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上任期限还有两月的时间,可供韩休养一段时间,这也是傅广为韩商取得的一点小小的一点小奖励,好让他与自家女儿多温存一会儿,毕竟谁也不知道韩商此去又要到何时才能归来……又或者永远也回不来了。

    不过这也让韩商变得无所事事起来,在长安混迹多年的他本该对长安的诸多酒肆轻车熟路,然而他现在的他却已经提不起对饮酒放歌提不起什么兴趣了。如果非要问为什么,大概便是当年那个带着自己满城浪迹的姑娘已经不在了。他所享受的,或许并非是饮酒时的放浪,而是与她一同欢乐的时光。

    就这样想着,韩商在墨帘阁门口停下了脚步。墨帘阁的门面似乎被翻新了一下,装饰依旧是那么的古朴与华贵,幽寂清雅——虽然里面管事的是一个满嘴之乎者也却满手铜臭的老头。

    他走进去,却发现掌柜的换了一个人,还是个非常英俊的年轻人。只不过这个年轻人的眼神无时无刻不带着轻佻,倒是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了。

    韩商进来的时候年轻人正抱着一卷竹简看着,似乎是听到了韩商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冲他亲切地笑了笑:“怎么?看书呀?本店的书是不卖的,不过想看的话倒是随意,但可不能把书给弄脏了。”

    韩商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听闻此店的书从来都是给达官贵人鸿儒雅士看的,普通百姓进不来。”

    那个年轻人认真地看了他片刻,随即噗嗤一声笑出来,说道:“本店的门是朝着大街开的,上至鸿儒显贵,下至走卒贩夫,只要有脚,都可以踏进本店门槛,哪来小哥口中的规矩?况且书这东西,若是不给人看,仅是作为贵人们卖弄的本钱,那这些也就称不上是书了,而是一堆竹片废纸。”

    韩商听后,知道这个年轻人和之前那个陈老绝非同一类人,自知自己失礼了,于是拱了拱手,道了声歉,随后走向墨帘阁里侧。年轻人只是看了他一眼,有津津有味地捧起那卷竹简读了起来。

    韩商走到专门放置兵书的书架出,开始在里面挑选书籍。经历了数次战役,他基本都是靠勇力或者运气取胜的,但那时他率领的兵少,不通兵法也无甚大碍。但他现在为将,手上掌着一千五百个弟兄的生死,绝不能像以前那样只知道冲锋陷阵而不知韬略了,否则宣威将军赵琦就是个例子,若非天幸,他的鲁莽可能会害死整整三千将士!

    他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孙膑兵法》,将其展开。孙膑乃是公认的军神,虽然已经作古数百载,但其中关于行军布阵,奇正之法放到现在也绝不过时。市面上的《孙膑兵法》大多都为《孙子兵法》,只是《孙膑兵法》的一部分,像现在他手中这本这么齐全的几乎没有。而书上有很多地方都用小笔写了注解和一些心得感悟,看得出来之前拥有这本书的将军一定对它非常上心,不过到最后还是让傅广给坑来了,也不知他那时心里作何感想……

    结寨布阵这种基础的内容韩商看得很认真,几乎都是逐字逐句读下去的,关于这些的注解韩商也用心体会,比如结寨时要注意哪些木材可用哪些木材不可用、布阵时将领和各阵应该保证在什么距离才便于指挥之类的。这些都是韩商将来可能会遇到的问题,自然需要引起重视。

    “孙膑的书虽好,但结合庞涓之书去读,效果或许会更好。”就在韩商看得入神的时候,身旁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把他吓了一跳。

    他抬起头,那个年轻人就站在他旁边,手里依旧抓着那卷竹简。

    “你懂兵法?”韩商问道。

    “兵法只是略懂……”年轻人丝毫不觉得丢人地坦言道,随即他话锋一转,说:“不过我很懂书,自然也包括兵书。孙膑庞涓同出自纵横家门下,一纵一横,本就是两条不同的路,若是将两者结合在一起,或许能多悟出什么来也说不定。”

    “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无法结合在一起,又该怎么办?”韩商问道。

    年轻人笑了笑:“那自然是读孙膑的了,毕竟最后还是他赢了呀。”

    韩商点了点头,看了他一会儿,认真道:“你绝非凡人。”

    年轻人听后,又是一笑,自嘲似地说道:“可惜这话不是哪个达官贵人说的,更可惜的是说出这话的人自己便不是一个凡人,可却不自知。”

    “我不是什么非凡之人,能够活到现在,大概靠的也只是运气还有并肩作战的袍泽了。”韩商摇了摇头自语道。

    “哈哈,小哥你可知道运气好的亦是不凡之人?”年轻人又是开玩笑似地说道:“本朝太祖不过是个无赖乡里的痞子,却靠着好得叫人匝舌的运气建成了大汉王朝。这是有大气运的人,可谓天命之子。”

    韩商说道:“掌柜的不要再取笑在下了,与其同我说这些玄学,倒不如教我如何学习兵法。“

    年轻人听后,收起了方才的轻佻,正色对韩商说道:“小哥你记着,读书,读兵书,决不能一家不精,亦不能专精一家,博览众多名家,方能在他们的基础上发展出自己的东西。诚然,你读得这些都是经典,诚然,经典无法被超越,但你能再创经典!至于真正的行军打仗,我不懂,毕竟我从未带过兵。不过这世上的事物总有些共通的,譬如读书和打仗都只有四个字——厚积薄发!”

    说罢,他拍了怕韩商的肩膀,勉励似地说:“我十三岁读书,三年的时间学完了够我一生使用的书籍,十六岁开始学《诗》、《书》、《易》,十九岁学兵法军略,如今天下间的书已经读了一半,而再读另一半——便是自陷罗网!”

    韩商似懂非懂,此人都话似乎满是道理,但深究起来,依旧和他所言的玄学一样,让人难以听懂。年轻人说罢,便转身离开了,想来是继续去读那卷看起来很让他感兴趣的竹简去了。

    “不能一家不精,亦不能专精一家……”韩商喃喃自语道。随后,他在书架上快速搜索了一番,抽出一卷庞涓所著的兵书,展开竹简,将它放在地上,又将孙膑兵法置于其旁边,开始将两者互相对照着阅读……

    庞涓曰纵,孙膑曰横。庞涓以奇破正,孙膑以正并奇,庞涓好行诡道,孙膑好为阳谋。二者虽然行事风格截然相反,但是韩商却隐隐觉察到了二者之间的一丝关联。韩商再往下翻,希望能将其找出来,但却怎么也没法继续深入感受了。越是想去寻找,脑海里的想法便越是模糊。就这样消磨了整整一个下午后,无奈的韩商叹了一口气,终于决定放弃。

    他将书卷放回原本的位置,仔细对平摆整,随后走出这几列书架。那个年轻人依旧在看着书,韩商走上前去,就静静地在他旁边看着他。就这样过了一个时辰,年轻人似乎是累了,使劲伸了一个懒腰,正好打在韩商身上。他一脸诧异,问道:“你在这儿带了多长时间了?”

    “一个时辰而已。”韩商面无表情地回答道。

    “失礼了失礼了……”年轻人连忙告罪道,虽然话音依旧是那么轻佻,但神情看起来却十分地诚恳。

    韩商突然对他鞠了一躬,认真地问道:“我照着先生的法子将孙庞二人之书比对参照阅读了许久,已经找到一丝感觉,却怎么也无法顿悟,望先生教我。”

    “我不是什么先生,我只是个看书馆的。”年轻人笑笑:“我通晓许多东西,却偏偏不通晓如何教人。有些事物,只可意会而不可言传,需要自己去领悟的。”

    说罢,他将手中的竹简递给韩商,说道:“这本书是我偶然得到的,乃前人之作,书中的军略兵法闻所未闻,思路尤为新颖,我借给你抄录一份,或许会对你领悟为将之道有所裨益。听闻创作此书的前辈从事的工作和我一样,都是管书的,倒是与我十分有缘。”

    韩商感激地接过竹简,将其收入怀中随即准备出门而去。临走时,他猛然间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敢问先生尊姓大名?”

    此时年轻人正在附近的书架继续搜罗着书籍,听到韩商的话后停顿了一下。

    “无名之辈……”年轻人轻笑着——

    “东方朔!”

    ……

    ……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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