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修将言昭华交给了女眷们的领路嬷嬷,然后便去了男宾处。

    领路嬷嬷当然知道她的身份,一路上倒是热情殷切,将她带入了女眷们所在的院落,说道:“二小姐昨儿就来了,老夫人还在问呢,说大小姐怎么没一起,怕是想大小姐想的紧,奴婢这便带您过去给老夫人贺寿。”

    言昭华温婉点头,那嬷嬷并不是一般的领路嬷嬷,而是定国公夫人身边伺候的,特意去迎这位大小姐的,她将言昭华上下打量了一圈,心道这位大小姐似乎比传闻中要漂亮许多,从前她也见过这位大小姐,可总觉得从前对她没有今日这般灵气,细看之下才知道,原来从前这位大小姐喜欢穿大红大喜色调的衣裳,可她的长相并不适合那样艳丽的风格,忍不住说道:“大小姐今日穿着老夫人定会喜欢的。”

    清丽温婉,颇有当年谢府嫡长女谢薇的风范。那嬷嬷在心中如是想着。

    言昭华还是没有说话,只是勾唇笑了笑,纯美度立刻又上升了好几个档次,染香和青竹紧随其后,两人手中皆捧着一只礼盒,里面放着的便是言昭华今日要来献给老夫人的寿礼了。

    第十五章

    定国公夫人柳氏住的主院叫擎苍院,自然是定国公府中规模最庞大的院落了,可以说是有山有水,碉楼画阁坐落其间,堆山凿池,起楼竖阁,种竹栽花,仿若仙境般,经过九曲水廊,越过湖心亭,进了宾客云集的园子,园子里佳木葱茏,奇花烂漫,华彩缤纷,细乐声喧,香风飘然,一派太平又富贵的景象。

    园中不管哪个角落都能听闻曲艺笛声,据闻今日寿宴之乐师乃皇廷乐师,出手自不同凡响。

    许多闺秀千金,名门贵妇皆立于亭中听乐赏曲,三两兀自笑谈,园中伺候丫鬟皆着茜色衣裙,往来宾客间端茶递水,井井有条。

    言昭华早就在擎苍院外便除下了帷帽,带着染香和青竹走入了这招待女眷们的院落,她出色的容貌,立刻为她吸引了众多夫人小姐的目光,有的手执团扇,掩唇相问,有的口耳相邻,疑惑问询,这般场面,青竹和染香饶是早就做好了心里准备,还是被吓得两腿发软,若不是看着自家小姐坚定的背后,她俩估计都要被这些探究的目光吓得落荒而逃了。

    众人皆疑惑,此清灵女子是何人之时,言昭华已走到主厅外不远,便有嬷嬷传唱:“长宁候府大小姐拜见。”

    所有人这才明白,不怪她们眼拙,只怪言昭华这时过来,又与以往气质不太相同,从前见过她的也不敢确定是不是她了,故而才多有疑惑,可知道她身份之后,众人心中的疑惑不减反增,长宁候府大小姐,那可是定国公夫人的嫡长外孙女,长宁候夫人昨儿就来帮忙,二小姐也早就随行而来,可怎么这位大小姐却这般生分,等到这时才过来?也太不懂事了些。

    染香和青竹对看了一眼,暗自咬牙替自家小姐觉得冤枉,可此情此景却又不能辩驳。

    传唱过后,便有两队四人的丫鬟出来迎接,言昭华随之入内,立刻就觉一股古朴之风扑面而来,没由来的,言昭华心中鼓动,外祖母的音容笑貌她仍旧留在脑海之中,上一世未能承欢膝下,这一世也不知有没有那个福分。

    经过一座硕大的紫檀木雕大插屏,紫檀珍稀,这样大片整体的更是少见,立于门前,沉稳幽香,也勾起了言昭华脑中的记忆,一时百感交集,经过两道外厅之后,终于进入了内厅,厅里也很热闹,入目尽是华服美钗,入耳尽是谈笑风生,其中有一道言昭华非常熟悉,自然就是谢氏了。

    丫鬟传唱言昭华入内之后,室内的热闹气氛稍稍的歇了下来,言昭华目不斜视来到了摆放在最中央的主坐前,恭敬的磕头行礼:“昭华拜见外祖母,恭贺外祖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只听主坐上立刻传来一声矍铄之音:“好好好,快起来,到外祖母这里来,让我好好瞧瞧。”

    言昭华这才站起身,抬头与主坐上那华贵妇人对上了目光,言昭华只觉得外祖母还是她记忆中的模样,富贵逼人,精明老练,谢家未败之时,她是当家夫人,谢家败了之后,亦能撑起门楣,是传说般的人物。

    柳氏穿着一袭镂金暗花细丝的蜀锦对襟长衫,抹额之上一颗硕大的夜明珠镶嵌其上,发丝尽拢于脑后,一一根翡翠玉簪装饰着,耳朵上带着吉祥富贵的宝石珰,襟前挂着孔雀绿的翡翠珠链,珠链下还有一方温润的玉牌,手上有三只金灿灿的戒指,手腕上倒是空旷,只戴着一对仿佛颇有些年头的白银缠丝双扣镯,这镯子言昭华认识,据说是外祖母的母亲留给她的遗物,太外祖母去世的早,这手镯传下之后,外祖母便戴了半身,就算后来谢家被龚家那个阉人害的没落,家财散尽,外祖母亦是将这镯子守的好好的。

    柳氏的身旁还坐着几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右侧是言昭宁,穿着一身石榴红绣月百褶裙,整个人像是一团火焰般惹人注目,此刻也不知她想到了什么,正用一双眸子盯着她,似笑非笑的,她的身旁还坐着一个穿着莲青色衣裙的小娘子,手里拿了一柄刺木香菊的绫罗宫扇,遮着半面,娇俏可人;柳氏左侧则是一个身着紫嫣贡缎百合绣样长裙的姑娘,言昭华依稀对她有些印象,当是定国公府大小姐谢馨柔了,她的身旁还另外站着两个同样以好奇目光打量她的小娘子,都是十二三岁打扮脱俗的小娘子。

    言昭华来到柳氏身旁,谢馨柔就主动往旁边挪动了一个位置,让言昭华坐下,柳氏牵着言昭华的手,目光在她脸上流连,不舍得离开。

    言昭宁在一旁勾住了柳氏的胳膊,说道:“外祖母怎的一见到大姐姐,就不管宁儿了?”

    柳氏回身拍了拍言昭宁的手背,慈祥说道:“怎的就不管了?你这丫头牙尖嘴利的,没点规矩,去,去那边拿个果子来给你大姐姐吃。”

    对言昭宁说完这些之后,柳氏便回过头来,继续看着言昭华,问了句:“好些日子没见着,过的可好?听说你身子不爽利,如今大好了?”

    一连两个问题,着实让言昭华感动,忍住红润的眼眶,点点头,轻声说道:“原就没什么大碍,倒让外祖母惦念了。”

    柳氏听言昭华谈吐不凡,气质端庄,尤其是这张脸,越发有当年薇姐儿的模样,想起自己那早逝的女儿,柳氏的眼眶也红了起来,言昭华反握住柳氏的手,柳氏抬头看她,眨了眨要决堤的泪水又给憋了回去,有嬷嬷来送帕子给她擦拭,一番动情之后,谢氏的声音自一旁传了过来。

    “华姐儿不来还好,一来倒叫母亲难受了。”谢氏亲切的凑上前,神情和善,语气温婉,用她那傲人的甜美嗓音说道:“我知母亲想念华姐儿,昨儿我要早些过来帮忙,宁姐儿还小不懂事,起晚了些,华姐儿又大病初愈,精神不好,我便让她们今日务必早些过来,就是想叫母亲多见见她的。”

    谢氏这番话听着是在为言昭华辩论,可实际上的意思在场众人哪里会听不明白,不过,这些年明里暗里谢氏说了多少这样的话,大家也都已经不足为奇了,这番话掰碎了说,就是说她昨日出门前喊了两人,但长宁候府这两个小娘子,言昭宁年纪小,还不懂事,贪睡了些,可再不懂事,她下午也套了马车赶了过来,可言昭华呢,生病那是一个月前的事了,小小风寒哪里就精神不好了,不过就是暗指言昭华比年纪小的言昭宁还要不懂事,而众所周知,言昭华还是柳氏的嫡亲外孙女呢,这样一对比,一些不明就里的外人难免不会对言昭华生出一种‘不懂事加没心肝’的印象来。

    言昭华没有说话,只动了动唇角,将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下垂,自然而然的就是一副受了委屈的小白兔模样,不得不说,这样的无声还击,比任何争锋相对的言语都要好很多。

    谢氏原本是想凭这些话让言昭华和她争辩几句,坐实她不懂事,顶撞嫡母的名,可言昭华不上当,倒显得她咄咄逼人了,谢氏心中气急,对言昭宁使了个眼色,言昭宁便亲自拿着一碟子桂花糕走过来,娇俏可人的对言昭华说道:“别说这些了,大姐姐来吃些点心,外祖母房里的点心是最好最好吃的,每回来我都要吃好多呢。”

    她人小声甜,又是一副小美人的品相,说起话来别有一番热情似火的韵味,缓和了谢氏不少的尴尬,不过懂得其中门道之人都不禁为这小美人说一声赞,因为她小小年纪就这般懂得利用人心,审时度势,这般心思,长大之后可见是多么厉害的角色了。

    按理说,言昭华是嫡亲外孙女,她始终隔着一层,却表现的比言昭华这个嫡的还要熟稔,若是言昭华的心理素质差一些,哪里会不生出自卑的感觉来呢。有几位夫人对望了两眼,喝茶的喝茶,掩唇的掩唇,皆坐等着看谢、言两家的这场内斗小剧场。

    言昭华倒是大方,接过言昭宁手里的糕点说道:“谢二妹妹,谢外祖母。”语气恭敬平和,半点没有身为嫡女听到这些话后该有的恼羞成怒,反而好像习惯了一般,不骄不躁的态度,令不少夫人对这位从前没什么存在感的姑娘刮目相看了。

    比起谢氏母女的咄咄逼人,彰显地位,言家大小姐的温婉大度更加招人心疼,不是吗?

    见言昭华低头不语,柳氏在心中叹息,就算是自己的嫡亲外孙女,若是她自己不能站起来,旁人就算给再多的援助都是白搭,看如今这情况,这个外孙女在言家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柳氏不动声色接过了一旁嬷嬷递来的参茶,喝了一口,并不打算此时参与她们,只听言昭宁偃旗息鼓片刻后,引领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了对了,大姐姐今日给外祖母带了什么稀罕宝贝来做寿礼?我们的东西可全都已经送出去了呢,如今就差大姐姐了,快快拿出来让咱们都开开眼界吧。”娇憨的转身对柳氏说道:“外祖母,您看这样可好?我可是听说大姐姐为了给您做寿,背着我寻了不少好东西呢,全都比我送的那些个要好。”

    第十六章

    对于言昭宁的主动挑衅,言昭华只是笑笑,反笑道:“妹妹送了什么,既然觉得不如我的,那又为何要送呢?我送的东西,不敢说比妹妹的好,但也是用了心的。”

    言昭宁被言昭华的话给噎了一下,没想到自己谦虚的话会被言昭华拿出来嘲笑,谢氏也忍不住了,接着说道:“两姐妹什么好不好的,不管是什么,都是一番心意,母亲您说是不是?”

    谢氏笑靥如花,对柳氏这般说,柳氏慈爱的点了点头,并未多言,只将手里的参茶递还给了身边伺候的嬷嬷。谢氏看了一眼染香和青竹手里捧的东西,礼盒正是她让人给言昭华送去的,里面装的是两尊镶金嵌玉的葡萄酒杯,那酒杯通体纯金,内外皆镶嵌五彩宝石,富丽堂皇之余,也确实值些银子,这东西若送给其他人摆放观赏,兴许还能有些说法,可送给国公夫人柳氏嘛,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谢氏自然也不怕言昭华送出东西之后,柳氏若责怪她不提点言昭华,到时候她完全可以推说,这是华姐儿自己坚持要选的东西,毕竟女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不是。

    一切都已经在肚子里算计清楚,言昭华自然而然的对染香和青竹招了招手,两个丫鬟就一如排练好的那般,将东西恭恭敬敬的呈送上来,双双跪下,将东西举过头顶,口中说了几句恭贺之词,柳氏身边的桂嬷嬷,还有另外一个先前被派去迎接言昭华她们的那个嬷嬷一同走过来,将染香和青竹手里的礼盒接了过去,拿到柳氏面前。

    谢氏在一旁等候命令,柳氏对她使了个手势,谢氏便领命上前,走到礼盒的正前方,伸手打开了锦盒正中央的镀金锁扣,礼盒缓缓打开,谢氏脸上的微笑也渐渐的僵住了。

    刚打开一半的盒子就被谢氏猛地又关上了,抬头正好对上言昭华眼带刀锋的目光,谢氏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一个小丫头的目光给震慑住了,心慌在不断蔓延。

    柳氏瞧着有些不对,开口问道:“怎么了,打开一半?”

    虽说语气没有什么波动,但柳氏疑惑的目光却是直接扫向了言昭华,见她一脸淡定,目光深沉……柳氏就放心了。

    谢氏转过身来,面对柳氏,表情有些些尴尬,颤动着嘴角,一边对言昭华递去了怨愤的目光,一边说道:“这,华姐儿准备的东西似乎是错了的,我这便叫她拿回去,重新让人送来。”

    说着就要转身喊人,却被柳氏喊住,说道:“什么东西也会弄错?华姐儿,你自己说。”

    言昭华被点名就站了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口齿清晰的说道:“回外祖母,没有弄错,我送的就是这礼盒中的东西。”

    谢氏似乎有些着急上火,拼命忍着怒气说道:

    “不要胡闹了,这可不是小孩子家闹着玩儿的地方。”

    言昭华无所畏惧,天真一笑:“太太说的哪里话,我纵然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在这个时候闹着玩儿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言昭华就亲自走到了那举着礼盒的桂嬷嬷面前,不给谢氏反应的机会,就伸手将桂嬷嬷手里的礼盒给打开了,露出礼盒中的真容,一幅卷着的卷轴映入柳氏的眼中,谢氏气得直咬牙,却又无可奈何,言昭华顺势又将另外一个礼盒也给打开了,里面也是卷着的卷轴,不过篇幅似乎要小一些,但数了数,共有四幅之多。

    言昭华拿起那一幅大的卷轴,桂嬷嬷立刻放下空的礼盒,与言昭华一同将那幅卷轴给展开了,露出卷轴中的内容,惟妙惟肖,神情俱佳的五女拜寿,针脚十分细密,可见是用了十足的功夫,柳氏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谢氏,让谢氏担忧的心猛地一沉,就连桂嬷嬷都忍不住夸赞:“哎呀,大小姐这一幅五女拜寿绣的可是真有特色,从头到尾全都是双针引线法,竟一针不差。”

    桂嬷嬷便是柳氏身边最懂绣艺的嬷嬷,能让她这样说定然是绣的不错的,柳氏心里觉得奇怪,却不表露,当言昭华将大幅的卷轴收起,喊了四个丫鬟,同时将另一只礼盒中的四幅卷轴同时打开后,柳氏心中的疑惑就差不多有了答案了。

    忽然眼尖瞥见了言昭华献上的绣品落款处的一个名字,柳氏顿时红了双眼,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走到那卷轴的对面,弯腰看着落款处,桂嬷嬷见柳氏要看,赶忙让丫鬟把卷轴举高一些,柳氏这才看清了落款处的字样,一时竟有些失神。

    言昭华心中颇为感念,说道:“母亲的闲字便是‘梨山仙人’,我绣的时候心里想她,不由自主的就落了这个款。”

    柳氏伸手抚摸着那四个绣字,耳中听着言昭华的话,再硬的心肠也不禁软了下来,此时此刻,她依然还记得薇姐儿自己取这闲名时的模样,往昔历历在目,怎能叫人不暗殇呢。

    强忍住心里的感触,柳氏深吸一口气后,便点点头,说了一句:“好孩子。”然后坐回自己的位置,对桂嬷嬷说道:“将华姐儿送的贺礼收了,这事……待会儿后堂再说吧。”

    谢氏低着头不敢说话,偷偷的瞥了一眼柳氏的神情,心里实在没底,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柳氏虽然重感情,可也不是笨的,刚收了宁姐儿的绣品,如今又看见了言昭华的,心里不疑惑才有鬼呢。

    可恶的言昭华,居然给她来了这么一手,此时谢氏知道自己中计了,可实在想不明白,一个小姑娘,怎的一夜之间,就变得这样厉害,似乎对她的下一步行动全都了如指掌,知道彩霞是她的人,知道她不肯放弃绣品……将她遇到事情所做的反应摸的门儿清,彩霞不可能拿错东西给她,那也就是说,言昭华早就对彩霞有所防范,心机深重的对彩霞演了两天的戏,用假的东西迷惑了彩霞,然后她又猜到自己不会善罢甘休,就将计就计让彩霞偷了假的东西送给她,真的其实早就被藏了起来。

    若是谢氏猜想的这些事情是真实发生了的话,那么谢氏真的要好好的重新估算一下言昭华的能力了,居然能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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