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是晚饭时间,冷清的茶铺子里,陆续来了些左邻右舍刚刚吃完饭的街坊,聚在一起喝茶摆龙门阵。我在一片闹哄哄的嘈杂声中,先前的孤独冷清的感觉总算稍微消减了一点。

    “……说是齐老头那个死了二十多年的三娃子,都被他从阴曹地府把鬼魂请了上来。”

    我恍惚的心被这个邻桌异常清晰的说话声吸引了过去。

    “听说是神得很哟!”另一人神秘兮兮地接嘴道。

    “锤子,有没得恁个玄乎?”又有一个嗓音稍微清朗一点的男人质疑道。

    最先说话那人故作神秘地压低了嗓子,说道:“你两个还莫不相信。老子昨天碰到齐老头,亲耳听他说的。你们想啊,俗话说的十八年开一次轮回道,除了罪大恶极的永世不准超生外,其他人死了之后,最多十八年就要重新投胎轮回。但是那个半仙硬是把齐老头的三娃子的鬼魂从阴曹地府请上身了得嘛。齐老头还和他三娃子说了话,肯定那就是他的三娃子,不是那个半仙在装神弄鬼。”

    “齐老头的三娃子生前做啥孽了,竟然不能投胎转世?”嗓音稍微清朗点的男人小声地道。

    三个人叽里咕噜一阵乱猜,说了一阵有关齐老头的三儿子的传闻和闲话。

    我自小练习气功,此刻有意识地竖耳倾听,就算邻桌这人压低了嗓门,依然听得清清楚楚。我的心不免微微动了一下。

    另一个人咕噜喝了一口茶水,道:“这还不算玄的?你们晓得城北米行的赵老板不?他那个四十年前死了的小妾,都被那个半仙请了出来,据说还和赵老板那个了一夜。”

    这话说出来,邻桌三人一起压低声音吃吃笑了片刻。

    嗓音稍微清朗那人说道:“我听人说啊,那赵老板也算得上是情种了,年轻时喜欢那个戏子出身的小妾,结果才娶进门,还没来得及洞房,那女人就得了暴病死翘翘了。这回嘛,也算还了赵老板的心愿了不是。”

    邻桌又传来一阵吃吃地笑声。

    我却心思大动,心想如果真有这么神通广大的人,说不定能帮我找到王嘉丽和聂小玉被劫夺和散失的魂魄,便隔桌问道:“三位大哥请了,你们说的这个半仙,叫啥名字,在哪里?”

    嗓音稍微清朗那人笑道:“少年郎,你是想找神仙算命么?”

    我不想跟他解释,就点了点头。

    那人道:“那半仙姓刘,都叫他刘半仙。住得离这里不远,看见前面那条胡同没有?走过那条胡同,到青石大街上,右手边第一家就是。”

    我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结账走出茶铺子。我顺着那人的指点,经过前面那条幽深的长巷,来到对面的青石大街,右手边有一棵巨大的老槐树,槐树下露出一家院门来。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这家人门户紧闭,街道上来往的行人也寥寥无几。我明知这么晚去打搅这样的江湖异人不甚礼貌,但我抑制不住自己急切的心,还是上前拍响了门环。

    很快就有个老头子过来应门。我向他说明来意。那老头仔细看了看我,出乎意料的,竟然没有拒绝,径直把我带到堂屋里,然后他就去楼上请那个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李半仙了。

    我竭力平息住跳得急促的心,坐在帘子前面的蒲团上。这道帘子将堂屋隔成了两半,帘外摆放着七八个蒲团,显然是给来访者坐的,而且说明平时来访者不少;帘子里面,隐约透出一左一右两盏牛油灯光,把里面的一切都照得朦朦胧胧,倍加神秘。空气中浮动着一抹淡淡的异香,闻之令人心弦撩动。

    我抬头看了看周围和天花板,墙壁上明明有两盏壁灯,但是没有打开。我不好冒昧去开灯,心想这样的布置,应该是此间主人想要增添一些神秘感,好让信徒容易相信他的话吧。但我哪管这些,只要此人真有我听说过的那样的能耐,能帮我找到王嘉丽和聂小玉的魂灵,我就谢天谢地了。

    不一会儿,楼梯踩响,一个穿着宽大袍子,头戴宽沿礼帽的人跟着那老头下来了。这人看起来身体瘦削,个头比那老头高出大半截,以男人的身高标准来看,只算得上中等个子。他的脸被宽大的帽沿遮盖了大半,在这昏黄的烛光下,根本看不清楚。

    那老头介绍道:“这是我家先生。你可以叫他刘先生。”

    我连忙拱手躬腰道:“刘先生,冒昧深夜拜访,请勿见怪。”

    那李先生挥了挥手,直接走到帘子后面,拨动了香炉盖子,似乎添加了些香料进去,才与我一帘之隔坐了下来。

    那老头道:“后生,你可以告诉我家先生你的来意了。”

    我又恭恭敬敬地作了个揖,说道:“刘先生,在下道学后进,希望你能帮帮我。”说完,我便把和王嘉丽、聂小玉的事详详细细说了一遍,末了道:“恳求刘先生给我指点一条明路,让她们两姐妹能重回六道,轮回转世。”

    “嗯。那是你先不对,才造成这个恶果的嘛。”

    我没想到这个刘半仙的嗓音这么年轻,而且软软的,柔柔的,像个嗓音沙哑的年轻女郎在说话。但我知道江湖异人都有其特异之处,所以也没在意,问道:“请先生明示,在下哪里先不对了?”

    刘先生轻轻一笑,道:“你明明早有婚约,却离家出走,与未婚妻之外的女人来往,而且还又结阴婚,又结阳婚的,如此有违天地伦理的事,不造成恶果才怪呢!”

    我被他这话说得浑身一个激灵,瞠目结舌道:“你咋晓得我原本就有婚约?”

    “呵呵!这有何难,我掐指一算,什么能逃过我的法眼?”刘先生继续用他那雌雄莫辨的嗓音说道,“你若想救王嘉丽和聂小玉的鬼魂脱离无边苦海,重回轮回正道,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个五阴汇聚的女性作为魂翁,追回王嘉丽被盗的魂,找回聂小玉散落的魂魄,然后你得保护好这个五阴汇聚的女性,助她平安度过十三大劫三十六小劫,方能化解王、聂两女夺人夫之孽债,超度她两姐妹重归六道轮回。”

    我听得为之动容,一下子就想起了小时候的玲玲,同时也想起了那日见到的那个笑起来淫邪美艳令我不舒服的玲玲,如果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对这场娃娃亲的背叛所造成的孽债,那我对惨死的王嘉丽和聂小玉,又该承担多么沉重的债?

    “只是这五阴汇聚的女性可不好找。”刘先生柔若女性的声音再次说道。

    我从沉思中回过神,问道:“刘先生,如果我能找到一个五阴汇聚的女性,接着该怎么做?”

    刘先生站起身,说出一通让我费解的话:“月圆之夜,僵尸暴起,女聚五阴,男集纯阳,西来之祸,共为之平。小玉魂魄,散落虚空,借女之躯,走阴上身,还魂追魄,逆天改命。”

    我听得似懂非懂,同时也心惊无比,问道:“先生何以得知‘月圆之夜,僵尸暴起’这句话?还有先生这番话到底含有何种深意,可否请先生明示。”

    刘先生冷笑一声,隔着帘子摇了摇头,吩咐垂手站在我后面的老头道:“送客。”

    我听他把话说到点子上了,哪肯就这样轻易离开,撩开帘子闯了进去。

    那刘先生来不及掩饰自己的容貌,被我看了个清清楚楚,原来是个六十岁左右的干瘪老头子。我无法把眼前这个干瘪老头和刚才那样酥软的女性声音联系到一块儿,楞了足足好几秒钟没说出话来。而且不知怎么的,我觉得此人十分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刘先生连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我,连道:“送他出去。送他出去。天机不可泄露。”

    我哪肯走,可是背后那老头过来拉我,手劲竟然不小,把我扯了一个趔趄。我知道这个老头肯定有一身功夫,除非我运功相抗,否则只能被他硬生生拉走。我在犹豫不定间,已经被他不由分推了出去。当我听见砰的一声响,才发现自己已经站在大门外的青石街道上了。

    刘先生最后那一番如谜语般的话,我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我却非常明了,就是要找一个五阴汇聚的女性。如果说临时要找这么一个五阴汇聚的女性,几乎是不可能的,但对我来说,心中早就有个不二人选——玲玲。

    而且按照这个被人称为半仙的刘先生所言,正是因为我背弃了和玲玲的婚约,才造成王嘉丽和聂小玉的惨死。我在心里恨自己,真是个害人精,丧门星!

    我放弃了想要再次闯进去问个清楚的念头,悲伤猛如潮涨,涌满心怀,眼泪再也止不住,哭得身躯发抖,倒在了地上。也不知过了多久,寒冷的夜风将我又激动又恍惚的脑袋吹清醒过来。我抬眼一看,天空即将露出鱼肚白。无论如何,先找到玲玲才是正经。

    我很快就思忖妥当,要找到玲玲,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问玲玲的爸爸邓大爷。而我是没办法再面对邓大爷的,眼下最好的人选,就是王呈泽。

    我疾速回到王家,拍开门,把还在睡梦中的王呈泽拉了起来,把昨夜我所遭遇一切都向他详细说了一遍。

    王呈泽听得将信将疑,不过最终,还是照我的说法,由他赶回绵竹县,去问邓大爷,玲玲在成都的落脚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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