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四季并不分明,夏季的尾巴没有清晰的轮廓,可能也就是一夜之间,呼啸而过的秋老虎带走了炎热的最后一丝余温。满城满树的落叶迅速的落下,一天一天渐渐失却植被特有的深绿。在这座蓬勃向前的都市里黯淡消逝。每每夜里睁眼,秋风都带着细密的风沙和落叶在低空打旋。

    当然现在不是晚上,落叶飘过的窗前也不是温暖的居家。

    沈连城产业下所有的娱乐场所的第一个相同点,是足够富丽堂皇的店面。而另一个相同点,便是黑白分明干净简洁的后台,像是截然不同类型的两种场所:后厨,员工通道,更衣室换班室休息室,彩排室和器材后台。还有,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一张极长的桌子,楚时眠就坐在长桌的尽头,手里翻动一份厚重的文件。她和林之夏相同的五官表情寂静寡言,等着长桌遥远的另一侧,六七个人在调试放映机的线路。

    窗外洒下的白亮天光没有让这个女人的神态变得温润分毫,远远几个较为年轻的学生模样的男女,有点好奇的偷着看这个坐在会议长桌尽头的女人:这几个是同校地质系的学生,这一次跟着楚时眠的地质队跑腿,只是为了专业经验。而他们动身前,早就知道他们的雇主是谁:这个跟他们年龄和学历都没有差距的女孩子,在他们学校的传言,像是某种不可思议的存在,时时刻刻值得谈资。

    更值得悄声谈资的是,楚时眠的身边还坐着一个清丽有余的女人。

    东方白的女包放在长桌上,不知道是不是旧日深厚内功的遗存作用,她淡定的面容依旧充满了青春的胶原蛋白,岁月没有在这个曾经历经风霜的异世教主脸上铭刻出一丝一毫苍老的痕迹。她流泻到一边肩头的长发乌黑柔顺,在这个美容美发遍地横行的年代里让人印象深刻。

    她纤细精致的眼线描摹出一双狭长凤眼,垂下的眼神又含抿去了几分锋利,她低头翻着手上同样厚重的文件,却是一摞尺寸很大的专业地质照片。

    翻着文件的楚时眠感受到过于频繁的目光,凉凉的抬头看了一眼,那几个学生条件反射般的转过头去。年长的那个领队有一副老江湖的面容,抬头点了下,结束尴尬。“楚姐,弄好了。”

    楚时眠点点头,领队身边搭手的学生关了会议室的灯,宽大的房间里黯淡的只剩下窗外阴沉的天光。幻灯片上的高清照片有种说不出的苍凉感。

    如果没有领队的解说,看起来只是普通的荒山野岭,只是地貌巍峨了些而已。而这样的景象映在东方白的瞳孔里,一丝怀念之情一闪而过。

    她没有说什么。

    “很奇怪,黑木崖地区的地质结构跟周边区域呈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领队按了下手里的激光笔,在幻灯片上的地图图例那里勾了一下。“我们知道,能够长期影响地质结构的原因不外乎天气,生物圈,人文及人文破坏。这种长期是以百年甚至更久来计算的,变化可以从泥土,岩石层,现代及古代生物生活痕迹等等推断出来。而在这次的考察中,我们……”

    “你直接说专业名词和结论,我能听懂。”楚时眠轻声打断他。“我没有时间听细节。”

    领队噎了一下,手动了动,切到下一张幻灯片。“想法是比结论先有的,但是这个想法过于大胆了……所以,我们大概花了四天时间,围着周边地区跑了整整两圈,做了很多份不同的结论和分析,最后得出这张地质分布图来。”

    幻灯片上,是一张中国区域地图。黑木崖的所在地理位置,被一个朱红色的圆圈了起来;这个圆画的异常完全,并不像随手的标记。看得出来是标记的非常认真仔细的地图。

    楚时眠的眉毛微微拧了一下,看着圆圈边上的几串数字记录。“什么意思,这个山脉的石灰岩密度不是正常的?”

    “是非常常见的石灰岩。问题在于,这种密度的石灰岩跟它所在的地区并不符合。就好像我们在正常的山林里捡到正常的海滩鹅卵石,整个事情就不正常了。”他接着回答楚时眠。“况且,这是完美圆形,这个圆形范围内的地质结构,跟圆圈外的完全不同。至少在目前地质学的理论和实际案例里,我们没有见过如此奇怪而巨大的现象。这整座山脉和它所在的圆形区域,就像……嗯,就像……”

    “像是整座山脉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楚时眠问。

    “不对。”领队很认真的摇摇头。“这么形容不是很妥当……换我来形容,如果把大地看成一个整体,这种情况,就好像有人把大地上挖了一个圆形的空洞,然后把整座山峰放在上面镶嵌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盖子。”

    “这只是地图的地理位置,有没有航拍或者实物地质图?”东方白突然问。“我要确定下范围。”

    领队按了几下遥控器,切到一张航拍的卫星图。

    东方白站起来走过去。她在离幕布很近的地方抱起肩,皱着眉在仔细的辨认什么。

    楚时眠依旧坐在那里,低头点了一根女烟。她额前的长发遮挡眉目,没有看东方白,像是在想别的什么事情。挂在足尖轻微晃动的高跟鞋是她唯一的动作。

    会议室内这样的寂静持续了六七秒,她慢慢抬起头。“你们先出去,一会喊你们进来。”

    这话很显然是对着地质队说的。

    这六七个人听了雇主的话,打开门全部走出去。未熄的女烟依旧夹在楚时眠的指间,她站起来向前走了几步,没有第一个说话。

    她在等。

    “……日月神教,刚刚迁移进中原的时候,并不是迅速壮大的。”东方白长出了一口气,靠在幕布前的桌边,抬头看着这张地质图,说。“一开始只有旧址,最初的规模。可能都没有华山派大。后来在当地一点一点壮大,这种壮大在建筑上是慢慢扩建的,到最后整个日月神教总坛建成少说也有三百年。”

    她抱着肩低头想了想,又接着补了句。“最终建成的总坛,是规模很大的古建筑群落,已经完全覆盖在日月神教的旧址之上了……所以,建筑群落的中心也被我改过。”

    东方白身后的楚时眠捋了下头发。“之后呢?”

    “我刚刚说的是先决条件而已,之后是结论。”东方白伸出手指,点了一下幕布。“这个圆如果真的存在,圆心的位置,就是日月神教的旧址中心。”

    “这个旧址的地理位置,现代古代能认出来的,只剩我一个人。”

    “现在看来,这个圆是日月神教存在之初就有的东西,那是……我们都还尚未存在的年代。”

    “很显然,黑木崖的地质现象存在于山顶的日月神教总坛建立之前。从圆心对应了神教总坛旧址中心可以看出,神教的选址跟这个圆形有密切的联系,换句话说,总坛是相对于这个圆形造出来的。这一点,在教义里有提到过类似的东西?”

    楚时眠很仔细的说,又很仔细的问着。而东方白还是背对着她,摇了摇头。“我本来也不算神教土生土长的人,半路上山,武功和权术起步的本来就比正常人慢,没有时间去关心那些真正的教义。”

    楚时眠扬了下眉毛,没有接着追问,走到东方白身边。“你要听我的结论么?”

    “你说。”

    “结合以前发生过的事情,蚊子那张最古老的图纸,和我收到的图纸。我现在的结论是,黑木崖正下方存在着一个直径超过数公里的球形空间。”楚时眠的声音如同念着一张井井有条的台词,然而她双手空空。“如果这个假设是事实,进行下一步推理:在蚊子的旧图纸上,这个空间尚自还是被啃干的细长果核形状,而在我收到的最新图纸上,空间已经变成了接近完美圆形的球体。所以可以猜测,这个地底空间的物质由于某种原因出现了大规模的塌陷或者瓦解……而这样大规模的空间消失,没有几百年是做不到的。”

    她略略停了一秒,也没有看东方白的反应,接着说。“从我们现在身处的时间线回忆,先是最初的果核形图纸被发现,然后你妹妹独自进入笑傲江湖的世界,这是第一个时间节点;之后她带着你们几个回到现实世界……那个时候,我和连城还没回来。我们两个在古代又经历了一些事情,回到这个世界的时候,算作第二个时间点。”

    “两个时间点隔了五百多年,从地质学上来看,这样的时间足够让这个地底空间瓦解成球形规模。所以我有理由认为,在我们那个年代,这个空间还是果核形的,你妹妹的到来类似导火索的作用。牵动了某种力量,让这个空间在第一个时间节点上,开始进行缓慢的分崩离析……直至今日,变成一个更为巨大的空旷球形。”她说完,似乎是看了一眼东方白。“到这里的逻辑有问题吗?”

    “有问题。”东方白侧头看了她一眼。“这些东西,你研究了多久?”

    话语里有隐约的质问,楚时眠正对着东方白的眼神。“这是地质队一个月的成果而已,我也是昨天刚刚拿到的报告。结论方面我早就有了一个雏形,只不过没有什么实际的数据支撑,不过今天这份地质报告里的东西足够了。”

    “一个月。”东方白念着,很不客气的笑了下。“黑木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花上几十天时间砸重金雇队伍去考察的?”

    “我是理科生,遇见问题总会研究下本质。”楚时眠波澜不惊的说。“如果你这么问的话,黑木崖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你在我研究黑木崖这件事上生气的?”

    东方白的笑容僵了下,随即消失。“时眠,没人要求你把这问题做出答案来。世界上那么多问题摆在那里,有些时候答案知道的越少越好。没有为什么。”

    “克苏鲁理论认为在避开所有危险秘密的前提下人类可以正常生存,我一直是其反对论支持者。”楚时眠依旧没有起伏的说,也没有思考的停顿,像流畅的念着空气稿纸。“因为秘密之所以选择避开不谈,是因为人类恐惧并且不能接受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东西,那么总有理解范围超群的人有能力获知更深处的秘密。换句话说,我不觉得黑木崖下面有什么东西在五百年后值得你竭力避开不谈的。”

    “所以现在你觉得你属于理解范围超群的那个人?”东方白情不自禁的冷笑一声。

    “是的。退一步讲,就算我不是,我也有能力知道走到哪一步才是理解的极限,在这个极限之内,我可以做出一切正确的行为来。”楚时眠回答她。“距离极限的这一步……还很远,现在还不需要停,现在还可以接着查。”

    “那你大可以接着查,要是有什么新的发现,欢迎你像今天一样告诉我。”

    东方白想了下,补了句。而后她完全没有想把对话继续下去的意思,转身拎起桌子上的包就要快步离开。走过楚时眠的身边,老板娘没有动。而东方白踩着高跟鞋推开门的时候,清丽的身影停了一下。

    “时眠。你的才华学识和成就,我一直很佩服,也一直让之夏学着你。”东方白说。“但是有些事情,不是仅仅才华和学识高了就可以去做去查的。我想你今天让我来看报告也不是想跟我讨论结论,而是想看我愿不愿意把我知道的黑木崖的事情说出来,是不是?”

    楚时眠没有回答,而东方白听见打火机的声音,女烟引燃的细微声响在寂静宽大的会议室里清晰可辨。

    “我确实不想说。一方面黑木崖秘密现在两个世界大概只剩我一个人知道了,我只想让这个秘密死在我这里。这个秘密知道的人多一个就会影响一个,而我不敢保证那是什么正面的影响。”东方白停了一下。“另一方面,我比你和之夏大一些,这么多事情之后,我跟令狐冲只想安静的过日子,这些秘密摆在那里不碰,什么都不会发生。这一点上,我相信你老公也是相同的意见。”

    “我们做事情不是只靠智商去推理去研究,有的时候要带点情商想想其他人的,你说是不是?”

    东方白说完最后一句话,推开门走了出去,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里渐行渐远。门外还在等着的几个地质队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领队小心翼翼的推门看了下。“嫂子……还要接着报告吗?”

    捋着长发的楚时眠拉开椅子坐下,拒绝性的挥了挥手。

    领队关上门。幕布的幻灯片关闭之后,失去光源的会议室陷入一片能听见针落的寂静里。

    电梯到达一楼。东方白把肩膀上的包带拉紧了些,皱着眉快步穿过沈连城这片白日里一向寂寥的酒吧区。

    这个地方的宗教风格在沈连城和楚时眠从古代回来之后经过更精致的装潢,仿佛掺杂了它主人某种更为复杂的笃信。在林之夏零星叙述里,她大概也知道这个地方浸染了多少东西:就比如她现在穿过的一排排卡座边零星坐着的客人,看似都在闲聊打牌。要是认真查起来,大概能把好几个送进监狱。

    “白姐?”

    眼看要推开厚重大门的东方白回过头。看见后面手插口袋走来的少年,另一只手上有细长的香槟杯子。他纯白t恤上有意义不明的蓝色印花,在酒吧的昏暗灯光下又即使黯淡也印象深刻。蚊子的微笑给人教养礼数极高的感觉,脚步不急不缓的走来,简单的伸出一只手。

    东方白伸手和蚊子握了下,心里想着这种地方见面懂握手的人真是少见。蚊子很自然的站在那里,说。“听小辉和他老婆说起你过好几次了……我记得你们前段时间是不是还在这里聚过来着?那次我有事不在……真是可惜没有早见上面。这次真是巧终于碰见了,我白天常到这里喝杯水来着。”

    “是蚊子吧?之夏经常把你挂口头的。”东方白很快的上下打量了下少年的样子,也笑。“之夏那么闹,以前真是多亏你担待了。”

    “大家都一起玩过,没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蚊子说,动作很流畅的掏了名片出来。“白姐做汽车的?”

    “入行没多久,生疏的很,养家糊口而已。”东方白接过蚊子的名片,没有细看,不过做了个认真收好的动作,很是重要的职场细节。“听之夏说你是心理医生,很难得的专业啊,这么年轻真是前途无量。”

    “普通医生治身体,我帮着多看看内心。各司其职,其实也不是少见的活。”蚊子随便扫了一眼东方白名片上的地址,笑道。“……离得还挺近的。有空大家一起聚。看白姐有事,我就不多耽误你了。”

    他晃酒杯示意下,转身要走的样子,东方白却说。“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吗?”

    “没有吧。”蚊子站住脚步,表情还是很自然。“听之夏说白姐是从沈阳过来发展的?沈阳我不常去……之前应该是没见过吧?”

    “你刚刚看我的眼神……很像看着一位自己的故人一样。”东方白说。“大概我会错意了,别放心上。”

    蚊子有一瞬间怔了下,立刻笑道。“那,白姐看人功夫还真是厉害,我这心理医生要是想揣摩病人眼神,可都得琢磨半天。”

    “职场习惯,我会错意的时候倒是更多点。”东方白回道,摆了摆手。“那先这样,有空大家一起聚;之夏朋友不多,有些事情真是得谢谢你。”

    蚊子微笑点头,拎着酒杯走了回去。东方白转身推开酒吧大门。

    门外灿烂洒下的阳光跟室内的昏暗,如同极近又极远的两个世界般,刺得人眼微微不适。女人不疾不徐掏这车钥匙,走向酒吧后的停车场。她微微拧起的狭长眉间,是某种不可名状的思绪。

    ……

    显示器的型号很久,泛着蓝光屏幕上是模糊的影响,左上角的时间记载着年月日和具体时间。

    室内的保暖不行,微凉空气让一排显示器前披着外套的我依旧有点抖索,心里不禁感叹着夏天过的真是快,温度一降感觉青春都过快了,不由自主的叹息了一声。

    “……我说,丫头啊。”身后的保安大叔随着我的叹息打哈欠,百无聊赖的拨弄着一个收音机。“叔怎么觉着你实际上也没啥急事儿啊,没啥事你还是走吧,你都在这坐了几个小时了,录像这东西本来都不该给你看的……”

    我扯下口罩,回头可怜兮兮的做了个表情。

    大叔很明显的翻白眼。“真拿你没办法……你看吧看吧,不过五点我们就换班了啊,到时候你肯定得走了,现在就四点四十了,你还是抓紧时间吧。”

    我笑着戴上口罩点头,转回显示器时候的表情又变得凝重起来。

    很久以前我才知道,当我自己开始研究身边这些不正常的事情的时候,隔壁的楚时眠已经砸了几十万进去了——当然,这个是后话,我再烧钱也不是拿老公来干这个的。所以,虽然上次收到那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之后,姐姐冲哥跟顾云水的态度都是不管不问顺其自然,但我是按耐不住的:就比如现在,我软磨硬泡无所不用其极的挤进了小区保安室,在里面查着收到邮件当天的进出录像。

    本来计划着,我要是找到送信封来的人是谁的话调查会好办很多,但是翻录像其实是个很枯燥的东西,镜头就那么固定在那里,背景一成不变画质也很差,几乎就是盯着像素点玩找茬游戏,反正我瞪着眼睛找了俩小时没有结果,后面的保安看不下去了,拖着椅子过来拍拍我肩膀。“……来丫头,你要找什么你直接说吧,我帮你调下时间。要换岗了被人发现你在这的话这锅我可背不起。”

    “……这天录像的上午,我想看一下谁进了我住的那个楼。”我有点累的给保安让出显示器的位置。“大叔我直接跟你说了吧,我那天上午收到个不明信件,不是邮政的东西,所以我主要想查一下这东西是谁送来的,以后有用。”

    保安手上调着滚轮,接着打哈欠。“你家楼几号的?”

    我报了楼号单元号,又默默看着他摆弄了几分钟,期间频繁的快进快倒都快把我看眩晕了。终于等到保安摸着下巴说。“你知道大概时间吗?”

    我心里默默回忆了一下,那天早上姐姐七点出门遇上顾云水回家,我去给他买豆浆油条花了半个小时,吃东西半个小时。吃完东西我们滚床单两次俩小时,然后准备第三次的时候就有人敲门了……我说:“十点到十一点左右吧?”

    保安又打哈欠,随便敲了敲屏幕,上面有个暂停的画面。“你看看,给你送东西的是不是这个人?”

    我用一种鲤鱼般的姿态扑到显示器面前,看见那是个我家单元楼门口的摄像头,只能看见整个楼进出的人。

    画面暂停在一个刚刚从楼门口出来的人影上,似乎不是年轻人,鸭舌帽和衣领几乎挡了整个脸,再加上摄像头离得远,可以说几乎就无法辨认。

    “你确定是这个人?”我像是抓住了什么稻草般。

    “我怎么知道啊。”保安耸肩。“不过整个上午进出你们家单元楼的就这一个人,你要是收到什么东西的话,总不可能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我皱着眉头仔细看着细节,然后发现这样的身影太普通了,穿着打扮没有任何特点,放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出来。

    难道到这里就断了……?不对。我用力挠头,很竭力的想着,我一定是漏掉了什么东西;我跟顾云水同居的楼盘是开盘没多久的海景地标。这地方跟几公里外的繁华大学城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但是前面海后面山的,如果不是就住在这里的人,不可能徒步进来送东西,邮递员送快递都会有配车的啊。

    大概时间快到五点了,我心里有点急。“这个人从我家的楼出来之后,看样子是往中央喷泉广场走了,那里有摄像头吗?我想看下他怎么来的。”

    保安大概是看我的样子真的很焦急,外加他换岗时间快到了,就很效率的帮我调着录像。“我看看……他走的这个方向应该不是中央广场吧……你家的楼到广场不是这条小路……嗯?不对啊?”

    他感到奇怪的停了一下录像,而我瞪大眼睛:摄像头上的那个人,竟然进了另外一间单元楼。

    “这怎么……他好像是住这里的?”保安有点不解的说。

    我沉默着,无法理解这样的事情进展。他接着快进那一天剩下的录像,但是一天内一栋单元楼进出的人实在太多了,到后来无法分辨哪个才是我要找的人。

    “四点五十了,丫头。”保安无奈的回头看我。“大概只能帮你到这了。”

    “嗯……谢谢大叔。”我觉得也不太好意思接着麻烦人家违规给我看东西,就扶着椅子站起来,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显得动作很慢。头脑里灵光一现。“……对了大叔,他们家那个楼是几号楼?”

    “我看看……是b2吧。”保安眯着眼睛对照了下显示器回答我。我有点出乎意料。“嗯?我们小区不是只有a1234四栋楼吗?怎么还有b的?”

    保安一推椅子,有气无力的看着我。“丫头你是刚搬进来吗?这都不知道?”

    我在口罩后面红着脸说。“哎呀……我不怎么在小区里溜达的。”

    他白我一眼。“我们小区有八个楼,其中四个海景高层是你们这种富家女才住得起的,剩下四座比较矮的平层全是经济适用房,因为取景不行所以价格也便宜,正儿八经老百姓住的地方。”

    听着这句话其实我想补一句我不是富家女,但转念一想这样他大概会误会我什么,毕竟人看别人的眼光很少免俗。我就只好说。“嗯……知道了,那今天麻烦大叔啦~另外这个楼怎么走?”

    他一边收拾换岗的东西,一边给我简单的指了路。

    我道着谢把门口的东西拎给他,心说今天这两瓶茅台和一堆水果买的也不算亏,多少换回来点线索,接下来就得看自己的思路了。

    但给我和顾云水送照片的人就住在我们身边?还是有别的可能?这样的逻辑完全不能理解……我顺着保安给我指的路远远的找到了b2楼,然后终于明白为什么平日没发现了,大概几个b号的楼都只有六七层高,我跟顾云水住的a楼是11层,平时窗边看看海景,不会低头注意b号楼的……

    我想到此处,习惯性的回头看了看我家的位置,竟然还挺好找的,站在b2楼门口一回头就能看见我家的楼,一点遮挡物都没有,我都能看见我跟顾云水卧室窗帘的颜色。

    然后我感觉我的思维和整个世界的时间都僵死了一秒钟。

    能看见我?

    我瞪大眼睛,站在那里仔细确认了一下,b2楼所有的窗子都面向了中央喷泉广场,另一头就是我们家的a楼所在,这其中没有任何一点东西挡着,直线距离没有办法目测,不过还是在肉眼允许的范围内,想看清东西的话,随便一款望远镜都能做到……这说明什么意思?

    一个给我家送莫名其妙东西的人住在我们小区里,而且在一个可以随意观察我跟顾云水家的地方?

    联想真是个很可怕的能力,我一瞬间已经脑补出很多吓人的可能性了,不敢多想。快步走过去看了看b2楼的单元门:这小区的安保设施做的很好,想开门除非门卡或者楼内用户通过可视电话给你开门,不然没办法进去。我不是b2楼的住户,门卡这东西就不要提了。我又不认识楼内住户……

    正当我在原地转圈的时候,单元门的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我后退了一步。

    单元门好巧不巧的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老大爷优哉游哉的牵着两条牧羊犬出来遛狗,看见站在门口犹豫的我,特意给我扶了下大门防止关上,大概把我当邻居了。“姑娘你倒是进啊?”

    我一楞,真是没想到得来全不费工夫,给大爷连声道谢,就过门钻进了b2楼阴暗的走廊里。

    这算是我第一次仔细的查看我身周环境,b楼很明显是经济户型,环境上比a型楼差了很多,水泥走廊的采光很差,即使外面天光大亮也很阴暗,几乎能看见翻飞的灰尘。

    这种环境我倒是很熟稔,在我过去十几年住过的环境里还算很好的。我眯着眼睛走到走廊尽头:一层三扇门,就是三户人家。这楼有六层,一共十八户人家,通过什么手段才能过滤?

    都说八卦是女孩子的天性,这其中的一大半原因是女孩子相对更能发现一些细节,通过细节发现更多的事实。这才是这句话真正的意思。

    秉承这个思路的我先从一楼放轻脚步到六楼来回走了两圈,从包里掏本子,像个收集素材的记者一样记着每层的细节。然后坐在单元门口的台阶上仔细看了一遍。

    六层的三户都没有人,完全是没有人的空房间,大概是没有卖出去的空户型遗留。这倒是好事,搜索范围只剩下十五户了。而从刚刚遛狗大爷的开门声来判断,他应该是住一楼101的,我不太觉得他能跟我遇上的事情扯上什么关系。

    排除掉一楼这一间之后还剩十四户,从细节上来看,这十四户里有几户是很不同的:201的房门上什么都没贴,野广告,春联,福字,什么都没有;302的门自己换过,是一扇很大很厚的防盗门,看样子价格不菲,让人印象深刻。

    四楼没什么不正常的,最后两个疑点在501和502,501的门口有很大很大一堆垃圾,味道刺鼻,像是住户根本不想出门的样子;502跟302正好相反。门太旧了,生锈的铁门,有个角都快烂掉了。感觉比整个楼的年龄都要大。

    我在楼道里点燃一根烟,叼着烟把本子拿起来,皱眉想着。

    502这种情况……和跟我穿越回来之前,在正殿地下遇到的那扇木门的情况非常像,非常像。

    当时日月神教的正殿盖起来才两年多,而后面那扇暗门看起来起码十多年了。而现在这扇门的年龄又看起来比整个楼都要古老。

    这些事情,都像是某种时间上的悖论。

    我们目前为止遇到的所有事情,都存在着一些时间上的不合理性,就如同我们曾经回到过去的经历一般,这个会不会也跟顾云水说过的蝴蝶效应有关系?先不管这些,目前的情况看来,502的疑点是最大的。却也不能以一概全,其他的看起来也很不对劲……

    这个时候要是能有点别的线索就好了,楚时眠那女人在这里的话,应该能想出来别的办法吧?

    我猛然抬头。

    是啊,楚时眠在这里的话应该会怎么做?我有点直接给她打电话的冲动,却还是按耐下来了。如果当时我知道她也在查这些事情的话,估计开口会好意思很多,但可惜我当时不知道,所以不太好意思直接场外求助,日子越好脸皮越薄所言真是非虚。

    正自一筹莫展的时候,单元门又被打开,遛狗的那大爷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两只漂亮的喜乐蒂看见坐在台阶上的我直接冲了过来开始在我身上扒拉,我也没有闪,笑着挨个摸了一下头:我自己特别喜欢大狗的,这个范围包括全世界的种类,但是唯独不包括沈连城的那只意大利獒。

    大爷乐呵呵的看搂着两只狗的我,一口浓浓的本地腔。“闺女咋还坐这?你住几楼的?”

    我的脑细胞在那一刻燃烧到极致。“大爷我住402的……那个,我忘记带钥匙了,我等亲戚下班回来给我开门……坐好久了。”

    402正好在502楼下,说不定可以问出一些东西来。而我也不知道402住的是什么人,所以直接用亲戚搪塞过去。不过大爷很明显也并不推敲我的话,吹了口哨两只狗,就回到他身边去。“闺女你还等多久啊?不然进爷爷屋里坐坐?”

    “这,这不太好……吧?”我尴尬的犹豫着,不是太会跟陌生人打交道。我正想着怎么拒绝大爷,透过他后面单元门的窗口,却突然看到了什么。

    那是两个正从中央广场走来的男人,左边的那个,远远的可以看见戴着鸭舌帽,普通至极的衣服,不紧不慢的朝着这扇关上的单元门走来;有的时候,普通也能成为一种特征,在这个人落单的时候更为明显。

    电光火石的一刹那,我已经想了很多。立刻抬头笑颜如花的说。“啊啊,那谢谢爷爷了~我这走廊里等得怪累的……爷爷你住一楼是吧?方便的话我进去蹭口水喝?真是渴得要命……”

    透过单元门可以看见那两个男人距离单元门口只有几十步的距离了,如果他们真的是给我和顾云水送信封的那伙人,必然知道我长什么样子。

    在这个退无可退藏无可藏的楼道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他们打上照面……大爷乐呵呵的拿着一串钥匙去开101的门,我跟在他后面,假装很累的蹲在门口等大爷开门,实际上眼睛死死的盯着外面那两个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时间看似走过的很随意,但我的心里其实急得要命,算好了每一秒的动作,在那两个男人刷开单元门之前,我刚刚好关上了101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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