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旁边早围观过来不少灾民看热闹,便有人讥笑道:“得了吧,钱老三,周成根本就不是你亲儿子,你还真当自己是人家的爹咧?”
    又有人道:“就是,讨了周成那样的媳妇儿,简直是你老钱家祖坟冒青烟,你个狗日的整天手游好闲,却逼着娘儿养你,现在婆娘病了,你居然连她的口粮都抢了,你特么还是人吗?”
    围观众人皆是义愤填膺,纷纷出言谴责那钱老三。
    钱老三面皮通红,色厉内荏道:“这是某的家事,与尔等何干?休要胡说,赶紧散开......”
    顾北此时已是大致明白了事情的缘由,不由气的脸色发青,咬着牙说道:“钱老三,大伙儿说的,确有其事?”
    钱老三心虚,却见顾北虽然衣饰华丽气度不凡,想来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不见得有什么主见。
    便梗着脖子说道:“确有其事又如何?那婆娘嫁给我,就是我的人,我让她生便生,要她死就得死......”
    顾北气的鼻子都快冒烟了,“所以,你就连婆娘救命的口粮也抢?”
    “关你何事?”
    “关我何事?”
    钱老三嗤笑道:“你以为你是亲王啊?愣怂货......”
    钱老三话还未说完,萧然握住马鞭,从马背上跃下,手臂一扬,马鞭的鞭稍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刺破空气,“啪”的一鞭子照着钱老三劈头盖脸的抽了下去。
    “哎呀......”
    钱老三惨叫一声,捂住头脸,大骂道:“狗日的竟然敢打老子......哎呦!”
    萧然握着鞭子,一鞭接着一鞭,死命往钱老三身上抽。
    世上居然有如此不知廉耻、自私自利之徒?
    他对这个禽兽不如的人渣也极为不爽,居然还敢骂姑爷,不抽他一顿,他都不知道马王爷长了几只眼睛。
    十几鞭子下去,钱老三便蜷缩在地上,哼哼唧唧的连惨叫都叫不出来,浑身上下鞭痕处皮肉绽开,血肉模糊。
    那男孩一直在旁边看着,两只大眼睛里闪烁着解恨的光芒。
    待看到那钱老三眼看着就要被鞭子抽死,突然扑过去抱住萧然的大腿,哀求道:“大哥饶了他吧......”
    萧然高高举起鞭子,微微一愣:“你说啥?”
    他是真想把这人渣抽死了事!
    可这孩子刚刚还恨不得咬死这个钱老三,这会儿怎么会给他求情?
    “这人虽然禽兽不如,但若是没有他,我和我娘早就饿死了.....你这一顿鞭子够他受的了,大哥你就饶他一命......”
    萧然愣了,眼睛望向顾北,顾北也愣住了。
    面前这个男孩食不果腹、衣不遮体,脑袋大身子小,明显长期营养不良,可就是这么一个小乞丐一般的孩童,居然说出这样条理分明的话?
    萧然看了看男孩脏兮兮血迹斑斑的小脸,举着鞭子的手放下。
    “某给你这个面子,今日就饶了他这畜生!”
    顾北对这个小男孩很感兴趣,问道:“不知你母亲在何处?”
    “啊!”
    小男孩猛然惊醒,赶紧从地上爬起,伸手摸了一把脸上的鼻血,撒腿就跑向路边的一个棚舍。
    旁边便有人叹气道:“这周文是个孝子,可惜啊,他娘怕是活不成了......”
    “是啊,周文娘多好的一个人啊,生生被这个钱老三给毁了......”
    “谁说不是?周文娘一直身子不好,又操劳过度,再加上大旱导致颗粒无收,前来南方的路上便病倒了,现在无食无药,怎么挺得过去......”
    “哪怕有口吃的,也不至于如此......”
    “可那有什么法子?幸亏是官府逼得城中大户捐了些钱粮,可这城里城外多少灾民?哪里救济得过来......”
    “一天能免费发放一顿稀粥,吊着这条命不饿死,就算老天爷开眼了......”
    顾北听了后心情沉重,放眼四顾,灾民们皆是面黄肌瘦、衣不遮体。
    这要是在现代,何至于如此?国家早就开始接济了。
    这便是人命如草芥的古代!
    顾北觉得心里有一块大石头,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以前还曾无数次讥讽逅病过他生活的时代,对这个不满,对那个愤怒,只是当他来到古代后,他才明白。
    老百姓吃的饱饭,才是一个国家的根本!
    才是施政者至高无上的成就!
    顾北下了马车让那群工匠先回去,便带着萧然向那叫周成的孩子棚舍走过去。
    棚舍区汇聚了太多的灾民,这些灾民大多是目不识丁的农夫,缺乏自我约束的意识,兼且饥饿交迫,又如何会去在意什么公共卫生?
    棚舍前后的隐秘之处,到处是人的排泄物,刚好此时正值夏日,这些秽 物的气味经过阳光的暴晒,很容易爆发疫病。入眼处污秽、腌赞遍地,让顾北胸口一阵阵翻腾,几欲作呕。
    那群围观的灾民不知这位贵公子要做什么,都不离去,跟在后面看热闹,窃窃私语。
    这些棚舍都是简单的搭个架子,上面覆盖着草席破布,在寒风下摇摇欲坠。    周成所在的棚舍更是不堪。
    四周几根长短参差的木杆支起一块破败的草席,躺在棚舍里,阳光照射直下。
    不足五六平方的棚舍里,却挤了七八个人,各据一角,似乎挤了几个不同的家庭。
    倒是那唯一一处遮挡阳光的下面,躺着一个妇人,周成正跪在妇人身边,轻声呼唤着“娘亲”......
    也不知是大家见这妇人可怜将这处阴凉的地方让与她,还是钱老三那混账抢夺来这个地盘。
    那妇人身形搜弱,躺在一袭破旧的草席上,全无生息,只是微微起伏的腹部让人知道她还有一口气在。
    “娘亲,你快睁眼看看,儿子给你讨来一个馒头......只可惜被那个混蛋抢去吃了一半,不过我又抢了回来,这是我给娘讨来的......娘......呜呜......你快睁眼啊,快吃啊......”
    周成一边哭,一边把手里的半个沾满灰尘的馒头塞进妇人的嘴里。
    那妇人依然没有一点反应,像是已经昏迷。
    顾北轻叹一声,眼眶有些酸涩的看着这一幕人间惨剧。
    自古以来,无论王朝更迭,还是天灾人祸,苦的,永远是这些蝼蚁一般的老百姓。
    这是一个完全没有人权的年代。
    达官贵族、王侯世家不将这些老百姓当人看,便是这些老百姓自己,也未曾将自己当做人......
    这才是最大的悲哀。
    棚户外传来一阵喧哗。
    有人问道:“打人者何人,可曾走脱?”
    “不曾,正在那边棚舍里。”
    “速速带某将此人缉拿,简直无法无天,居然把人打得这么惨!”
    没一会儿,顾北便听到身后脚步声响。
    一个家将走出去,拦住此人,问道:“你有何事?”
    “某乃是府城衙役,你是哪家的刁民,居然敢阻拦某缉拿凶犯,莫非你也是同党?”
    一人大声呵斥道。
    家将平静道:“某乃是白府下人,我家姑爷正在棚舍内。那钱老三死有余辜,我家姑爷自会向府尊禀明此事,不劳尔等费心。”
    那衙役微微一惊,问道:“可是当朝镇国公家将?”
    家将挺直了脊背,一脸傲然神色:“嗯!”
    那衙役尚未说话,忽听旁边围观的灾民议论起来。
    “刚刚那贵公子可是白家姑爷?”
    “额滴天,居然是财神爷啊!”
    “大家都来啊,是白姑爷来了......”
    “哪一个白姑爷?”
    “还有哪个白姑爷,自然是前段时日人人谈论的白姑爷。”
    “你说啥?就是那个把茅房建在卧室的白姑爷?”
    “昂,还有哪个?可不就是哪个为民谋利发明水车的顾北......”
    这些灾民一听顾北在此,纷纷跑出各自的棚舍,汇聚过来,都想看看那上了应天热搜的话题人物。
    顾北看着越聚越多的灾民,心里五味陈杂,没想到自己现在这么出名。
    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娘亲......娘亲,您醒了?”
    顾北回头一看,却是那妇人不知是不是被灾民震天的吵闹声惊醒,正慢悠悠的睁开眼睛。
    那双眼睛浑浊空洞,似乎已经了无生机。
    可突然间,这双死气沉沉的眼睛,却突然迸发出一股光彩,那妇人不知哪来的力气,从草席上爬起来,想要站却站不起来,就那么咬着牙,披散着头发,爬到顾北脚边。
    那妇人匍匐在地,语气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公子,民妇命不久矣,求你收留我这孩儿吧......只要给他一顿饭吃,哪怕做牛做马,为奴为婢都行......您行行好,收留他吧......”
    这妇人早已体衰力弱,一番话说出来,累的惨白的脸上虚汗如雨,气喘吁吁。
    这时,那周成也跑过来跪下,抱着顾北的大腿,扬起一张肮脏不堪的小脸,哭着求道:“我求求你,救救我娘亲吧,她病的很重,你给她请个郎中,好不好?花不了多少钱,我给你当牛做马......求求你了......”
    顾北一阵轻叹,还能说什么?
    回头吩咐仆人:“将这母子二人带回府中,给这妇人请个郎中。”
    那妇人心神一松,顿时昏了过去。
    周成吓了一跳,赶紧搂住自己的娘亲。
    围观的灾民起先的确同情周成娘俩,孤儿寡母的嫁给钱老三这个混蛋,可是遭了罪了。
    可眼见这娘俩居然绝处逢生,被顾北收留,顿时酸溜溜嫉妒起来。
    便有人嚷嚷喊道:“白姑爷,您也收留我吧......我比周成那小子能干多了,他还带着个痨病鬼的老娘......哎呀......谁打我?”
    旁边一个老人怒视他说道:“简直混蛋!你一个带把儿的,怎能如此下作,去跟孤儿寡母的争抢?”
    那人缩缩脖子,不敢言语了。
    顾北环视一眼灾民,他倒是想解救这些灾民,起码不至于让他们饿......咦!建造房子不正好需要人手?还有买来的土地不也需要人耕种?
    可是......这里几千难民,自己能养活他们么?
    只能能接济多少算多少吧!一切都只能按照计划慢慢实施才行。
    打定主意后,顾北走出棚舍,俩个衙役恭恭敬敬的上前行礼。
    “白姑爷,这个钱老三虽说不是个东西,但您收下实在是......”
    一个衙役压低声音说道,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瞄着顾北的神情,只待顾北面露不悦,立刻撒腿就跑......
    只见顾北和颜悦色的说道:“这钱老三狼心狗肺、禽兽不如,便是打死也不冤枉!不过尔等放心,某不会让你们为难,此人你等且将他带回府衙,某到时候自会前去拜会吴知府,说明缘由。”
    两个衙役齐齐松了口气,赶紧拱手说道:“那依白姑爷之意,我等先行告退。”
    两个衙役将那惨呼嚎叫的钱老三带上枷锁,押解回府衙。
    顾北上了马车,便不再理会那些难民,吩咐一声,马车发出轱辘转动声,往府衙方向行去。
    到得府衙门前,萧然递上拜帖,值班的衙役匆匆跑进去,不一会,小跑过来,恭恭敬敬的道:“白姑爷,府尊大人有请!”
    衙役在头前领路,来了古代还是头一次进官衙,顾北跟在后头左顾右盼,颇为好奇。
    衙役将顾北引到一处房间门口,微微躬身说了一句,便转身走了。
    顾北背着手,转过一道紫檀木的六扇屏风,便见到一张檀木圈椅上端坐一人。
    一见到顾北信步入内,吴德便自座位上站起,满面春风的笑道:“白姑爷今日怎地有闲前来?”
    谁没事常来,官字两张嘴,没理也说成有理!
    顾北微微拱手:“见过府尊大人!”
    吴德搀起他,呵呵笑道:“白姑爷,免礼免礼!”
    两人客套一番后,吴德遂问起他的来意,顾北沉吟片刻,良久方才轻叹一声,将来时在城外的见闻述说一遍。
    末了,感慨道:“天灾一起,人祸踵至,那些百姓实在是太可怜了。只是不知朝廷如何安置这些灾民?在下在城外尚有些许土地,愿意出钱搭建一些简陋的房舍,让他们有一个栖身之地。到时候某雇佣他们去耕种,虽然产出有限,但某不打算收取田租,亦想请府尊大人免去那些土地的赋税,想必也能让那些灾民有一个活命的机会。”
    不收田租是肯定的,他也没打算当个包租公......
    此言一出,吴德顿时肃然起敬,居然离座而起,长揖道:“顾公子宅心仁厚,居然不忘市井之苦,却教某这应天父母羞愧天地,让吴某代替那些灾民,感谢顾公子再生之恩!”
    吴德眼见自己管辖的应天灾民云集,但限于条件却无能为力,耳听那些灾民凄凉无助的哭嚎,真真是心忧如焚,寝食不安。
    现如今顾北愿意出手救助那些灾民,如何不让吴德欣喜若狂?
    他可是知道,这顾北制作了风靡全城的天香露,可是有钱的很,只要有钱,多少灾民救不活?
    可话又说回来,比顾北有钱的多的是,又有几人愿意出钱出地安置灾民?
    这就是境界!
    吴德佩服的五体投地!
    顾北赶紧起身,扶住吴德,展示一番自己的高尚情操,一脸正气地道:“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如何敢当得府尊如此大礼?惭愧惭愧!”
    心里忍不住给自己点个赞,这13装得,满分......
    吴德拍案而起,说道:“既然如此,某自当免去田地赋税。”
    见目的已达成,顾北便告辞离去。
    “夫君......”
    “嗯?”
    “为什么想收容那么多灾民?”白洛诗轻声问道。
    “为什么不能收容呢?”顾北紧贴着白洛诗隆起的肚皮,抬起头反问。
    白洛诗愣了一下,说道:“不是不能收,可是......灾民太多了,而且这些人里面难免没有作奸犯科之徒,一概收容,岂不是自找麻烦?”
    顾北轻笑道:“收容这些灾民,其实不止是因为我心软,更是为了实现我的计划。”
    “什么计划?”
    “我要建造一个只能存在于传说中的乌托邦......”
    “乌托邦是什么?”
    “一个存在于想象中的国度。”
    “啊,夫君,你要......造反?”
    白洛诗吓了一跳。
    “......”
    “只是一个比喻而已,就是不同于大夏其他城市的所在......”
    顾北解释道。
    他只是想埋下一颗种子。
    一颗资本主义的种子。
    在顾北心里他不在乎什么人权、民主,那是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会出现的东西。
    他只是想资本的巨兽成为大夏的灵魂,去吞噬一切阻挡在前面的障碍,资本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它能勾起人类潜藏深处那与生俱来的贪婪。
    一旦这股贪婪破土而出,它将会席卷一切,摧毁一切。
    顾北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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