛地抽开了被扣住的手,别于身后,冷语道:“同行一道,各走各路。你我素未谋面,凭何给你让路。难道只因这个死人?那既然如此,我便要看一看这个死人,看看他配不配叫我让路。”

    “放肆,这位是向彻候。还不让路!”身后的将士开始嘶嚎,向邑抬手示意将士闭嘴,转眸望向燕穆玉,见其五官精致,脖颈雪嫩,平滑无喉结,耳坠有闺洞,识破了她乃女流之辈。燕穆玉朱唇一扬,挑衅道:“即便是天王老子也不例外!要么开棺见尸,要么杀过去。”

    向邑眸光一黯,显然已无法容忍:“你未免欺人太甚!”再无多想,“嗖”得一声拔开了手中的剑。此剑长三尺,剑面宽一寸。剑身剑柄一体,极薄,剑身柔软如柳条,挥动时又如银蛇:“得罪了!”听闻这声话语,燕穆玉的部下识趣地递上了盘丝鞭,管家上前一步,提醒:“郡主当心,向彻候手中乃尊皇剑,可谓削铁如泥。”说完又唯唯诺诺地退下。

    燕穆玉扭动了几下腕脖,众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见她猛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盘丝鞭,向邑疾步退后,鞭落于地上,划了一道深痕。马儿抬蹄一声长鸣,显然被吓得不轻。向邑双眸瞪大,竟不知一个女子竟有这么大的力道,倒也小看了她。她手中的鞭子,果然是个厉害的器件。

    燕穆玉鞭鞭致命,丝毫未给向邑出手的机会,向邑征战沙场数十年,战术和胆量倒也不是敌不过她,只是顾虑着她是一介女流。可燕穆玉不依不饶,肆意猖狂,手中的鞭子愈挥愈猛,周遭百姓的摊位早已被抽的凌乱不堪。向邑怒了,抬脚踹飞了摊位前的一个木凳,木凳朝燕穆玉面前飞去,燕穆玉连连退后,只顾挥鞭抵挡迎面而来的木凳。木凳瞬间被盘丝鞭挥击的支离破碎,在空中炸开。燕穆玉还未看清眼前的情景,竟感觉眼前一人腾空而起,紧接着肩上一阵刺痛,黑衫上瞬间落下了一只脚印,燕穆玉捂肩连退数丈,才得以停步。恶狠狠地瞪着向邑杀气腾腾的脸。向邑手中的剑不知何时已插回剑鞘,双手环胸等待燕穆玉再出招。

    燕穆玉眸子一晃,余光一闪,见身侧一男童不知何时挤出了人群,站在了自己脚边。男童不过四岁之龄,身型瘦小,燕穆玉不费余力抓着男童的衣领,拎起了男童朝向邑扔去。喜罗大惊,冲出了人群,凄厉嘶喊了一声:“二娃!”向邑匆忙扔了剑腾空一跃,稳稳地将男童接在了怀中。燕穆玉乘机跳跃到棺材之上,抬脚踹开了棺盖,扑鼻而来的恶臭,熏得燕穆玉抬袖捂面。馆中的尸身早已腐烂不堪,面目全非。

    “二娃!”喜罗凄厉嘶喊着,猛地从向邑手中夺了男童,一把捂在怀中,领着他细小的胳膊,来回检查着他的身子:“没伤着吧!别怕,没事了没事了。”说完又将二娃捂在了怀中。二娃“呜”地一声嚎哭起来,口中唤着:“我要回家。”

    向邑早已忘却燕穆玉的存在,目不转睛地盯着喜罗片刻,总觉得熟悉不过,苦想许久才恍然大悟。她是那日在烈营逃跑的细作,那个救自己逃离烈营的女子?向邑猛地攥着喜罗的手腕,将其拉到了自己的跟前,距离之近,几乎快要贴在了脸上:“是你!吉夕?”喜罗心虚得很,垂眸不敢相望,否认道:“你认错人了,我不叫吉夕!”音落,燕穆玉大步上前,狠推了喜罗一把,疑惑道:“邱喜罗?你怎么在陵州?”听燕穆玉将她唤作“喜罗”,这才忙松开手,估摸着确实认错了人。

    燕穆玉扫了一眼向邑,又死死地盯着惊慌失措的喜罗看,两人之间似乎有着些许不寻常的事来,眸子里光聚拢又扩散,冷喝道:“原来你们是一伙的?我哥真是蠢透了,让你去烈国做细作。原来你和这位向彻候实属一家。”

    喜罗摇头,解释道:“郡主误会了!我......”向邑扯着喜罗的臂膀,将其护在身后,淡淡道:“无需跟她解释。”随后满脸欣喜地望着喜罗,笑道:“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原来你叫喜罗,怪不得我派人寻了好久都没有你的音讯。”燕穆玉见两人交情似乎不浅,愈加怀疑喜罗的身份。上前扣住了喜罗的颈脖,狠狠道:“说,你为何在陵州?你是不是逃出了康侯府?”向邑见状,想上前劝阻,不料燕穆玉扭头朝向邑吼道:“别过来,否则我掐死她!”向邑怔住,这才没敢上前。

    喜罗懒得解释,淡漠道:“在康侯府也捞不到什么油水,自然就呆不下去了。还望郡主放我一条生路。”燕穆玉细想,若没猜错这馆中的尸身正是大姜静庄王,这样一来,大姜便是向邑为大,这向邑并非好惹的人,再看他与喜罗牵扯不清,定会相互庇护,轻举妄动实在没有好处。再想,反正喜罗也离开了康侯府,自然也掀不起什么大波浪来,一了百了倒也省心!于是松开了扣着喜罗颈脖的手,转身回到了轿中,令道:“走!”身后的队伍朝一侧挪去,绕了道渐渐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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