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璂回转身,望着眼前眉眼清秀的皇后,笑道:“随朕一同,去接十五弟吧。”

    当永璂在城楼处见到永琰的身影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这个弟弟,不知何时将脑后的辫子剪去了,那打扮竟和洋人一模一样。大清国的王爷作这副打扮,实在是太过惊世骇俗,两旁站立着的官员,连大气都不敢喘。

    永琰带了一副西洋镜,举手投足间全然不见当年的王爷做派,然而当看到站在城楼上的永璂时,他身形顿了顿,还是蹲了下去:“臣弟叩见皇上。”

    永璂大步走下城楼,亲自上前搀起永琰:“你我兄弟二人,何须如此生分,你如今的变化,着实大得连朕都认不出了。

    永琰沉默寡言的性子还是没有变,他默默地低下了头,那模样有些害羞。

    永璂笑道:“让朕瞧瞧,十五弟都带回了什么宝贝?”

    提到这个,永琰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他打开了手中的提箱,里面的东西,让永璂愣住了。

    那是满满一叠图纸,上满画着外行人全然看不懂的图案和密密麻麻的字符公式,此时的永琰终于打开了话匣子,而且一发不可收拾:“皇兄你看,这个叫蒸汽机,这是它的原理和构造解释。”

    永璂看着眼前滔滔不绝的弟弟,忽然想起那人执意劝弘历,将永琰送出国留洋时说的一句话:“各人自有各人的福分。”

    永璂觉得,看着这样神采奕奕的永琰,他有些懂了。

    ☆、第99章 番外三

    弘历觉得自己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梦里他回到了小时候,见到了最敬爱的皇玛父。

    皇玛父正站在桌案前挥毫泼墨,见弘历在门外张望, 便招手笑道:“弘历,过来。”

    弘历快步跑过去,就见皇玛父将那宣纸拿给他看,纸上是一个端庄沉稳的福字。

    “好看么?”弘历听见皇玛父问道。

    他连忙点点头,稚嫩的童声分外可爱:“好看。”

    康熙于是从桌案的一角拿起一方檀木盒子, 递给弘历道:“这里头是这个福字的章子, 朕亲手刻的,今后弘历心悦谁, 就将这枚章子交给谁。”

    弘历望着和蔼的皇玛父,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后来呢?睡梦中的弘历想着, 后来这枚章子去哪了?

    他听见一把女子的声音:“皇上,臣妾福薄, 恐怕今生无法再伺候皇上了。”弘历将那枚章子塞进女子的手中, 将她的手攥得很紧。

    然而女子却渐渐地, 进气比出气少了。她眷恋地瞧了这尘世最后一眼,手上一脱力,那枚章子顺着她冰凉的手滑落在床边。

    弘历听见自己用嘶哑的声音冲吴书来嘱咐道:“孝贤皇后仙逝,这枚福字章随皇后棺椁一同送往陵寝。”

    再后来,弘历的梦境渐渐平稳下来,他终于找到了自己心悦的人,然而章子已经随葬,思及皇玛父的话,他连夜挑灯,亲手给青年刻了一枚章子。

    “和珅”,弘历每刻一刀,心里想的都是这枚章子只属于那人,只属于他一个人。

    在睡梦中旁观着过往自己的一举一动,对弘历来说实在是新奇的体验,他在心中暗笑道:“刻错啦,应该刻申禾才是。”

    然而年轻的自己,已经将章子送出去了,灯光下是青年微红的脸颊,弘历看着青年欣喜地收下了章子,满意地笑了。

    待新赐的和珅府邸落成,弘历命人将圣祖爷亲笔所书的福字拓刻成石碑,安在了密云洞内,任何人都无法将它移走,一旦移动,势必伤及龙脉。

    弘历对自己的设计很满意,但青年这一回却显得有些不安,弘历再问时,他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这些年,弘历禅位给永璂,用和珅的话说,就是提前过上了“退休”的日子,他虽有着太上皇的身份,许多的事情却早已撒手让永璂去办,自己则偕了和珅外出游山玩水。

    弘历这一生,虽然有过几次大规模地南巡和东巡,可到底待在宫里的时间居多。从前他以为,将全国上下的景致都建在那皇家园林里,自己就拥有了全天下,可到了今天,跟着和珅走过那么多的名山大川,看过那么多的自然风光,他才明白纵然富有天下,也比不上与心爱的人朝夕相守。

    他们携手到过土尔扈特部的驻地,看着小世子牙牙学语的模样,弘历觉得心头被幸福填满了。他们携手到过江南,互相笑话对方是醋坛子和色胚子,看到秦淮河畔漂亮的姑娘就挪不开眼睛。最终还是弘历腆着脸求饶道:“万千粉黛,比不上博君一笑。”

    午夜梦回,弘历再也不会被那种漫无边际的孤寂感吞没,他总是借着昏暗的灯光,凝视着和珅熟睡的脸庞,总觉得他们还有很多的时间,有时又觉得时间过得太快。

    他终于明白爱一个人的滋味,从前听那些皇家秘闻,得知顺治爷为了孝献皇后甘愿遁入空门,削发为僧,弘历虽然嘴上不说,可心里到底瞧不上世祖爷这般儿女情长的做派。

    但到了今天,弘历却觉得,如果和珅比自己先离开,自己恐怕比顺治帝强不到哪去。也不知道是太过在意眼前人,还是年岁越大心越软,梦中的他听到那一声声含着哭腔的呼喊,只觉得心如刀割。

    凭着身体里的最后一股劲儿,弘历拼命地将眼镜睁开一条缝,他瞧着和珅通红的眼眶,像过往无数次那样,想替他将眼泪抹掉。

    然而他发现,自己的手已经抬不起来了,如今的他,多希望上天能再给自己一些时间,让自己不至于将和珅独自留在这时空之中。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说话了,门外甚至传来了嫔妃的啼哭声。和珅紧紧地攥着他的手,弘历扫了眼四周。

    很好,房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弘历颤声道:“和珅,再给朕说说你的家乡吧。”

    和珅听见他的声音,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无声地淌下,这一次,他没有再侃侃而谈,只是勉强笑道:“太久了,我已经记不清了。”

    弘历像是有些失望,他消瘦的手臂,抚上和珅眼角的细纹:“朕走了,你怎么办呢?”

    和珅深吸了口气,哑声道:“弘历,我会替你再多看几眼这大清的江山,你放心,不会太久的。”

    这句话,就是一枚开关,弘历的眼神聚焦在他的脸上,仿佛看了这么多年,还没看够。渐渐的,那眼神一点点地涣散,和珅感觉到,手中握着的生命在逐渐消逝,然而他却无能为力。

    直到那眼神中的最后一点光也消逝了,和珅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蒙上了一层幕布,是时候,该谢幕了。

    永璂等人跪在门外等了许久,都没有听到屋里的动静,正忐忑间,就见殿门打开了,和珅踉跄着走了出来,永璂从未见过这样的和珅,从前那种温润自若的光华都被抽离了,只剩下一身寂寥。

    和珅的眼珠子迟钝地往下移了移,看清了跪在地上的众人,他哑声道:“皇上,驾崩了。”

    仿佛为了应和他的话,四周霎时间响起一片哭声。

    和珅恍若未闻地朝前走去,众人自觉地为他腾出一条道儿,永璂凝望着他的背影,好像他一去,就再也不会回来。

    很快,这种感觉应验了,多年来勤勤恳恳地和大人,病倒在任上。

    永璂为他请了最好的太医看诊,可那么多药灌下去,却丝毫不见起色。太医们众说纷纭,只有永璂知道,在积劳成疾的背后,恐怕更多的是心病。

    永璂恩准和珅在家休养,如今的和珅,就相当于半赋闲在家,他灌下一碗稠黑的药汁,披上大氅出门。

    仿佛命运的指引一般,他竟来到了那面福字碑前。

    “今后弘历心悦谁,就将这枚章子交给谁。”

    “朕为你刻的章,喜欢么?”

    “那福字碑底下是龙脉,他就是想搬也搬不走。”

    太多的记忆涌入脑海,和珅只觉得一阵晕眩,就失去了知觉。

    “病人怎么会突然晕倒?”

    “我也不知道啊,我们就想去看一眼那块碑,这小兄弟在我们前头,无声无息地就倒下去了,估计是绊到了?”

    医生正和将申禾送到医院的游客说着话,病床上的青年就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申禾的脑子全然转不过来,他哑声道:“刘全,现在什么时辰了?”

    他一出声,将床边的一声和游客都吓了一跳,游客惊喜道:“你醒啦,刚刚你突然就倒下去,可把我们吓坏了。”

    申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白大褂,心中隐隐有个可怕的猜想,还没等他开口,身旁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申禾拿起手机,看着不断闪烁地屏幕,怔愣了片刻,才找到久违的接听键。

    电话一接通,话筒里就传来了教授气呼呼的声音:“申禾,你现在在哪,我不是告诉你研讨会的地址了么,刚才负责人打电话给我,说一屋子人都在等你。”

    申禾闻言,脸上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看在旁人眼中,却比哭还难过。一切又回到了原点,那他与弘历所经历的一切,到底算什么,黄粱一梦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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