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之夏,你的身份证。”

    “谢谢冲哥————”

    冲哥从那个厚的无法理解的钱包里大概翻了五分钟,才把我的身份证找出来递给我,我拖着长音接过来。他找东西的期间我一度以为他已然把我的身份证弄丢了:那个钱包之所以厚,是因为里面的卡特别特别多,大概都没法放进裤兜了。我大概扫了一眼,随口问。“冲哥,我怎么觉得你有全大连的商城的会员卡啊……”

    冲哥身形一僵,机场出站口人来人往,背后高处的广告荧屏上正好播着霍建华代言的商品广告,衬着冲哥整个人的气质都有一种……猎奇的升华。他挠挠头,说。“那个,每次去不同的地方买东西的时候都会让我办……我算了下都不亏就都办了……吧?”

    最后那个毫不确定的问句音让我抽了抽嘴角。“人家给你推销会员而已。”

    “哎呀,办就办了,并不是什么大事。”冲哥无所谓的耸耸肩,对着手表,又抬头看了下航班落地的时间。

    我们两个……在大连机场准备接姐姐。她从北京回来的航班晚上八点落地,看了下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这里要注意两件事情,第一是我为什么没在家里呆着而是跑来找冲哥非要一起来机场,第二是一直跟我过着连体婴日子的顾云水为什么没跟我一起过来,这两件事情是一个原因,然而冲哥心眼这么大的人并没有发觉这两件事情,我也就没解释原因。

    这些事情想的我有点烦躁,我就想了想别的事情。“冲哥,姐姐说的事情……你们到底咋办的?”

    “啊?啊……”冲哥抱着肩回忆了一下。“东方跟我说的意思,就是准备把你和她办到一个户口本上。就是……嗯,就是证明你俩父母是一样的,这样不就证明姐妹关系了么?不然也没别的办法,唉只不过这东西有关系也很难搞定啊,凭空注册个户口本哪有那么容易,比当初黑户补办身份证难搞多了。”

    “那,把我过继到姐姐那里吧?”我皱着眉想了下,问。“姐姐父母虽然不在这个世界;但是她跟在我妈妈名字下面的话,对她不太好吧?何况我妈妈早就不在了……”

    “嗯……其实东方之前跟我说,这东西谁跟谁都无所谓的,你户口本是现成的,把东方名字写过去其实相对还简单一点。”冲哥有些伤感的笑了笑。“不然你觉得她能原谅或者承认当年她爹娘对她做的事情么?虽然都过了这么久了。”

    这话题不太好,我静默,但又惊觉某个地方不太对。“嗯?姐姐小时候的事情都跟冲哥你说了?”

    “其实是最近才说的。”冲哥淡定的答我。“不过我早就把电视剧看过一遍了……哎呀,这么简单的东西。”

    我娇弱的扶住胸口。

    正说着,航班的旅客就逐渐从里面走出来去行李带等托运箱子。我站在冲哥身边隔着玻璃瞅了一会,就找到了人群里的姐姐,穿了一身很修身的女士西装,胳膊夹着外套,白领丽人的样子,应该是搞定工作就坐最近的航班回来了。

    刚走过安检口,我就扑上去给了姐姐一个热情的拥抱,她外套上有风尘仆仆的味道。姐姐把手里的旅行箱递给冲哥,然后摸了摸我的脸,问。“怎么就你一个,云水没跟你来?”

    “……吵了个小架。”我把脸尴尬的从姐姐胸口拔出来,挠头发说。

    冲哥在边上一副恍然大悟的感觉。“啊这样啊~!我就说今天之夏非要让我接她来机场,自己一个人还挺奇怪的……我想了半天还没发现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姐姐白了冲哥一眼,拉着我的手慢慢往外面停车场走,三个人的背影有点像爹妈带孩子……乍一看还真挺像的。“所以你就夺门而出来接我啦?”

    “没有,倒是他夺门而出了。”我懒洋洋的说。“装了电脑披着外套就开车走了,大概去同学家玩游戏了吧,反正今晚不会回来了。我呆在家里太无聊了就给冲哥打电话……姐你好歹表扬一下我啊,你看我都没去网吧玩通宵。”

    “身份证在令狐冲那,你想通宵人家也不让你进门啊。”姐姐无情的打击我。“大概一会你就准备拿着身份证去了吧。”

    “……”我娇羞对手指。

    “年轻人啊,一点不懂得珍惜感情,随时随地说翻脸就翻脸,一点顾忌和容忍之心都没有,都说多少遍了你们现代人感情观需要矫正。想我们以前都讲究个相敬如宾举案齐眉……要是不懂得忍让对方,令狐冲早不知道被我打死多少轮了。”姐姐语重心长云淡风轻的说,冲哥正好刚刚打开后备箱准备帮她抬箱子。“昨天在北京开会的时候,还遇上财务部两个小年轻就在总部走廊里闹分手,那个哭的声音真是……刚开完会的几个老领导一边看热闹一边劝,也不嫌尴尬。”

    “……”这小故事槽点有点多,我跟冲哥一时半会不知道说什么好。

    姐姐跟我坐进车后座。她摸了摸我头发。“我今天去你家陪你吧,不然你肯定要出去撒野。”

    “不不不不用!”我大惊,连连摆手。“哎呀姐顾云水明天就回来了就放空我一晚上我能干什么嘛……一会我就回家就睡觉了明天还要上课……”

    她冷笑着打断我。“你那点小心思我不知道?你一会就回家现在穿高跟鞋干嘛?”

    我默默的低下头去看自己的鞋尖。看着前面发动车子的冲哥,突然又想到理由。“那那那……你看,你刚回来就去我家你让冲哥晚上怎么办嘛~漫漫长夜的~”

    开车的冲哥被我骤然娇滴滴的声音差点吓出一口老血,方向盘都晃了下。“……新车季东方业务忙,三天两头往外地跑,我都习惯了,怎么没见之夏你以前这么考虑我。”

    “她一直都这样的,你还没习惯过来啊。”姐姐微微笑了笑。 “有点饿了,晚上找个地方在外面吃吧。”

    ……

    没有开场的酒吧,灯光暗淡,倒是有一些咖啡厅的氛围,有几个卡座零零星星坐着一些客人,抽烟嗑瓜子聊着一些事情。这该是吃晚饭的时候,却还坐在这里,想来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

    舞台正下方,中央区域最近的卡座却不是客人用来坐的,按沈连城的习惯,他有些时候接待一些人,通常就在这对最大的环形沙发,要么谈事情,要么交易一些东西,总之不是给外人随便坐的地方。两个服务生此时此刻正拿着一些清扫工具在擦茶几和扫地,却没有管那豪华沙发上正瑟瑟缩缩坐着的少年。

    少年的面前有一杯热气腾腾的奶茶,刚倒没多久,没怎么喝。他不停局促的看着这个宽大豪华的场地,显然各方面都是不适应的,局促中有一些等待人的焦躁感:然而这种焦躁随便大门被伙计推开就消失不见。

    推开门的老练伙计毕恭毕敬的给走进来的沈连城和楚时眠让开路,男人的衬衫在昏黄灯光下渲染出一种褪色般的色调,沉淀着的是无法轻易接近的年代感;而他身后跟进来的楚时眠的黑发披肩,长裙夜空般深蓝,女人刚刚放下手中的手机,表情上似乎刚刚吩咐完一个漫长的电话。

    “沈哥好。”少年看着沈连城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少年看着楚时眠从他身边走过,到一边的吧台区吩咐一下事情,而她走过的地方,空气里留下的清香让他更加不利索,他说。“沈哥,我哥的事情是不是已经……”

    “怎么现在才来。”

    沈连城如是说,从桌子上拿起烟点燃,却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姿态,而是很仔细的问着少年一些东西。“算算时间,黑老四也没了几年了,你这几年怎么过的?四处混日子?”

    “大概吧。”少年的手互握在一起。“我哥走了之后没多久沈哥您也……不见了一段时间,我跟我哥几个伙计一开始还准备合伙干点什么,但是大树一倒其实自己没做不了大风浪,哥几个早就散了不知道多久了,我就一直留在大连……哪有活就干点,总不至于饿死。”

    沈连城看着烟头的红点忽明忽暗,接着说。“所以你最近听说我回来了,就想着回来接着在这干活?这事情好说的,不是什么大问题。”

    “谢谢沈哥。但是其实我这次想见您,主要是想知道我哥到底……”少年犹豫的拖着音。“我哥真的只是失踪了?您不见了之后,我们都以为您和我哥干同一笔单子出事了。我以为您也就知道我哥的下落。”

    沈连城的目光没有离开缓慢燃烧的烟头,男人考虑了一下,说。“我不见的那段时间,跟你哥没有关系。我出事前的一段时间,那大概是很久以前了,你哥带着他的那群伙计按着一张图纸去下了一个墓……不在本地,出发之后就没联系了。”

    少年的眼神从局促变成惊异。“去了……墓?”

    沈连城眯了下眼睛。

    远处的楚时眠坐在吧台边上,手里也夹着一根女烟,高跟鞋在脚尖一晃一晃。她低头按着手机,不知道在干什么。沈连城接着说。“黑老四一直做的哪门生意,你总是知道的吧?”

    “……是。”少年低头。“所以我才挺奇怪的,我哥最近十年做这些事情都很稳当,什么墓能让他出了事。”

    沈连城低头灭了烟,表情上还在考虑一些东西,没有说出口。男人松了下衬衣的领口,站了起来。“你哥的事情我也在一直想办法查,毕竟活要见人的,只是一直没手段和结果。不过这次你来找我,可以慢慢交代。你愿意的话,明天就可以拉这里干活,新场子缺人手,混口饭吃总是不难的。”

    “是。”少年看出来男人结束对话的意思,忙不迭的点头。“那真是太谢谢沈哥了。”

    “怎么看的?”

    大门在伙计把少年领出去之后就复又关上,沈连城坐到吧台边上的楚时眠身边,背后靠着吧台,这样问道。

    楚时眠则一直是那个发短信一样的姿势,流泻下来的乌黑长发挡住大部分侧脸,看不清表情。男人就这样在边上不作声的抽烟。过了一会,楚时眠抬起头来。“你后来想起来黑老四这事的时候,没有问过蚊子,当年那张图纸是从哪弄来的?”

    “早就问过了,还不是从别人那收来的,花的钱还不少。当年卖他图纸的那人早不知道是死是活了。”沈连城吐出一口烟。“只说是从一座好像是两晋的墓里起出来的图纸,稀奇的很。那人跟好几个人说这事情都不信,只有蚊子信了,高价买了下来,还给了那人一笔额外的封口费,大概觉得奇货可居吧。”

    “两晋的墓里的图纸上标着明代的古墓?这种事情十个人里十个人都不会信。”楚时眠冷淡道。“图纸也跟着黑老四一起没了?”

    “差不多,其实那图上没什么实际内容,我基本上可以记下来。当时那几个人研究了一下,是一个大的离谱的墓。”沈连城随便比划了一下。“之所以说是明代墓,还是看纸张样式才看出来的。”

    男人顿了下,欲言又止。楚时眠却直接把他的猜想说了出来。“你是不是想说,明代在陕西,有财力人力去造这种墓的,就只有当地雄霸一方的日月神教了?”

    “想是一直这么想的。”沈连城说。“可你上次请东方不败吃了顿饭之后相处的不是还可以吗?看她的样子也不知道这回事,她以前不是日月神教的老大么。”

    “这东西如果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长宽高都得用公里来算的话,起码是一百年几十万人的工程,不一定发生在我们那个年代,前后推五十年都有可能。她大概真的不知道吧。”楚时眠慢慢想着。“现在人家因为这事情投奔上门了,你准备接着查吗?”

    “查能怎么查,难道跑一趟现在的黑木崖去实地考察?”沈连城揉了揉眉头,身体转回吧台这边,吩咐着服务生调一杯鸡尾酒,一边跟身边的楚时眠说。“这种东西,黑老四这种人都出事了,我们怎么可能去碰?这么不着边的事情你就不要想了,去办超出能力太多的事情一般都没什么好下场。”

    他大概猜到楚时眠在打算些什么,就直接说了出来。说完就抿了一口鸡尾酒杯的边。楚时眠坐的离他近了一些,想了想,小声说。“两个世界的关系,林之夏和我的脸,这些莫名其妙的棺材,你伙计的失踪,还有东方不败说的正殿地下的东西……你不觉得都跟这个墓有一些关系吗?还有那时候那柄跗骨之蛆一般的镰刀,还有那天华山之巅撕裂天空的十二条翅膀……”

    沈连城身形一僵,又很快摇了摇头。“你这算是冒险主义,现实生活里很不可取的。”

    楚时眠很淡的笑,附身过去跟沈连城接了一个五六秒的吻,唇间有鸡尾酒的清香。“你的主义是什么?”

    “我的主义是离这些东西远点。回来之后,我就不想投身这些东西了。”沈连城说,晃了晃鸡尾酒杯的浮沫,说。“要是早十年,或许会。现在有你了,我不想自己带着你一起卷进去。”

    这话有弦外之音。楚时眠托腮坐着,想了想,朝他伸出一只手。沈连城看这动作看的奇怪。“怎么了?”

    “给我二十万。”楚时眠的睫毛扑闪一下,冷静的说。“十万找人,十万设备,我找人去陕西试试看。”

    ……

    “后来呢?”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吧,顾云水本身也不是那种能热火朝天的吵起来的人,冷着个脸换衣服就走了。”

    在外面随便吃了点东西,冲哥把我和姐姐送回家就走了,看样子累得很,不知道白天跑了多少地方。我懒洋洋的斜在沙发上嗑瓜子,看见姐姐在厨房里收拾了十多分钟:她衣服都没怎么换,脱了外套就去收拾东西,我顿时有点不好意思。“姐……一堆外卖盒子有什么好收拾的。明天我找个时间自己收拾了好了,都放了几天了你就别碰了。”

    姐姐的身影遥遥的在厨房里提起一个硕大的垃圾袋,里面全是饭盒和可乐瓶子。她放下袋子,没好气的问我。“你们两个自己不做饭的?天天订外卖吃?”

    “不然就直接在外面吃了。”我小心翼翼的说。“做饭好麻烦……”

    “嗯,麻烦。所以不洗碗,不扫地,不开窗;我看要不是你们两个天天要出门上课,衣服大概也不用洗了。”姐姐从厨房里走出来,甩了甩手上的水滴,环顾四周说着。她顺便扫了一眼门半开的卧室,随口接道。“……床单倒是换的挺勤快的。”

    我脸一红,生怕被发现什么,立刻跳下沙发把姐姐拉了过来。然而把她拉过来的瞬间发现茶几上还有一摞成山的安全套袋子没来得及收拾,于是我脸更红了,在姐姐难以名状的目光里默默的自觉去找了个小塑料袋来装垃圾。

    姐姐干咳一声。“之夏啊。你们俩生活习惯我是本来不想管的;但是你们同居这种过法姐姐很是担忧。我上来过来才多久,家里就乱成这样了?”

    “是是是……”我立刻连连点头。“那那那个,毕竟开学了没什么时间收拾东西~另外开学上课平日压力大嘛……就,两个人晚上就经常一起放松一下……”

    “国内大学你跟我谈压力?”她又标志性的冷笑一声,指了指安全套子边上的另一摞小山。“那这堆游戏点卡是怎么回事?”

    我顿时不敢顶嘴。

    姐姐叹息一声,起身帮我一起装东西。扫光了茶几上一堆瓜子壳之后,扫出来一叠稿纸,样子看起来很干净,并不像垃圾的样子。还没等我做出反应,姐姐就伸手拿起来,随便翻开看了看,然后一脸惊讶的转向我。

    “嗯……嗯,小说稿子。”我觉得她看出来是什么了,就不是很自然的解释了一下。“哎呀……上课的时候无聊瞎写的,不要在意。”

    姐姐任由我把小说稿子从她手里抢过去,她看着我转身放在别的地方收好,笑容里有意味不明的欣慰。“有这种爱好是好事啊,姐姐支持你的,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种时候你倒是面子薄了,你说平时你能这么含蓄多好。”

    “别提了,这爱好都多久了。”我装作很老成的叹息。“当年我看完电视剧之后可是洋洋洒洒给你写了不知道多少字呢,也没见你表扬过我啊。”

    “你给我写祭文画挽联我为什么要表扬你,我好端端的活着呢。”她开玩笑,轻轻拍一下我的头,说。“自己闷头写东西很没意思的呀?不准备找个小说网站发表了吗?我正好认识几个门户编辑……”

    “爱好而已,用不着那么兴师动众,我想发就自己找地方发去。”我干笑一声。“再说大天朝十成网络写手九成九都入不敷出,我还是不趟这个浑水了。”

    “嗯?现在还叫天朝的?”她托着下巴想了想。“我怎么记得天朝是李唐那时候的称呼,现在不是共和国吗?”

    “……”我心肌无力,懒得跟姐姐解释这是个网络用语,心想着她原来二次元知识如此匮乏。以后找个机会给她补习一下得了。花了十多分钟把茶几上的东西扫干净。我主动把垃圾袋堆到门外,回来看时间很晚了,跟姐姐说。“那……我先去洗澡?明早有课我得早点睡……”

    “嗯,你先去吧。”姐姐把沙发上的外套挂起来,把头发挽起来扎着,回头跟我说。“扫帚在哪?正好我帮你把客厅扫一下……”

    “你别动。”我看着她的侧脸突然说。姐姐吓了一跳,多年的经验让她的动作很专业的停滞在那里。一瞬间有种多机关暗器的错觉……她莫名其妙的问我。“怎么了?”

    我看着头发挽起来的姐姐,眉头紧锁的摇了摇头。

    跟姐姐那第一次宿命般的相见,到今天已成回忆。但珍惜的东西终归是历历在目,那年那月那日黑木崖上的红影无法抹却,初见姐姐时惊艳的眉目跨越岁月,跨越两个世界,依旧风华犹存。可是……重点不是这里。在于刚刚姐姐撩起头发,长发变短的一瞬间,我强烈的感觉到,我曾经在更久远的时候见过她。

    或者说,在不可计数的岁月,我一定见过完全一样,或者极度相似的面容……可按着我以前的脾性,见到这样面貌的人无论如何都会上去搭讪要个联系方式,然后慢慢热络起来的。而我现在,在记忆找不到任何一个类似的人。

    大概是个只跟我有过一面之缘的人……在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之夏。”姐姐看见我跟她同步没有动弹,她缓下了姿势,过了摸了摸我的脸。“你没事吧?魔怔了?”

    “没事。”我笑了下,心想这印象真是太奇怪了,我还是不要跟姐姐说了。“我去洗澡。”

    她点点头,看着我进了卫生间关上门,我在浴霸猛烈的灯光下揉揉眼睛,拧开水龙头。

    浴室里水声淅沥,而客厅里的姐姐拿着扫帚仔细扫着客厅角落的灰尘。整理散落四处的沙发垫子的时候,有一本精致的硬皮纪念册映入眼帘,很厚实的感觉。封面上的黑白映画,像是女性写真。

    东方白放下手里的清扫工具,坐在沙发上翻开那本写真,那双掠过一张张高清写真照片的眼睛,看不出什么感情的波动。

    只是过了一会,她合上手里的写真集,看向亮着明亮灯光的浴室,心事萌发的样子。

    ……

    “姐————”

    我揉着后腰从浴室里披着毛巾湿漉漉跑出来的时候,姐姐已经不在客厅。卧室的门半掩着,随着脚步声的靠近,门缝被拉开。开了门的姐姐手里还有几件没有叠好的衣服。“怎么了?”

    “那个,膏药好像……”我只是稍微动了一下,后腰手心捂着的地方传来火辣的疼痛,丝丝入骨。一瞬间有点说不出来话。

    但是她立刻看出来发生了什么,担忧的看了我一眼,就转身进卧室柜子那边翻东西。“你去床上躺着,我给你换张新的膏药。”

    我表情扭曲的点点头,艰难的披着毛巾走进卧室趴到了床上,不敢多动弹,回头看一眼后腰都艰难无比;后腰上贴着一片撕到一半撕不下来的膏药,刺青的颜色在通红的皮肤下都显得黯淡了很多,繁复适中的花纹像天使张开的翅膀,是很久以前自己随便选的纹路,当时用来彰显自己相对于同龄女生的成熟和轻狂。

    刺青这种东西,纹上去只是一时的疼痛,要洗掉却不知要隐忍多久。

    “都跟你说过贴膏药洗纹身可能会伤皮肤的……结果你就是不做激光手术。”姐姐拿着新膏药走了过来,在我身边的床沿坐下。她的语气很责怪,我看不见背后,不过听见她撕开膏药包装的声音。姐姐的指尖伸过来,摸了摸我的后腰。“这里怎么这么红啊……?纹身能不能弄掉是小事,要是弄成烧伤变色了,做手术都补不回来。你到底懂不懂啊?”

    “以前刚回来……在沈阳的时候,顾云水带我去见他爸爸,当时来不及去做激光洗纹身。但是总不能那么个形象就去见人了。”我趴在枕头上,很轻的跟她说话,一半是因为疼的。“一时半会没有什么好的办法……就直接贴了膏药。我当时想疼就疼吧,时间长了就好了。”

    姐姐嗯了一声,动作很慢的撕我身上的旧膏药,一边说。“你改变那么多,云水不会不知道的,别想往坏处想。”

    我没有回答。

    气氛在这个卧室里柔和安静,暖黄的灯光和厚重的欧式窗帘,让人感到舒适和困倦的色调和触感。

    这都是当时顾云水家里买下这套房子之前,我就梦想过很多次的套路,虽然很容易实现,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能变成事实,在更久之前我曾经极度的渴望一个家。如今跟顾云水相处在一起,他却难得的不在身边,我趴在床上看着这个卧室,突然意识到比创造一个家更难的是如何平静安稳的把它维持下去。

    旧膏药撕的太慢了,我咬牙忍了几秒钟,用力出了口气说。“你还是一下扯下来得了……这样钝刀子磨肉更疼。”

    “扯太快会伤皮肤,你这里已经破了不少皮,估计你就直接疼哭了。”她说,手上力道很慢很稳,不同于那一声很遗憾的叹息。“这个时候,我要是还有武功的话多好啊……把你点麻了就可以直接撕膏药下来了。”

    这话题有点伤感,我没有接她的话。又沉默了好一会,终于把旧膏药忍下来了。姐姐看着我的后腰,迟迟没有贴新药,我也回不了头看情况,只能巴巴的问她。“……没事吧?”

    姐姐没立刻回答。她伸手把新膏药按在我后背上,动作有点重。“皮肤全红了,大概那药物遇水会烧皮肤,你贴了就别长时间泡澡。”

    我点点头,卧撑起来拿毛巾擦头发,但是痛感并不是换了药就顿消无形了,我坐起来的姿势仿佛一个垂垂老去的风湿病人,盘着腿擦头发,看着姐姐坐在床边,手里把膏药的包装捏来捏去的,并不是要起身去做别的事情的样子。

    她这样很少见,我们两个寂静的对视了几秒钟,我忍不住开了口。“我……姐你怎么了?”

    “之夏。”她问。“云水跟你,到底吵什么了?”

    “没事,你还操心这个啊。”我装作后知后觉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以为他会提前跟你说两句什么的……”

    “云水没找过我,我下飞机才知道的。”姐姐眉目很平静的看我。“你跟我说实话。”

    我的表情在低头遮掩后消失的很快。“哎呀,没什么大事的……我不是很想说。”

    [五小时前]

    “不行,你说什么都没用。”

    “哎呀求求你了~”我小声凑在他耳边说。“我今晚把你的咽下去……”

    “说了不行了,你以为谈条件?哄好了就让你去了?这是原则问题好吗。”顾云水有点不耐烦的把我从他身上扒开,想接着闷头玩游戏,但心情大概已经被我弄烦了,手柄随便搓了两下就扔到茶几上,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

    他擦了下手,又瞄了下我手里的写真集:那是一本车展的摄影集。香车美女眼神迷离,卧在超跑宽大引擎盖上的姿态撩人娇媚。薄裙勾勒出诱人曲线,成熟的风韵和年轻活力的热情呈现其上。他移开眼神冷笑一声。“再说,你要是真的想去拍我也拦不住你啊?”

    “我……”

    顾云水急转直下的态度让我有点不知所措:在一起之后,他真的是极少这么跟我讲话。我支吾着想解释什么。“你是不是想多了……这个,我看过联系方式的,工资按小时结算。然后,嗯,其实现在车展上的车模也不会穿很露的衣服……”

    “你告诉我你是缺钱还是什么?就喜欢干这个?越多人看你就越喜欢?”

    我愣住。

    “学校里给人看不够,现在想跑去车展当车模给别人看?”他站起来,手插口袋走过怔怔的我身边去桌边倒水,姿态里有种极少见的暴躁感。“还是别的思路,比如追忆下你的似水年华什么的?”

    客厅里寂静的几乎能听见吊灯嗡嗡的电流声,沉默了很多秒之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又很想过以前的日子?”他很冷静的回答我,拿着水杯靠着餐桌转过身来,看着坐在沙发上的我。他脸上的表情,怎么看都不像一时气话的样子,像一种陌生的反问。“嗯?”

    我深深吸了口气,有一瞬间我感觉自己几乎要喊出来了,可是并没有,我伸手很用力的捋了下额前的头发。“顾云水,你想清楚你现在在说什么。”

    “我凭什么不能说了?我养不动你了是吗?非要出去做这些露腿露胸的东西,做车模赚钱?你跟以前出去卖的时候有什么区别?”他的表情在隐约的怒火里有一点点的哭笑不得,仿佛听见了什么最没有理的话。“林之夏,我说的有一点错吗?你是不是先想清楚你现在在干什么?”

    最敏感的几个字像一串连在一起的地雷,被同一条引线几乎毫无间隔的在我心头上引爆。

    我把手上的写真集攥的很紧,一字一顿的说。“……顾云水,我征求你意见是尊重你,可是你现在摆明了没有尊重我的样子;那我们大概没什么可说的了。”

    顾云水把水杯用力的敲在桌子上,在我一字一顿带着喘息的话语里转身去卧室拖了件外套出来,要出门的样子。我看着他不言不语的样子,接着说,有一声情不自禁的冷笑。“还有,我没说你养不动我,不过别说的没你我活不下去一样。”

    “那你去啊?”他拉外套的拉链,回头看我,挥手的姿态很无所谓的样子。“反正我又拦不住你。”

    “你当然拦不住我了。”我接着冷笑。“赶着想养我的男人多了去了。”

    他穿衣服的动作一瞬间僵硬下来,我坐在那里死盯着他的身影,从来没有如此冷硬的对峙我,其实我是有一点害怕的。但人愤怒的情绪总会盖过恐惧。

    “林之夏,我不是你父母也不是东方,没义务无限度的容忍你。”我意识到他要出门的时候,他已经一边穿鞋一边倚着门框点烟了——他不是抽烟很勤的人,顶多考试前和游戏团战前点一根。他顺手把门边的电脑包扯过来挂在肩膀上。

    拧开门锁的声音短暂而尖锐的响了半秒,门外走廊里吹来夏夜的丝丝凉气。“我去同学家开黑,别找我。”

    室内又回归到只能听见吊灯电流声的死寂。我坐在沙发上发呆,足足几分钟的凝固。

    然后突然转身,用尽全身力气把手里的写真集摔出去。

    ……

    我跟姐姐缩在一个被窝里,没有躺着,只是靠在很厚实的垫子上。

    我把整个事情的过程有一搭没一搭的讲完的时候,她差不多已经翻完了那整本页数屈指可数的车模写真。我很没有力气的靠在她的肩头,想了想又说。“我很难过啊……在古代那些日子,相处的简直就是天生一对,几乎就没有吵过架斗过嘴,结果回来之后……一点一点的跟那些大学男女朋友一样了。”

    “你觉得大学男女朋友是什么样的?”姐姐回手摸了摸我的脸。

    “没什么样……我只是说,我们变得太普通了,跟千千万万的情侣一样。”我说。“明明以前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情,那么多的冒险,还有爱恨别离;明明应该是一辈子无话不谈的……结果还是有这种平淡到让人讨厌的事情发生了,他也跟千千万万个男的一样挑自己女朋友的刺。”

    “那你怎么突然想去做车模呢?”姐姐轻声问我。“云水大概是误会你了……可能觉得你还喜欢一些以前的东西吧,自然而然的就生气了。”

    “车……模……来……钱……比较快……吧。”我支支吾吾的说,没看姐姐的眼睛。“……我要是去餐厅端盘子洗碗的话他肯定也不会让啊!不如挑个时薪高还省事的。而且我看了下短期时间的车模也没有什么危险性嘛,再说姐你也知道车展不就剩下几天了……”

    姐姐默不作声的接着拿余光看着我。

    “哎呀……就是,就是我想看看我自己能不能赚钱。”我腿蜷起来抱着膝盖,平复了一下心情艰难的说。“感觉身边的人……都在很努力的前进啊,展示能力啊,不说别人,就连楚时眠跟我一个年纪都能帮她老公打理产业了……结果我还在原地停步不前。你看,我学习能力肯定是不行了,那我总得找点别的事情做吧?”

    “你怎么知道自己学习能力不行呢?”姐姐合上写真说。“以前一直想让你上大学……学历重要归学历,其实主要是想让你多交点正常朋友。对你来说现在最重要的,不是回到像你同学她们一样的正常日子吗?”

    “我做不到啊……姐,没办法的。”我靠在她肩上,一遍又一遍的摇头。“我以前,就是因为讨厌她们那边的世界,所以才一错再错的……我从来就没有涉足过那么单纯又没有营养的领域,让我现在怎么有办法回去?”

    姐姐摸着我的头发,眼睛里很是忧虑,没有说话。

    “……她们觉得,她们觉得自己的人生,春花灿烂前途不可限量,那样的热情和自信来源于对这个社会的无知,我早已经见得太多了。”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没什么力气的吹自己额前的头发。“我呢……我只知道我不靠着姐姐你和云水,我就只能去卖春,我很知道我早就是个前途无望的漂亮姑娘;所以你让我跟她们去演上四年天真明媚的校园励志剧……我入不了戏的啊。”

    她若有所思的点头。

    “我想去做几天车模,又不是真的图那几个钱,顾云水不缺钱养着我,而且多大的钱我没花过?”我想了想,又跟姐姐说。“我就是……我只是想看看我自己的话到底能干什么。以前你和冲哥关系不好的那段时间里跑来跑去的,很多次我都觉得自己没什么用。”

    “更何况现在?你说呢?你和冲哥两个古代来的,事业都风生水起了。我呢……穿来穿去打打杀杀,最后还是得靠别人养着……”

    “……之夏。”姐姐侧身凑过来把我的肩膀扳过去,并不用力,只是很认真的看着我的眼睛。“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教我认的第一个东西是什么?”

    “是车吧?”我茫然的说。“我不是拉着你走了好几条马路吗?拉着你的手挨个教你念。”

    姐姐点点头。“那,我花了多久才弄明白那是什么东西的?”

    “一个星期?”我不确定的想着。“可是你还很快的同时学了其他的东西啊?”

    “那些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只是,当时我连车是什么都不知道,谁会猜到我今天在跟令狐冲做汽车行业的东西?”姐姐跟我笑着摇头。“没有人知道的,就算我知道自己学了多少,能力有多少,也猜不到我会走这条事业啊?你说是不是?”

    我怔怔的看着她。

    “你知不知道我小的时候手特别笨?当时我七八岁了,还不会帮爹娘干农活。邻里闲聊都觉得我手脚不利索:这孩子连农活都不会?还指望她以后能做别的什么吗?”姐姐抿了下嘴唇,接着说。“这个所谓以后的事情……你都已经完全知道了。”

    我低了头。她释然般的吸了口气,很轻的晃我的肩膀。“之夏,你听我说。姐姐见过的人比你多,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都不行的人的,只是有些人的能力展现的更快一点……比如楚时眠。可是,你慢一点也无所谓的,这又不会影响什么的,对不对?你会跳舞,会唱歌,会写自己的小说,社会阅历和经验比你说的那群大学女生多了那么多。这怎么可能是一无是处呢?”

    我侧着脸点头。

    “但是这次去做车模的事情……你要是还懂事的话,就别去做了。云水的脾气本来不差的,既然误会一句两句解释不清,就不要去探他的底线——他今晚去找别人玩,不就是给你时间冷静吗?”

    我嗯了一声。“我知道的……不做就不做,我只是想找个能证明自己能力的工作试试看……不然我以前被别人养着,现在被他养着,这种纯接受的相处模式我越想越难受,总觉得日子过得没有区别。”

    “所以做几天车模就能证明自己能力了?”姐姐转头似笑非笑的看我。“你下床走个模特步我看看?”

    “……”我一时语塞。“你这么一说我顿时就不想去了。”

    “才刚开学几天,走路都没学清楚就想跑了?想个完全适合自己的东西去做本来就很花时间,这么急做什么。”姐姐笑。“半夜该睡了,明天我还得上班呢,云水明天回来要是还闹脾气我就帮你训他。”

    我拖长音磨蹭着下床去关灯,在一片黑暗里摸到姐姐身边。平心静气的躺了一会,眨了眨眼睛。“姐……”

    “嗯?”

    “你还记不记得……我们两个刚认识没多久的时候,在黑木崖上,在你的寝宫里。”我从被窝里伸出手去,伸向天花板,看着自己的指尖和指缝,有点笑。“你好像还给我送烧鸡宵夜来,然后带我练葵花宝典……后来我也就练了半桶水。”

    “大概记得吧,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她伸手往我肚子上拉被子,说。“怎么了?”

    “没怎么,突然想起来了。”我说。“当时感觉:啊,自己马上要成穿越小说的女主角了:遇见一个高人,被传了绝世神功什么的,按正常套路,接下来应该是发现自己天赋异禀,然后神功一路突飞猛进……可惜天赋没有在我身上顺理成章的出现,就连神功我也过了几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姐姐没有出声,躺在我身边均匀的呼吸着,然而我知道她在一句不落的听。我把手放下来。“我……很喜欢那个时候,可是时间过得很快啊,很多想要极力记住的东西都很快的记不清了。”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谁都没有办法重来的。”姐姐说,转身侧躺看向我这边。“之夏,你是在难过吗?”

    “有点吧。”我空空寂寂的说。“人啊,稍微在现在的生活上有点挫折,都会很怀念美好的以前的。”

    “因为一直在前进,所以不能重来;没必要难过;我在你身边的,我们都在你身边。”她拍了拍我。“睡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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