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便走了进去,李嬷嬷正躺着,见了便要起身,“怎么敢让奶奶来看我,且小心过了病气。”云娘便笑道:“怕什么,人吃五谷杂粮,谁不生病?”又劝慰几句,便将刚刚的事情说了,“我只不知道大嫂为何要我管着厨房的事呢?按说既然这样,还不如直接命丰姨娘去,便用不到我了。”

    李嬷嬷便气道:“六奶奶不该应的!偏我病着没有跟着过去,,若是我去了定然不让六奶奶答应!”

    云娘听她如此生气,十分惊奇,“这可是为的什么?”

    李嬷嬷便道:“老侯爷的寿辰,来贺寿的人必定不少,尤其今年我们家的爵位又复了,差不多的勋贵之家都要派人来的,女眷这边就会有很多诰命夫人、各府有头脸地太太奶奶们、并京城里三品以上的官员家眷,六奶奶去管厨房的事,便不是见不到她们了吗?”

    “原来是这样!”云娘先前十分担心大奶奶让她管着厨房会有别的缘故,甚至她还想到会不会有人借此给她安上什么错呢,现在反而放下心来。便笑道:“既然如此,倒也没什么。”

    “六奶奶,每逢这个时候,家里的太太奶奶们哪个不奋勇争先,能陪着大奶奶在厅里招呼女客才是最好的差使,又体面又尊贵,你是大奶奶的亲弟妇,本来应该应着这差使才对!”又叹道:“偏我没去!”

    其实云娘觉得,就算李嬷嬷没有病跟着自己过去了,也不能阻止大奶奶的打算,毕竟她既是长嫂又是当家的奶奶,自己尚且不好与她分争,李嬷嬷总归是下人,更没有资格与大奶奶说什么。于是她便一笑,“我是新来的,辈份也低,且在京中并没有熟人,一定要争着出头露面的事情做什么。在厨房帮着看酒菜,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孝心,倒也不错了。”又道:“我原来只怕厨房的事情难做,落了不是呢。”

    李嬷嬷虽然病着,倒还是明白,懂了云娘的意思,便笑道:“如此奶奶倒不必担心。府里虽然人多事杂,但到了这个时候大家还是齐心的,否则出了事,一家人的颜面都不好看,再没脸出府了,尤其是大奶奶,要担的责任最大。至于下人,更免不了要受到责罚,并没有人敢的。”只是还叹,“六奶奶本应该跟着大奶奶招呼女客的。”

    云娘反再三劝慰她,“嬷嬷现在又病着,也不必操心这许多事。且这一次我不能露面,将来又安知没有更合适的时机呢。”

    “也是这个道理,”李嬷嬷便也笑道:“六奶奶吃亏便亏在嫁给六爷时六爷的官职太低,便无法给六奶奶请封诰命。眼下六爷回京复职,奶奶的诰命夫人便也会请封下来,那时看大奶奶还好意思将家里的诰命夫人丢在厨房!”

    云娘却是知道自己因是再嫁,请封诰命并不容易,只是也不提,又抚慰李嬷嬷两句,吩咐小丫头们好好照料,自己回了房。

    待玉瀚回来时便告诉他自己要用一间铺子做锦缎生意,又有祖父过寿时帮忙管厨房的事情,果然玉瀚对这些皆无可无不可的,只道随她,却道:“祖父的七十寿辰就要到了,你告诉红裳我在那日一早去取屏风。”

    云娘听了却担心,“一早上可来得及?不如预先就取了,先送过去。”

    玉瀚摇头道:“我亲自带人去抬,一定来得及,你只管放心。”

    既然玉瀚如此坚持,云娘便以为他对祖父的孝心,遂点头,“我明日便让人给红裳带话。”

    一转眼便到了祖父的寿辰,玉瀚早请了假,天还不亮时就出门将那座屏风押运回来摆在了前面的正堂门前,然后就留在前面待客。这边云娘等着丰姨娘过来,两人同去了厨房。

    武定侯府内有好几个厨房,这一次女客们的宴席由内厨房预备,正是云娘要管的,也是平日负责各房主人饭食的大厨房,玉瀚先前砸过的那个。云娘与丰姨娘走了过去,才到大门前,早有厨房里的管事媳妇们迎了出来,领头的姓齐,殷殷地将她们让到一旁的屋子里,“我们这里脏乱,还请六奶奶和丰姨娘在此处歇上一歇,”又笑道:“这里的坐褥都是崭新的,专为奶奶备下的。”又送了新炖的茶水,“这茶不是平日我们吃的,是特别买的好茶。”又端上好点心。

    云娘倒觉得不好意思的,逢到这样大的宴会,厨房里所有人明明忙得脚不沾地,却还要来分神招呼她。自己哪里是来帮忙的,反是来添乱的。

    只是看看丰姨娘,却理所当然,十分殷勤帮着那管事媳妇请自己坐,接过茶点双手捧了上来一样样摆好,然后立在自己身侧,正色地吩咐道:“厨房里有什么事情只管请六奶奶示下。”

    齐嫂子便躬身点头道:“一切东西早就备好了,菜肴也从前几日便开始做起,到了午时,三汤五割便可一样样呈上去,到时还请六奶奶和丰姨娘吩咐。”

    云娘明白自己的任务也就是象征性地吩咐一声,但是她倒不在意,便拉着丰姨娘笑道:“平日我们见面也不多,今日倒是有了这个机会,便一同坐一回儿说话。”丰姨娘便再三告罪斜斜地坐了下来。

    自到了武定侯府以来,因大爷与玉瀚毕竟是嫡亲的兄弟,云娘便时常去大奶奶处坐坐,关系即使不够亲密,但毕竟也熟悉了,冷眼看着丰姨娘这人倒是个懂事能干的,待自己也一向极有礼,因此倒对她印象颇佳。

    此时丰姨娘便先向云娘讲了大奶奶的不易,“家里人多事多,又并非都似六奶奶这般省事的,我们夫人每日里都有累不完的心。”

    云娘见她说话十分得体,赞了大奶奶也不忘记顺便抬高一下自己,便也笑了,“大嫂实在是个能干的,就只说祖父的寿宴,有多少的事情,她却一力承担起来。我虽然不知道别处,只看厨房这边一丝不乱便知她素日的能为了。”

    丰姨娘又笑,“今日我也借六奶奶的光,在厨房管一回事儿,又轻省又舒心,且宴会之后,我们的功劳也是一等的。这样的好差使大奶奶自然要关照六奶奶,毕竟六爷和大爷爷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云娘心里有什么不明白的,却含笑点头道:“正是这个道理。且我初到京城,正与各府诰命夫人们都不认得,并不似府里其他女眷们或与这个有亲,或与那个有故,在这一处说话正好。你回去替我谢谢大嫂。”

    第114章 着急

    别人不知道,丰姨娘心里是最清楚,人人都以为大奶奶不愿意认新六奶奶做妯娌。只因大奶奶是公侯人家的嫡出大小姐,六奶奶是江南小门小户出身的织娘,到了侯爷寿筵之时,大奶奶便不愿意带她在身边与各府的诰命夫人们应酬,是怕丢人。

    其实大奶奶并不是如此的。

    先前的六奶奶出身高贵,可是于大奶奶又有什么好处?现在的六奶奶出身不好,于大奶奶又有什么坏处?

    不过是妯娌,面子上的情罢了。女人能靠的不外是娘家、丈夫和儿子,与小叔和小婶间其实没有多少干系。特别是这两兄弟一直不大亲近,她更没有必要多管。

    大奶奶虽然身为武定侯府的当家奶奶,表面上风光无限,可是府里的大事却还是要听侯爷和大爷的,当然还有宫里的那位贤妃娘娘。他们都正在为六爷重新说亲,对外并不承认府里已经有了六奶奶,根本不会同意六奶奶在寿筵上出现。

    只是六爷一直扭着,谁也犟不过他去,于是这恶人却要大奶奶去做。

    可是若要将六奶奶完全排除在寿筵之外,六爷那里又不好交待,到时候要闹的还是大奶奶。

    不论怎么样,大奶奶都是极难的,而且只要有一点点的差错,所有的责任又都要大奶奶来承担。是以大奶奶方才煞费苦心地想出这样一个办法:如此六奶奶不会出现在寿筵上,而六爷也说不出什么。

    眼下,度六奶奶的神色和话语中的意思,竟然是真心愿意的,再一想六爷果然也没再闹什么,终于替大奶奶放下心,笑嘻嘻地道:“本来夫人打算借用一个六奶奶小厨房的江南厨师做几样小点,可是怕耽误了六奶奶的餐饭,六爷会不愿意,又胡闹了起来,寻思再三还是没有提,只在外面又请了酒楼里的江南厨师。

    这时管厨房的齐娘子也陪笑道:“那一次我们厨房犯了大错,惹了六爷六奶奶,连管事的都重新换过了一遍呢,哪个再不小心谨慎的!”

    云娘原也知道玉瀚那一次闹得很大,如今才知道比她想得还要严重,脸便红了,“大嫂要用,只管来说,不必管他,只悄悄与我说一声就行了。至于厨房,又何苦换人,只告诉了他们道理就行了。”

    丰姨娘便笑道:“六爷生了气,我们夫人哪里能轻轻放过?自然要好好训戒一番的。”又对那媳妇喝道:“如今你们也别瞧着六奶奶好性儿,便欺负上去,待大奶奶知道了,定不会轻饶。”

    那媳妇连说不敢。

    突然间便听传来一阵阵的鼓乐声,丰姨娘便道:“今天叫了两个戏班子,并府里新买来的小戏儿,现在都唱了起来,我们在这里尚能听得到呢。”细听了一会儿,“第一场是满床笏。”语气里颇有些想往。

    云娘因与玉瀚看过不少的戏,所以也知道这一出,又因玉瀚早说待祖父生辰过了,便再带她出去玩,倒不怎么遗憾此时不能在厅堂里。见了丰姨娘如此,便歉意道:“都是我,才累得你不能在前面看戏。”其实若是早知道大嫂的意思是让自己在这里混个差使,并不必拖着丰姨娘来的。

    丰姨娘便赶紧笑道:“其实我就是在前面,又哪里能真正闲下来看戏?只怕比现在要忙十倍,连听也没空听呢。”一眼见那个管事媳妇依然在下面站着,便挥手,“你只管忙着去吧,倒不必在这里陪我们。”那媳妇便千恩万谢地走了。

    又好奇地问:“六奶奶,江南那边可也喜欢看戏?”

    “自然都喜欢,”云娘便将吴江县盛泽镇上每逢有戏班子来唱戏时戏场内外的情景说给她听,后来两人便又说到了看过的戏,云娘一时不防头,便将玉瀚专门带她去看戏的话露了出来,自己立即便也知觉了,又赶紧停住了话头。

    丰姨娘依旧还是笑,但神情也未免有些寂寥,“六奶奶也不必瞒着,如今六爷对奶奶这样,整个府里谁心里不知道?只是我虽然不过是个旁边人,但也难免替我们夫人不平,大爷自年后出来了,才来家几回?”

    又告诉云娘,“先前我们大爷被囚的时候,我们夫人在家里独立支撑,有多不容易谁能明白?外面的人不知道,只当大爷过得苦,我们夫人在家里享福。但其实大爷虽然被囚着,但家里每一旬都要打点吃食衣裳进去,身边一般有丫头婆子们服侍着,这几年,每年都要抱回来几个孩子,大奶奶却都与自己亲生的一般养在身边,还不够贤惠?”

    云娘自然也在忖度丰姨娘,按说她是大爷的妾室,再怎么样也会对大奶奶有些心结的,但平日里却见她对大奶奶十分地忠心,就是如今难得的一点空闲,也不忘记向自己诉说大奶奶的不易,只怕自己因为今天的安排而心生不快;又真心替大奶奶报不平。

    因此也试探着问:“你家里的哪的?什么时候跟了大嫂?怎么又给了大爷做旁边人?”

    丰姨娘便道:“我原是夫人娘家的家生奴婢,十来岁的时候便选到了夫人身边做丫头,后来夫人出嫁了,我也跟着来了武定侯府。到了放出府的年纪,夫人舍不得我走,我也不愿离了夫人,夫人便做主让我做了大爷的屋里人。”

    所以丰姨娘从根本就是与大奶奶是一伙儿的,对大奶奶比对大爷还好,行动替大奶奶报不平。云娘能说什么,只得笑道:“你果真是真好的,我瞧着大奶奶待你和自己的亲妹妹一样。”

    丰姨娘竟也赞成,“大奶奶待我果真是极好的,只是我自己没福气,也没生下一儿半女。”

    云娘便又笑道:“你一向对峥哥儿好,峥哥儿将来不也一样孝敬你?倒没有什么可叹的。”

    又说了一会儿,云娘又似无意地问:“当年母亲过世时,你是不是也在嫂子跟前?”自从知道厨房的差使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云娘倒想起了另外一事要在丰姨娘面前打探听。

    “那是自然的,那时我们夫人嫁过来也没有多久,刚接了府里的家事,又日日在婆婆面前服侍,就连后事也都是我们夫人一手操办的。”又回想道:“那时的白事办得极体面,只送葬那日,太子都亲来送了呢,更有无数官员沿路设灵棚祭吊……”

    云娘听她讲了半晌,慢慢地又问:“那当年母亲的嫁妆单子什么的是不是早就没有了?”

    丰姨娘便笑道:“六奶奶才到我们府里,不知道我们府的规矩。我们府已经上百年了,不用说正房夫人的嫁妆单子,就是买到府里妾室的文书,并库房里的帐目,都开列得一丝不错的存在一个专门的小库房内,无论什么时候想查便都能查到。”

    但此时她亦觉出来,便问:“六奶奶是想查什么呢?”

    云娘便佯笑道:“前两天与玉瀚收拾母亲留给我们的东西,一不小心将帐单子弄污了,有一处看不大清,见了你就随口问了一问。”

    丰姨娘便笑道:“这有什么,六奶奶只管打发人叫我,拿了帐本给六爷六奶奶抄了,只是还要把原帐送回的。”

    云娘听了暗喜,却也不肯如此托大,便道:“既然如此,待明日我命人过去请丰姨娘借了帐本,拿回芍药苑抄好后再送回。”

    丰姨娘便满口地答应。

    两人正闲话,突然从前面急忙跑来几个丫头,上气不接下气地回道:“皇上来了,传六奶奶过去见驾呢!”

    云娘听了要去见皇上,当时便唬得三魂五魄怕都不全了,立在当地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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