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崇文尽管焦急如焚,抬眼看了看天色,再耽搁下去吉时便过了,只好安慰道:“侄女婿切莫担心,一切待为叔回来再商议!”

    送葬队伍在此启程,一辆接一辆的马车自顾北一行人身边走过。

    所有来送葬的人,都默默地看着顾北一行人,暗自心想回家后就叮嘱家中子弟少惹读书人,读书人狠起来一言不发就动剑!

    云家人乖乖的让开道路,一声也不敢吭,云家二爷云蒯思被人拿剑架着脖子呢。

    待到队伍过去,才有云家人上前胆战心惊说道:“那个......您看,二爷伤势太重,失血过多,若是不及时医治,恐有性命之忧......”

    顾北不以为意的笑笑。

    性命之忧?现在这种情况才跟名字匹配,不然‘快死’不是白叫了。

    在古代,古人对于阴宅的重视,简直胜过一切!即便再是嚣张的豪强之家,也不敢拿别家祖坟说事儿。

    这是不能触碰的底线!

    所以,云家从挡住白家祖坟的向口那天起,就已经注定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白家是什么人家?公卿之家,若是被人拿捏得祖坟都保不住,传出去,还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到时候白老公爷还不成为人人耻笑的对象,死了也翻不了身!

    颜面扫地,死后,都无颜去见祖宗!

    云家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白家的底线,顾北可不认为只是一个简单的坟地之争,尤其是陈文泽明确表态后,云家依然毫无顾忌!

    到底是什么原因呢?

    顾北不知道,也不想去猜,太麻烦。他想用最简单的办法:打草惊蛇!

    把这群野草都铲平了,难道那条蛇还能龟缩不出?

    顾北看了看云家众人,点了点头,让萧然拎起云蒯思,上了路边的一辆马车。

    云家人面面相觑,只能看着自家二爷像麻袋一般被丢到马车上......

    顾北在马车上,说道:“头前带路,我们亲自送你家少爷回府......”

    济南府,云家大堂。

    云家老太爷靠坐在圈椅上,一张皱纹纵横的老脸上神情恹恹,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两个娇俏的侍女正跪坐在他身旁,小心翼翼的揉肩捶腿。

    老大云蒯活年逾五旬,生的白白胖胖,长须修剪得整整齐齐,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衣,腰间挂着玉佩,很有一副富贵儒雅之态。

    “父亲,既然陈文泽已经传话过来,说是与那顾北谈妥,为何还要不依不饶?比较他也是代表白公爷前来,万一得罪了他,事情岂非脱离掌控?”

    云蒯活小心翼翼的说着,边说边注意父亲的脸色,生怕一个不小心惹恼了父亲。老爷子别看快七十了,那脾气一点也不比年轻时候小,愈发暴躁。

    发起火来的时候,训斥他这个五十多岁的长子,就跟训孙子似的,一点儿都不留情面......

    云老太爷尚未说话,坐在云蒯活对面的老三云蒯生便嗤笑起来,一脸不以为然。

    “大兄,这里是济南府,可不是应天!在应天耍横还有国公府兜着,到了济南,是龙他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咱们云家三代在济南经营了这么多年,上至府衙下至市井,早就经营的铁桶一块,即便是白霸天仗着国公仗势压人,也得看看济南百姓答不答应!到时候只消煽动一下百姓,有官府撑腰,他白霸天还能罔顾民意,逆天而行?”

    云蒯生的面相跟大哥云蒯活很像,但身体魁梧,虎背熊腰,端坐在椅上,说话仰着头,一股桀骜之气冲天而起。

    被兄弟噎了一下,云蒯活有些恼火,神情不悦道:“现下陈文泽不知是何缘故,去了白家吊唁后,他便已不站在我们这边,就凭几个泼皮无赖,裹挟着一群愚民就能让一个当朝一等公爵忌惮?简直幼稚!”

    云蒯生哼了一声,不屑道:“陈文泽,就一贪财之人,代表不了济南官府......”

    云蒯活还欲再说,却被一声冷哼给打断。

    云老太爷抬起眼皮,一双眼睛瞪着云蒯活:“你是不是忘记了我们这些年过的什么样的日子?是不是忘记了自己真正的身份?是不是忘记了我们的任务?要知道我们的今天是谁给的......”

    老爷子虽然年岁已大,但中气十足,语气犀利,说道最后,已是声色俱厉。

    身旁的两个侍女吓得鹌鹑一样跪在哪里,缩成一团,簌簌发抖。

    即便是云蒯活也心惊胆战,额上汗液直流,赶紧跪倒在地,口中悲呼道:“孩儿岂敢忘记?如果没有圣......就没有我们云家,可是,眼下局势不明,更当稳妥行之,方是长远之计,怎可一时意气,坏了圣......大事。”

    云老太爷厉喝道:“鼠目寸光的东西!你可知那天香露配方能带来多大的利润?只要将配方掌握在手里,日后歌儿执掌圣教,一旦起事就可有源源不断的钱粮支持!此乃天赐良机,失不再来,怎容得畏畏缩缩患得患失?”

    云蒯活很是惧怕父亲,但还是想据理力争,试图说服云老太爷。

    “现下歌儿不就已经拿到一县代理权,只要我们徐徐图之,迟早可以拿到天香露配方。但现在就跟白家硬碰硬,逼迫白家让步,且不说能不能成功,这风险实在太大。那白霸天虽然远在应天,但深得皇帝老儿信任,兵权在握,谁知道济南是否有他的人?万一被他抓住把柄,实在得不偿失!”

    这时,云蒯活插话道:“还不都怪那陈文泽,拿了我们银子不办事,也不知顾北跟他说了啥,居然就偃旗息鼓,坏我们的大事!”

    语气之中直呼陈文泽,很是愤然。

    云老太爷闭上眼,重新放松身体,轻叹一声,说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世间任何事都在人的算计之中,却没有一件事可以完全在计算之内。不能等到算无遗漏再出手,永远也不会有那样的机会,因为再完美的计划都有疏漏之处......”

    房里一阵沉默,父子三人尽皆不语。

    只剩下两个侍女因为惧怕浑身发抖而发出的衣服摩擦声。

    好半响,云老太爷才挥了挥手。

    云蒯活冲门外大喊一声:“来人!”

    立即便有下人躬身走进来。

    云蒯活下巴冲着云老太爷身旁的两个侍女努了努,淡淡说道:“拉出去,埋了......”

    下人没有一丝意外,平静应是。

    两个侍女闻言,吓得瘫软在地,无声哭泣,却是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她们俩是云家的家生子,明白在这个吃人的府邸根本没有饶恕的可能,现在死的只是他们俩,若是惹恼了家主,那就得全家跟着陪葬......

    下人两个软成一滩的侍女拖走。

    父子三人的神情没有一丝波动,就像是处理了两个无用的垃圾,毫不在意。

    过了一会儿,云蒯活沉不住气,问道:“老二那边不知怎么样了,我去看看。”

    话音未落,房门“砰”的一声被推开。

    云蒯活勃然大怒,起身冲着慌忙跑进来的一个管事就是一脚,大骂道:“赶着投胎?惊扰了父亲,老子把你全家都埋了!”

    那管事被一脚踹了一个趔趄,顺势“噗通”一声跪下,惊慌失措叫道:“老太爷,大老爷,三老爷,快出去看看吧,二老爷快死......哎呦,大老爷别踢......嗷......”

    “老二的名讳也是你叫的,老子踢死你个老货......”

    听闻管事居然敢直呼老二名讳,云蒯活二话不说踹了过去,踹了一阵后,方才停下来问道:“说吧!老二怎么了?”

    管事吃了一记拳脚,揉了揉后背,神情不解,眼见大老爷抬脚,连忙道:“二老爷快......快不成了!”见大老爷眼神不善,连忙改口。

    云家三父子愕然。

    云蒯活惊问:“你个老东西怎么不早说?”

    云蒯活却已经大步走了出去。

    管事揉揉被踢的部位,心里腹诽起来,我早说了,还招来一顿踢。

    顾北坐在马车里,半卷着车帘,看着车夫驾车原路返回,穿过城门,绕过府衙前的那条大街,来到一座府邸前驻足。云家的下人一路跟在后边,有人去府衙报案,有人先行回府报信。

    云府门前站了几十个手持刀枪棍棒的护院,虎视眈眈的盯着车内的顾北和萧然。

    顾北看了看死鱼一般躺在车厢里,早已失血过多断气的云老二,车厢地板上好大一滩血,心情有些紧张。

    他终究是一个现代人,对于亲手杀人这种事有很大的心里障碍。

    之前只当凑个数,尽快参加葬礼回应天,但现在云家居然咄咄逼人,他也不能弱了白家气势教人看轻。

    所以这个云老二,不得不杀。

    他必须狠下这条心!

    而且,绝对不是仅此而已。

    在这样一个人治大于法治的年代,如何更好的保护自己、保护身边的人?

    要保护身边的人,唯有实力而已。

    实力是一个笼统的概念,它包括武力、智力、地位、权势、金钱......只要有足够的实力,这个世界就可以任你横行。

    所以,才有那么多人想要当皇帝。

    当实力达到一定地步,用不着你去欺负谁,所有人在你面前都会乖乖的,因为每个人都会衡量得失,当发现有可能在你身上所的到的远远无法弥补所失去的东西之时,没人会惹你。

    白家现在还不具备这个实力。

    老公爷虽然身为当朝国公,兵权在握,简在帝心,然而他的能量也只是在军中,只能影响到南方地区而已。对于济南的官场,还是力有未逮。

    所以,云家才敢老虎嘴上拔毛,修建宅院堵住白家祖坟的向口。

    这要是放在应天、在京都,谁家敢这么干?

    顾北本不想赶尽杀绝,但他不能不考虑自己离开后,白家宗族的处境。

    以云家如此嚣张跋扈的作风来看,尽管可能不敢对他做什么,但必将对济南二爷爷这一脉展开猛烈的报复,一旦云家发起疯来,那后果必将极为严重。

    打济南白家的脸,就是打应天白家的脸,打自己的脸,就是打白霸天的脸。

    面对脸被打,顾北岂能坐视不理?

    要知道,白霸天的虎......呃,声望就是无价之宝,可省却多少麻烦,创造多少价值,岂容云家这般嚣张跋扈的暴发户之家踩在脚下?

    那以后,还不得有更多仇敌踩到头上来。

    他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想要动白家,就得考虑好下场是不是能够承受!

    看着云家门口越聚越多的护院,下人,顾北轻声道:“从大门进去!”

    车夫有些愣神,刚顾北一言不语让人砍了云蒯思的手臂那一幕折服了他,闻言迟疑一下,便挥舞马鞭,喝了一声:“驾!”

    马车晃晃悠悠的驶向云府大门。

    云家人个个面面相觑,却也不敢阻拦,谁知道这小白脸会不会让人把云二爷给剁了?赶紧分开一条道路,放马车驶进院子。

    马车穿过花园,沿着一条青石铺就的小路,到一处门前站定。

    正堂到了。

    云蒯活风风火火的从内宅跑出来,到了正堂,迎面见到一架马车径直驶来,马车底部连同一只车轮都染红了暗红色的血迹,令他瞳孔微微一缩。

    马车站定,车帘掀开。

    车帘里一个少年端坐,旁边一名侍女正在给他捏肩。

    一袭白色麻布的孝服,面容清秀,剑眉星目,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容,像是一个上门拜访的贵公子......

    然后,他的目光投注到车厢里横卧的一人身上。

    从他的角度,看不清那人的脸容,试探着喊了一声:“老二蒯思?”

    老二快死?

    那人却是纹丝不动,仿佛真的‘死’了一般。

    云蒯活注视着顾北,喝问道:“把我二弟如何了?”

    顾北看了看早已死透的云家老二,抬头看着云蒯活,问道:“你是何人?”

    云蒯活忍着胸中怒气,道:“某乃是云蒯活,你就是白家姑爷顾北?”

    云快活?

    这名字,顾北心里忍俊不禁,面上哼了一声不置可否,说道:“就凭你这小小云家,也敢跟白家作对,不知是谁给你们的勇气?”

    老子脾气暴躁,儿子也不差,被顾北轻佻的语调刺激得勃然大怒,一挥手,大喝道:“来人,将这个小白脸给我拿了!”

    云家护院、下人呼啦一下就围了上来。

    萧然连忙站到顾北身前,手腕一翻,长剑挽了个剑花,大声喝道:“再敢上前一步,你家萧爷爷就剁了这个云老二!”

    云家护院、下人不得不站住脚步,为难的看着云蒯活,等他作决定。

    云蒯活哪里知道自家二弟蒯思早已是死得不能再死,顿时投鼠忌器,怒道:“顾北,你放了某二弟,某就饶了你一命!”心底甚是焦急,马车上流了如此多的血液,也不知二弟是不是还顶得住?

    顾北在萧然身后摇摇头,说道:“你说了不算,把老太爷请出来吧,亲耳听了老太爷的保证,此事就作罢。否则,不过就是鱼死网破而已,在下就拉着云老二垫背!非但如此,当朝一品国公的孙女婿死在云家,你云家还有能耐顶住?”

    云蒯活心里咯噔一下,千想万想,都没想到这个顾北居然有胆子来个玉石俱焚!看这小子的神情姿态,真不是吓唬自己......

    云蒯活为难了,这可咋整?

    真把顾北弄死?

    即便是云蒯活再是跋扈,也不敢相信自家能承受得住白霸天的怒火。

    进退两难之时,身后脚步轻响,一回头,却见三弟云蒯生搀扶着父亲走了出来......

    云蒯活连忙迎上去,愤然说道:“父亲,这顾北怕是不好处置......”

    云老太爷摆摆手,颤颤巍巍的上前来,死死的盯着顾北,一言不发。

    顾北被这老东西一双死鱼的眼睛盯得心里发毛,骂到:“老杂毛,看什么看?”

    “哗”

    在云家人眼里,老太爷就是最权威的存在,即便黄土埋到脖子,只要有一口气在,那就是云家的定海神针,绝对不可冒犯的存在!

    云家上下哗然,纷纷喝骂。

    云老太爷却神情不动,盯着顾北,缓缓说道:“拿一个死人威胁我云家,白姑爷不觉得有点可笑么?”

    此言一出,云家上下顿时怒火滔天。

    原来二老爷已经被这小白脸害了性命?居然拿二老爷的尸体来云家讨价还加,真是可恶!

    云家上下一个个死盯着顾北,只待老太爷一声令下,便一拥而上,将这个小白脸拿下,抽筋扒皮,告慰二老爷在天之灵!

    顾北心头一跳,这老杂毛好毒的眼光,居然看出来云老二以后死了?这可有点糟,自己之所以敢上门打脸,就是凭着这个云老二这个人质,可以让云家投鼠忌器,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没了这个人质,云家人的怒火还不得把自己撕成碎片?

    仔细看了看云老太爷腮帮子图图乱跳的,顾北突然想明白了:这老杂毛居然打算牺牲掉云老二,也要把自己留在这里!

    看样子,云老二是肯定昏迷了,不能开口,那么云老太爷说他死了,谁会不信?难道他会无视自己儿子的性命?

    被云老太爷毒蛇一般怨毒的眼睛注视,顾北心底微微一颤,虎毒不食子,这老杂毛太毒了......

    心底一股凉意泛起。

    (ps:老二快死爬出来挥手大喊,给点收藏~给点收藏~我需要能量抢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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