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神儿了,老皇帝可没有。一把将‘障碍物’推开,三两步便来到贾琮跟前,又是不由分说地把人拔起来,喜道:“虫娃娃你来得正好,快来帮袋子看看身上的伤。这群庸医看了半晌,什么法子没有,气死老子了。”

    老仆袋子被放在角落里,两张桌子拼成的床上。贾琮看的时候,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少,眼看就要咽气了。他身上除了刀剑伤之外,胸口上还插着一根羽箭,这乃是最致命的。大夫们不敢轻动的,就是这一处。

    这箭正射在心口上,是一定要拔出来的,而且晚拔不如早拔。但是,该怎么拔,由谁开拔,都是问题。在场的大夫没一个有把握,拔箭不会把人拔死的。

    这可是太上皇的人,没看太上皇那个紧张的样子,万一给人拔死了,还不得陪葬啊!即便太上皇诱之以重赏,却依然无人愿做出头鸟。

    但,虽然他们都没办法,可太上皇弄个小奶娃来羞辱他们,是不是太过了?!见太上皇把个还没桌子高的小孩儿当成救星,还堂而皇之的称他们庸医,大夫们的表情都不太好。

    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人家不但自己是皇帝,人家还是皇帝他爹,给了你委屈,你就得受着,还得感恩戴德、欣喜若狂、谷欠仙谷欠死地受着。

    老皇帝小心翼翼地把贾琮放在老仆的身边,然后便充满希冀地看着他。老伴当伤成这个样子,恐怕也只有虫娃娃那些神奇的本事能够救他了。

    贾琮果然没让他失望,一手从怀里摸出个玉符,一手已经握住了箭尾。也不等旁人反应过来,便飞快地拔出羽箭,与此同时另一手中的石符已经拍在了老仆的伤处。待他这一切都做完了,才听见有大夫惊呼“不要”。只是这些叫声,不管是贾琮还是老皇帝,都把它忽略了。

    符是回春符,一沾上老仆的血液便登时见效。因拔箭而想要喷涌的血箭显得后继无力,转瞬便止住了。贾琮怕石符的效力不够,索性又取了两张拍上去,效果立刻显著起来。老仆身上血已经止住,伤口都走了结痂的样子,脸色也不复方才的惨白死气。

    “好了,他已经没有大碍了。睡一觉,醒了之后多休息几日,多吃些补血的吃食,养个十天半个月就好了。”这老仆也是倒霉,老头儿只挨了一刀,就无意间触发了石符,袋子身上明明也有石符的气息,可都伤成这样了,愣是没有一滴血流对地方的。

    老皇帝闻言喜上眉梢,一高兴就把他家虫娃娃又抱起来对着小脸蛋儿就是两口。怎么会有这么可人疼的娃娃呢?怎么就偏偏让朕遇见了呢?怎么让朕拐回家了呢?呃,不对,好像还没拐回家。

    又对本君动手动脚的,竟然还敢上嘴了!贾琮怒瞪老皇帝,个没羞没臊的老头儿。却偏偏看见他一身狼狈,肩膀上还缠着染血的纱布,然后猛然想起若是自己没忘了交代那一句,这老头儿就不会受伤了。虽然知道这不能全算自己的错,可贾琮还是心虚了。算了,不就是啃两口嘛,只要不啃掉本君的肉,随便啃。

    “给我看看你肩上的伤?”就着被抱的姿势,贾琮去解老皇帝的纱布。那纱布上面的血迹看着有些刺眼,仿佛时刻在提醒贾琮——这是他的粗心大意造成的。

    “不用了,这就是看着吓人,爷爷早就不疼了。虫娃娃,还真别说,你那个玉符十分管用啊,爷爷除了挨了这一刀,凡是要砍上爷爷的刺客,莫名其妙就砍伤他自己了。而且这个伤好的也快,这才没多久胳膊就能用力了。”一切闲杂人等已经被打发了,老皇帝便也不避讳地说起那神奇的玉牌,“就是时灵时不灵的,虫娃娃,你那玉牌难道还挑人?”

    他该怎么解释,不是石符挑人,而是他们根本没用对,老头儿你能保住命,实在是运气啊运气。

    “父皇,那玉牌并不挑人,只不过是卖玉牌的人忘了告诉您,到底该怎么用罢了。”今上一身常服打扮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去了半条命一样的吴御医。

    老御医今年可快七十了,三个月内,接连两次被侍卫拎在马上,策马狂奔半个京城,一把老骨头都要颠散了。当御医太苦了,从来不服老的老御医都在考虑告老的问题了。

    “嗯?什么意思?”老皇帝眼睛一眯,瞪一眼姗姗来迟的皇帝儿子,就见他戏谑地点点自己怀里的娃娃。不由问道:“虫娃娃,你不会这么坑爷爷吧?”

    “我忘了。”贾琮下意识地对了对手指,这是琮哥儿偶尔调皮被刘妈妈抓到时的惯用动作。

    “不但如此,他今天还私闯皇宫,劫持皇子,与侍卫对峙。最可恨的是,还把宫墙拍了个大洞,到现在都还没能补上。”今上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告状。现在知道不好意思了,方才在宫里不还理直气壮的嘛!

    “喔,虫娃娃,你这可是丰功伟绩啊!你说,爷爷该怎么罚你?”

    ☆、第021回 下狱

    玉山是老皇帝遇刺受伤后,派来请贾琮的。他在贾琮的小院子扑了个空,问那里唯一的妈妈也说不清贾琮去哪了,急得嗓子眼儿都要冒烟儿了。

    太上皇遇刺受伤,甭管别人如何,他们这些贴身的人绝讨不了好,说不定命都得赔进去。而老仆戴权不光是他的师父,更是救命恩人,两个虽都是无根之人,却情同父子。如今主子跟爹都重伤在身,他却找不到人救命,能不着急么。

    可就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偏有那没眼色的,要撞上来跟他套近乎,玉山的一腔急火毫不犹豫地就冲来人泄了过去。让你不长眼!

    贾政方才下衙回来,便听人回报说宫里来人了,正在大老爷的那边。他来不及更衣,穿着官服便急忙赶了过去。

    自从父亲去世之后,虽然大哥继承了爵位,可这府上的人情往来、交际应酬一直都是他在出面操持。贾政十分担心,生怕贾赦一个不谨慎得罪了宫里的人。所以他得赶紧去接手,不能让那一颗那什么,坏了整个荣国府。

    当然,他这人是最不耐俗物的了,可谁让这一大家子就没个能让放心的呢。原先还有个琏儿勉强能跑跑腿儿,可那也是个不中用的,不过是受了些惊吓就卧床不起了。没奈何,如今还得他亲自操劳。

    唉,家事,国事,事事催人老哟。

    待到了贾赦这里,政二老爷不由暗叹一声“果然如此”。这可是宫里来的人,不定是替哪位主子办事的呢,怎么能连院子都不让人进,也没有个正经主子招待,只叫个老妈子支应,算怎么回事?真是岂有此理!

    “家中下人无礼,怠慢公公了,还请见谅。在下已经备好茶水,请公公到正堂稍坐。”玉山穿着一身便服,让贾政有些拿不定主意,不知此人是哪宫里的,什么品级,“敢问公公到敝府,可有什么事?”

    玉山正琢磨着是原地蹲守,还是立刻赶回去,对这个冒出来打扰的人自然没有好脸色,斜着眼睛扫了贾政一眼,撇着嘴道:“咱家有什么事,也是随便谁都能打听的?躲远点,扰了咱家的差事,小心你的狗头。”区区一个从五品的散官儿,他还不放在眼里。

    贾政堆着笑容的面皮一僵,恨不能就此甩袖而去了。这人怎如此说话呢,不过一个阉人,伺候人的奴才罢了,竟然也敢对他堂堂的朝廷命官不敬,真是有辱斯文。

    见玉山对贾政如此不客气,刘妈妈倒是乐了,忙不迭地给两人介绍道:“这位是我们家哥儿的父亲的二弟,就住在如今住正堂的就是他呢。二老爷,这位是乾清宫的玉山公公,专门来请我家哥儿的,连大老爷都不见呢。”

    玉山是宫里熬出头的,心里别提多明白了。若是平常时候,他倒不介意被着妈妈狐假虎威一回,也能在琮少爷面前讨个好。可此时他实在是没这个心思,干脆一拱手,“主子身边还有急事,咱家这就不留了。若是琮少爷回来了,请让他务必到珍宝斋一趟,主子那里急着见他。告辞!”说完也不看贾政难看的脸色,一溜烟儿地走了。顺便,还带走了一瓶辟谷丹,都是琮少爷弄出来的东西,万一有用呢。

    刘妈妈瘪瘪嘴,见人走远了便冲贾政福了福身,一扭头回院子里了。徒留贾政一个,在外面被气得倒仰,却又不敢踏入那小院一步。实在是这院子的凶名太盛,他可不愿以身犯险。

    贾政也并未多做停留,目光深长地注视了小院子一会儿,又朝贾赦的住处看了两眼,便一甩袖子离开。不过,他没有回荣禧堂,而是直接去了贾母那里。

    “方才我也听说了,有个持宫里腰牌的人上门,正打算让人问问怎么回事呢。”贾母本来还挺高兴,以为是宫里元春派来报喜的,却没想到……“那竟是太上皇的人,还说是要见贾琮?会不会是弄错了,那腰牌你见了没有?”莫不是骗子吧?

    “听老太太这一说,儿子还真是没有见到他的腰牌,只是听个奴才在说。如此看来,说不定还真是……”真是什么,贾政没接着说,母子两个却都明白。在没确定之前,那个‘假’字不能说。

    “不过来人提到了主子和珍宝斋,老太太,咱们是不是派人过去探一探,看看究竟是在弄什么玄虚。”贾政捋了捋须髯摇头道:“贾琮那孩子,实在是太过胡闹了。”

    贾母也点头同意,唤来身边最得用的赖大,让他到珍宝斋附近去看看,也不用进去,若发现什么不妥,立刻回来禀报。

    她比贾政想的要多些,此事若是那妖孽虚张声势便罢了,可万一是真的呢?那就说不定能借势做些什么,她可是听说,太上皇的身子已经大好了,甚至看着还年轻了几岁。那么,日后说不定……

    赖大领命走了之后,母子两个开始还能安坐着,可随着赖大的杳无音信,越来越坐立难安起来。眼看着一个多时辰过去,到珍宝斋两个来回也该回来了,两人便意识到,赖大怕是出事了。

    还没等两人决定是否命人再探的时候,外面忽然乱了起来。被打发出去守门的鸳鸯一阵风似的跑进来,满面惊色地回道:“老太太,出事了。外面忽然来了一支兵马,说是要拿二老爷去问话呢。现在周管家正拖着,怕是很快就往这儿来了。”

    “什么?”贾母与贾政俱是大惊失色,失声惊呼道。贾母更是一把抓住鸳鸯,厉声问:“可知道是为什么,可有说是谁带的队?是不是你听错了,不是政儿,是……”贾赦?

    贾母的话还没说完,外面丫鬟的惊叫声已经响起,上房厚重的帘子被人猛地大开,腊月的寒风霎时灌了进来。贾政本吓得呆住,被这风一激登时打个寒颤。待他看过去的时候,忍不住惊叫一声,“啊,是你!”

    也不怪他大惊小怪,来人正是方才还见过的香山。此时他已经是一身中官打扮,手中托一块奉旨办事的牙牌,冷笑吟吟地看着贾政。

    “前面可是工部主事贾政贾存周?”香山见了贾母也并不躬身,直接向贾政问道。他今儿就是来耍威风的,必须要把气势撑足了。

    再加上,他本就看贾政不爽,正好又抓了个鬼鬼祟祟的贾家下人,自然要借题发挥一番。也碰巧主子亦有这个意思,他更是如鱼得水。

    “下官正是,不知公公此来所为何事?”贾政力持镇定,向香山拱手问道。他自忖向来谨小慎微、恪守德操,并未做过什么犯忌讳的事,却不知道为何会招来此等祸事。难道,是这太监进了谗言?

    “赖大是你家的奴才吧?他因窥探帝踪被拿下,已经招认乃是受你等指使。太上皇和皇上对此十分震怒,命将你下锦衣府问罪。来人,拿下!”香山一声令下,身后涌上来数名高大的太监,将贾政反剪双臂擒住。

    贾政此时已吓得面色青白,口中讷讷地只会喊冤。他没想到,只是临时起意的一件小事,竟然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

    那锦衣府是什么地方?那是甭管是谁,进去了就再难出来,即便出来了也得脱层皮的地方啊。他一个文弱书生进去了,还能再看见外面的太阳么?!

    “等等!这位公公且先稍等,若是那赖大的事情,老身倒是知道一二。他乃是府上的大管家,平时都在我那袭爵的长子跟前听用。老身这幼子是个万事不管的,哪里指使得动他。今日那奴才做出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其中怕是有什么内情,还请公公明查啊。”贾母见小儿子被抓,心慌意乱之下脑子一热,这些话便脱口而出。此时,她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保住政儿,不惜一切代价!

    “啪!”上房帘外传来一声脆响,紧接着就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走越远。贾母却顾不上问外面是谁,只满是殷切地望着香山。

    她不在意外面是谁,香山却是清楚,眼神闪过戏谑,冷嘲道:“贾史氏,为贾政脱罪之前,你还是先操心操心自己吧。带走!”别以为这事拿了一个贾政就算完,相信宫里皇后娘娘的懿旨也快该下来了。

    心中猛地一凛,贾母再不敢多言,眼睁睁看着贾政被带走。她自己呆坐在那儿,久久不能回神儿。直到涕泪交加的王夫人闯进来,才把她惊醒。

    “老太太,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爷、老爷怎么会被锦衣府抓了去,这是为什么啊?呜呜呜……”王夫人此时早已没了平日里淡然的模样,六神无主地抓住贾母哭着问道。

    “哭什么!”贾母被她弄疼,猛地把人甩开,厉声斥道:“哭有什么用,能救得了政儿么?你赶紧回去备些礼物,回娘家一趟,找你哥哥想想办法。还不快去!”

    王夫人低下头,遮住自己满是怨恨的眼,哽咽着问道:“那您也要跟我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是犯了什么错。不然,兄长问起来,我该如何回话?”

    “胡说什么,政儿能犯什么事,他是被人陷害的。”贾母神经质地斥道,缓了缓才把方才的事讲了一遍?当然,在她的讲述里掺杂了许多主观因素,小儿子贾政是无辜的,罪魁祸首乃是妖孽贾琮。

    要不是那妖孽,他们怎么会让赖大去珍宝斋,赖大不去珍宝斋就不会被抓,不被抓就不会供出贾政和她,不供出政儿就不会有牢狱之灾……

    贾琮?!

    默念着这个名字,王夫人的眼神渐渐地变了。即便知道贾母的话不尽不实,却也对贾琮起了恨意。原先,她对贾琮是打着井水不犯河水的主意,可如今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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