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普斯在无尽的星空中蜷缩成一团,假装自己是一颗静止的、没有属于自己的轨道的行星,安静的睁着眼看着一道道流光划过,放空思维选择努力放弃这份难堪的回忆。

    在宏观条件下看着人类生存的世界从四方形变成无限延展的奇特模样,最终在他的注视下缓缓行成他所熟知的一个不太规则的圆,瑟普斯无法透过那层保护着这脆弱世界的外壳窥见里边的光景,也不知道时间到底过去了多久。

    死者无法窥视生灵的世界,瑟普斯只能猜测着那个世界如今变成了什么样——真实的、诸神存在过的痕迹肯定在人们心底留下了影子,哪怕是规则也无法限制人类的思想,而真正见证过神祗力量的人们,不知道是会沿着他记忆中的那样变成利用科技飞天遁地的模样,还是直接尝试着踏入末法时代,借世界的力量为己身所用。

    瑟普斯觉得后者比较酷炫一点,因为万一人类突破了这层屏障,发现了他的存在的时候,比天器或者是空间站工作人员之类的存在毫无形象的拎回去,瑟普斯还是希望看到从那里出来让他一眼看到的不是机器而是人类。

    现在他孤身一人置身在这宇宙星辰之中,孤独寂寥,毫无生机,只能静止在这片宇宙中,看着他所熟悉的世界,想象着这个世界可能会有的样子。

    距离最黑暗的那三年已经过去有四年的时间了。

    接连不断的地震、海啸和火山爆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发生,整个世界像是被什么固定住了一般,从岌岌可危即将崩溃渐渐的变得稳定。

    火山的喷发瞬间突破了规则对于“火”的封锁,让人们得以重拾温暖和短暂的光明。

    人们的体魄在长久的黑暗与寒冷中变得坚韧强壮,随着火焰的归来,被闲置很久的文艺又变得蠢蠢欲动。

    “人类将会重新拥有光明和温暖,希望与我们同在!”这一句原本被熬不住寒冷的人们视为诅咒的预言在如今被欣喜的人们广为传颂着,幸存下来的人们在相遇之后集群而居,口耳相传。

    海洋在淹没了绝大部分陆地之后同样温驯下来,哪怕剧烈的压缩了人类的生存空间,也比起人们不断退后给巨大的海啸和浪涛让出陆地的状况要好得多。

    潮汐和洋流渐渐的稳定下来,人们在最初的几番试探之后终于知道黑暗已经过去,哪怕现在的世界已然满目疮痍,却并不是没有希望——大地剧烈的运动给炎热的地区带来了冰冷的洋流,躲藏在海底深处的鱼群追逐着赖以生存的洋流而来,给一直以来都从海里讨生活的人们带来了福祉。

    人类在近乎灭顶的天灾之中成功的留存了生存的种子,近乎野草一般坚韧的精神与生命让人类在这一刻变得尤为耀眼。

    只要还有一丝生的希望,就不想放弃。

    哪怕天幕依旧阴沉,永远笼罩着铅色的乌云,也无法驱散人们心底的开朗与生机。

    火焰的灼热与温暖在人类的世界里遍地开花,即便头顶没有阳光,心中名为希望的种子却滚烫滚烫的生了根发了芽。

    海水轻轻的抚摸着柔软平缓的沙滩,寄生蟹从漂亮的贝壳屋里爬出来感受着海洋的平和,却在下一秒钻回了贝壳里,滚动着随着下一次的波浪卷回了海里。

    潮汐轻柔的涌上来亲吻着海边人白皙的脚背,风从身后的林子里吹来,带着难得的清新气息,却依旧没能抚平遥望着海平面的人紧皱着的眉宇。

    这是一个极为俊美的男人,他站在沙滩上看着一望无际的大海,传闻中能够让人心情放松的海洋却让他觉得越发的沉重难过。

    他的眉头总是皱着。

    “……陛下?米诺斯陛下?”一个抱着草篓在逮螃蟹的小男孩儿不太确定的向他的背影喊道。

    男人回过头来,垂下眼看着有些脏兮兮的小男孩,沉默不语。

    男孩儿确定了自己没有认错人,一下子笑开了,弯腰将爬到自己脚背上的螃蟹捡起来扔进篓子里,“陛下,瑟普斯陛下还好吗?”

    米诺斯微微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

    “希望瑟普斯陛下能早点醒过来。”男孩儿低头看着草篓里纠缠翻滚着的螃蟹,翻检着找出了一只最大的,递给米诺斯,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米诺斯陛下,不要总是皱着眉头了,母亲也总是思念着父亲,却一直都在笑着呢,瑟普斯陛下肯定也不希望看到您皱眉不展。”

    米诺斯并不会拒绝来自一个孩童的善意,他伸手将那只螃蟹接过来,另一只手揉了揉男孩儿的头,并没有对男孩儿童真的话语表示出什么来,只是提醒道:“要涨潮了,快回去吧。”

    小男孩儿点点头,拎着草篓一步三蹦跶的跑走了。

    人们如今生活安定,十分的满足,在解决了温饱问题之后,米诺斯将那些每天闲的蛋疼就知道写诗到处唱的吟游诗人都抓去当老师教人认字和知识,作为学生只需要给老师一些食物和衣物作为报酬就足够。

    这也是曾经瑟普斯跟他说过的,所谓的教育为本。

    思想和知识不能只掌握在贵族们手里。

    米诺斯又在海边发了会儿呆,知道涨起来的抄袭没过了他的小退,才一路踢踏着往居所走去——那是远离了城邦和人类的一座高山的山腰上,被拥护瑟普斯的勇士和人民合力建造起来的算不上多么豪华却也城不少简陋的小宫殿。

    当初第一批幸存下来的人都亲眼见证过的,哪怕是在最黑暗的那三个年头,沉睡的瑟普斯身边也从来都是生机勃勃。

    绿草抽芽,鲜花常开。

    而对于这些气息相当敏感的米诺斯却隐约能够察觉到在生机掩盖之下的浓重的冥府与深渊的气息。

    在他带着瑟普斯的身体离群索居的这段时间里,他清楚的察觉到了瑟普斯身体中不断流泻而出的神力,冥府的、海界的、奥林匹斯的,又或者是某些不知名的无法分辨的。

    这些神力经由瑟普斯的身体融入整个空间,让因为神祗陨落而被掏空了不断动荡的世界一点点的变得凝实稳固而富有规律,从而重新焕发出令人心醉的生机。

    这一切就在米诺斯眼前发生,然而这位王者却高兴不起来。

    因为他的爱人始终没能睁开眼睛,看看这个崭新的,没有神祗的世界。

    瑟普斯又忘了自己数到多少只羊了,他总是看着灰扑扑的世界发呆,发着呆就开始数羊,数着又开始发呆,忘记了数之后又从第一只重新开始。

    这无意义的行为让它的日子变得稍微不那么无聊了,尤其是在他刻意的想要遗忘掉一些事情的时候。

    瑟普斯渐渐的能够直视自己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拽过来被迫吞噬了无数神祗的事实了,在那些面容渐渐在他的记忆里变得模糊或者是被埋进了更深处之后,瑟普斯终于选择站起来慢慢向眼前灰扑扑的世界靠近。

    但是并没有用。

    他走了很久——或许是很久,距离也始终保持着那样,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能在这里发呆,除了数羊之外只剩下记录星星运行的轨道来打发时间。

    瑟普斯觉得日子应该就是这么着了,他会在这一片寂静里渐渐的被磨损掉记忆和意识,当身体里的神力彻底被消耗一光的时候,他大概会像那些神祗们一样,作为被榨干了的橄榄,被规则掐死或者直接丢弃在这里自生自灭。

    忘了刚才数的羊的瑟普斯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揉揉眼,重新睁开眼的瞬间动作骤然僵硬了。

    眼前灰扑扑的球裂开了,隐约能够窥见里边碧蓝色的平静的海洋和覆盖在海洋之上飘荡的洁白云彩。

    就像是被打磨掉了灰色阴影的珍珠,哪怕只是露出了一丝洁白,也让人不由赞叹它的美丽。

    瑟普斯看着包裹着世界许久许久的灰色像是被打碎的蛋壳一般片片剥落,因为灰色的遮挡而不见阳光的大地再一次暴露在温暖醉人的阳光之中。

    整个世界都在窥见了那一线光明的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欢呼,无数掩藏在黑暗土地里的种子破土而出,丑陋的毛虫在第一缕阳光中破茧成蝶,潮汐拍打着海岸仿佛也变成了暖洋洋的金色。

    幸福在瞬间发了酵。

    瑟普斯同样感觉浑身暖洋洋的,提不起劲来动弹,他眯着眼看着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翠绿色的生机的世界,内心的满足无以言表。

    太阳似乎要将所有沐浴在它光芒之下的事物都纳入怀中,瑟普斯在星空中呆了许久,头一次感觉到太阳的光芒刺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瑟普斯闭着眼抬手难受的挡住自太阳而来光线。

    米诺斯呆愣的站在卧室门口,手里拎着的螃蟹掉在地上一路狂奔跑走了也丝毫不自知的样子。

    闭着眼睛敬职敬业当了七年半尸体的瑟普斯抬起手臂挡在眼睛面前,似乎颇为难过的皱着眉头。

    米诺斯连忙走过去,将人扶起来,看着怀里的人睫毛微颤着茫然的睁开眼,紧张得手足无措——青涩得像是少年时的他一般。

    瑟普斯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男人,半晌,眨了眨眼,眼中的迷茫渐渐散去被惊讶所取代。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你刻意的忘掉就真的糊消失在你的脑海里,他们的存在早已经镌刻在了骸骨与灵魂上,哪怕你平日里从来不刻意去回忆,却能在见到的瞬间回想起来所有的曾经。

    瑟普斯伸出手去摸了摸米诺斯的脸。

    暖暖的,软软的,还有些胡茬。

    “米诺斯……”瑟普斯讷讷的喊了一声,长久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说话也有些吃力。

    米诺斯将他的手握住,虔诚的亲吻着,他的眼眶涨的通红,嘴角却带着让人看了就忍不住一同喜悦起来的弧度。

    “瑟普斯……”米诺斯的声音有些喑哑,他捧着爱人的脸,细细密密的湿热的亲吻落在瑟普斯额头、脸颊、鼻子、眼睑、最终停留在柔软的唇瓣上,紧紧的抱住对方深吻下去。

    瑟普斯同样紧紧的怀抱住米诺斯,全力的回应着爱人的亲吻——哪怕初醒过来的他并没有太多的力气。

    “米诺斯。”瑟普斯头搁在米诺斯肩膀上,两人紧紧相拥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快速而有力,充满了生命的气息,瑟普斯从米诺斯怀里退出来,看着米诺斯的双眼,紧握着他的双手,认真道:“我很抱歉,米诺斯——我希望你你能给我一次弥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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