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娘见他答应,自然放心,眼睛里瞧着小女儿吃得饱,便自松了口,转眼又睡着了,爱怜地在怀里轻轻地摇着,才抬头向玉瀚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家里有许多的补品,我便也每日燕窝花胶地吃起来,定然养好身子。”

    却见汤玉瀚已经将头凑得更近了,将手也伸了过来,眼睛只直直地看着自己,若不是因为女儿就在怀里,他恐怕早钻了进来。云娘一时大窘,将他的手拍下,低声喝道:“眼下我们还在听雪轩,人来人往的,你竟不要脸面了!”

    正说着,就听外间有响声,汤玉瀚便飞快地低头在两个上面都香了一下,却将云娘的衣襟掩了,虽然出出入入的都是丫头婆子,但是汤玉瀚觉得这两个都是他的,现在不得不分给女儿,但他总归还是觉得是自己的宝贝,还是少让人看到为妙。

    果然,邓嬷嬷带了几个丫环送了饭菜进来,云娘此时也正饿了,不管鸡汤燕窝蹄膀蛋羹米粥还是什么,只要能为了身子好,样样都吃了些。看得汤玉瀚也饿,凑过来道:“不如我也在这里吃吧。”

    云娘和邓嬷嬷见汤玉瀚果真拿了碗筷要吃,俱笑道:“这是月子饭,没有什么滋味,外面正做着正常的饭菜,想来这就能分给各房,六爷不如等上一会儿。”

    汤玉瀚便抚着肚子道:“我从昨晚到现在什么也没吃,已经饿得很了,哪里还有时间再等。”

    云娘便赶紧叫小丫头跑去厨房要些细盐和酱油,放在菜中拌了拌,汤玉瀚并不挑剔,狠吃了一顿,放下碗道:“如今,我们一家三口便都吃饱了。”

    邓嬷嬷也早歇了一会儿,现在便过来商量道:“虽然六奶奶正在月子里,但我想着我们还是搬回六房吧,听雪轩里如今被毁得差不多了,什么都不方便。就连侯爷已经挪到了外院的书房里住呢。”

    那天云娘亲眼见外面的坏人放火烧了听雪轩的大门,火光映得屋子里通红一片,又亲耳听到箭支射在听雪轩的窗棂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再有当时为了能将那些人挡在外面,大家将听雪轩里能用得上的东西都拿了出去……

    那些人就似与武定侯府有着刻骨的仇恨一般。

    所以她早知道听雪轩已经毁得差不多了,而她的家应该也一样。但是此时,并不是问家业的时候,她只担心,“祖父还好吧?”

    云娘并非故意装出样子,她果真十分地感谢祖父,那个从没喜欢过自己,曾经数次冷遇过自己,十分孤高冷酷的老人家,到了事情危急的时候,他竟然会派人来将自己带到了听雪轩,又带着府里的男子们与坏人们拼杀,护住自己,当然她永远也不会忘记的是,就在自己要生了的时候,又是祖父帮了她。

    自然,祖父并不是只救她一个人,而是整个府里的儿孙们,但是云娘却一样感谢他。

    汤玉瀚便笑道:“祖父什么事都没有,他老人家说正闲得骨头都锈了呢,能活动一番正好,又一直在得意我们府里的人毕竟都保住了。只是可惜你没能生个儿子。还说若你生的是儿子,他便亲自养在身边,将来好好教养。”

    云娘虽然对祖父感激不已,可是她可不愿意将自己的孩子交给祖父教养,祖父是有才华的,可对子孙也实在是狠心的,她不舍得自己的儿子像玉瀚一样经历许多痛苦,因此十分庆幸生了女儿,“女儿却不好跟着祖父的。”

    毕竟是夫妻,汤玉瀚与云娘一样的心思,“就是儿子也不能劳祖父辛苦,毕竟年纪大了。”

    云娘点头,却也赞道:“那天晚上,我见了祖父,才知道祖父是如此的英勇,如此的有决断,不愧是名满天下的武定侯啊!”

    邓嬷嬷便高声赞道:“全天下谁不知道老武定侯文才武略,天下无双!只说这一次吧,被贼人盯上的几个府第无不伤亡颇重,最惨的孙御史全家被斩杀贻尽,他们家的女眷们就更惨了……”

    汤玉瀚本觉得邓嬷嬷不该在云娘面前提到那些惨状的,只是昨夜那样危急的时候邓嬷嬷毕竟一直守着云娘,又帮云娘接生,因此也不好说她,只拦住话向云娘道:“你放心,我们府里外面也不过死伤了几人,都有人正安置着呢。”

    从小长在平静温和的鱼米之乡,云娘正是第一次经历如此惨烈之事,可是自进京以来她便一点点地领悟到了夺嫡的可怖,因此并不会被吓住,只转而道:“我想府里自有赏赐和恤金,只是我们房里也应该拿出来些东西财帛表示心意。”

    汤玉瀚自无不赞同,正是大家保全了云娘和女儿,便点头道:“你在月子里,不必操心,自有我呢。”

    这时邓嬷嬷又说起搬回六房的事,“贼人们大约先进了正房,后来又忙着攻听雪轩,我们房里虽有人进去过,丢了些东西,但只有里面的一个架子倒了,别处还没怎么样。”又向云娘笑道:“奶奶的织机竟没有人碰,就是那块大玻璃竟然也完好无损,想正是神佛保佑。”

    云娘先前是没有抱希望的。甚至就在昨天夜里,云娘就曾想到了自己的家:织机、织了一半的纱、玻璃、首饰衣裳、古画玩器,每一样都是她十分喜欢的,可是,在人命面前,她也只能抛至脑后。

    不过,她毕竟十分在意六房的家业,是以还曾悄悄庆幸过,六房最贵重的东西早被她收到了隐密之处,黑暗中应该不会被找到,总算保住了根本。现在骤然听到这个好消息,不由道:“我们还真幸运呢!”

    后来云娘才知道,围攻武定侯府的,并不是一群乱民,而是专门的私兵,他们用的兵器皆是朝廷为军队配备的,所以战斗力非常强,否则根本不可能攻破武定侯府的守卫,直杀到听雪轩的主院来。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的主要目的并不是抢些财物,所以除了听雪轩首当其冲外,只有侯府正房损失最重,别处还都不要紧。

    虽说月子里不好移动,但此时听雪轩也只有云娘所在的房间还勉强看得过去,外面完全是一片废墟,总是要回六房才方便。于是大家将软轿抬到了屋内,云娘裹上了厚厚的紫貂披风,再将女儿用被子抱在怀里,抬到了六房的屋中才出来。

    人果然只有回到自己的家中方才觉得自在,因不许洗漱,云娘只换了衣裳、拢了拢头发,突然想到,“怎么回了正屋?恐有血污,对家宅不利呢。”

    汤玉瀚便道:“厢房里并没有地龙,你便在此处好好养着,至于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想经此一难,正是否极泰来,从此我们府也就该转运了。”

    云娘听了果然也不反驳,见玉瀚打了个哈欠,便赶紧道:“这一日不到的时间,突然生了这许多事,我也糊涂了。想来你忙了一夜还没休息,且晚上还是要回宫里的,不如在家里睡上一会儿再走。”

    汤玉瀚果然点头道:“皇宫下匙之前,我必是要回去的,现在正可以歇一会儿。”

    云娘便让小丫头在外间铺上被褥,玉瀚赶紧拦住道:“不必麻烦,我只在你这里睡一下就走了,这两天宫里的事也不会少。”说着,人就躺到了云娘身边,闭目睡了。

    邓嬷嬷见状,便带着丫头们都悄悄下去了。

    云娘便也合目养神,只刚闭了眼,却觉身边的人凑了过来,做起了无耻之事。云娘只得劝着,“这个时候,你怎么还生如此之心?赶紧睡一会儿,来日方长,到时候我都许你。”

    只汤玉瀚如何肯放手,含糊答道:“我回来时自是没有这心的,只是见了又哪里忍得住,就是睡也睡不着。再者来日的事来日再说,眼下我已经等不得了。”

    虽然不肯,但真闹了起来,云娘又哪里敢出一点声音?最终只得让他达成心愿方罢。

    汤玉瀚犹不满足,最终叹道:“且待过了这些日子,你再看我的!”说着也不睡了,起身回了宫中。

    第150章 剧变

    纵是云娘在月子里,也听得外面发生了无数的大事。

    皇上身体慢慢缓和了过来,朝局自然稳定了。便令三司追查那一夜的真相,务求明晰事情的根源以及进入京城几波人马背后的指使人。

    原来,那日皇上昏迷,太子压不住几位兄弟,大家便吵了起来,气头上说了一句将来要狠狠地处置几个弟弟。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几个一向与太子不睦的皇子退下去后越想越恐惧,只恐太子果真得了权柄,定然对他们痛下杀手。

    于是,在他们索性觉得先下手为强,便竟然凑到了一起决定先合起伙来将太子杀掉。

    几位皇子各有手段,很快便将京城的一个城门打开,从城外调入各自的人马。只是到了进攻皇宫的时候,他们又各有私心,又出了分歧,且贤妃在关键的时候以后宫之主的身份下了谕令,又有玉瀚等忠臣保住了皇宫,方将他们的意图消灭。

    至于武定侯府及几处府第受到攻击,自然是受此事的波及,几个皇子对太子一系恨之入骨,在夺嫡的争斗中,早已经积累到仇深似海。至于还有些混混儿,胆大包天的,便也趁火打劫,偷些金银财帛,其实倒是小事了。

    事情明晰之后,皇上直接下旨废了太子,改封东海王,将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与二皇子一样囚禁起来,另外又斥责了几位在其中挑拨离间、无是生非的几位皇子,到了这个时候,然后立从一开始就没有参加过夺嫡,又没有犯过任何错误,只一直守在皇上病榻旁的四皇子为太子。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皇上不只新立了太子,而且还要禅位于太子,虽然经过朝臣们几番劝阻,太子的几番恳辞,但是皇上却下定了决心,已经令朝臣卜定了吉日,只到那时便正式升任太上皇,退居仁寿宫,不再过问政事。

    其实现在,皇上已经将他牢牢把在手中几十年的大权交给了太子,唯有太子与阁老们不能决断的大事方才送到御前。

    云娘闲坐家中都不免想到老皇旁如今的心情:他少年登基,身处万万人之上,经历了平叛、战争等许许多多的大事,励精图治,终使得天朝国泰民安,士民富足,自以可为旷古烁今、流芳百世的明君。不想到了老年,却发现儿子们并不争气,兄弟于阋墙,险酿成大患,该有多落寞痛苦。

    皇上也许在很多家国大事上是极有决断的,但是云娘认得的那个宽厚温和的老人家其实对每个儿子都不忍下手,就说先前的太子,明明已经犯下大错,但还是有机会重新出来,恢复太子身份;就是前些天被囚的二皇子,明明已经犯下逆反大罪,可也只是囚了起来……

    就连云娘这样一个不谙朝政大事的小女子都能看得出,正是因为皇上对自己的儿子每一个都纵容,才终于酿成如今的祸患。

    眼下皇上之所以选择四皇子,其实并不只是因为四皇子从来没有犯过错误,也不是因为四皇子对他的孝敬,更不是他突然认识到四皇子的才干不凡,而是他不得不选四皇子。

    因为唯有与每一个兄弟都和睦的四皇子才能真正善待皇上所有的儿子,免得皇上一闭上眼睛就发生手足相残的事情。

    果然,接受了禅位的新皇登基后对他的这些兄弟们十分宽容:尽管有几位皇子犯了谋逆大罪,可是在大理寺判了死刑后,新皇却开恩赦免了几位兄弟,只令他们闭门在府中读书;而对先前的太子,也是如今已经被贬为东海王的长兄,他更是格外开恩,专门赏赐了大量的财物,配备了大量的属官,又许他办好京城之事再就藩。

    新皇就这样在太上皇、朝臣和百姓间树立了极好的声誉。

    至于与皇家关系十分密切的武定侯府,自然也免不了受到各种影响。

    玉瀚的大哥,也就是原来的武定侯世孙——当然,现在他已经不再是武定侯世孙了,成了一介白衣。身为东宫最重要的属官,他在这次风波中最后得到这个结果已经是很好的了。当然他依旧没有回到侯府,反一直留在了东海王身边。

    到了东海王准备行装就藩的时候,他终于被任命为东海王长史,准备随东海王一起出京。

    本朝的皇子皇孙,一般都留在京城,只有如东海王这般有大错的人方才就藩。但这种就藩与前朝时治理一方不同,而是只能得到藩地的一定额度的赋税,但根本不得参与藩地政事,也不得结交藩地的官员,甚至都不允许随意出王府。

    其实就是一种变相的囚禁,只是听起来要好一些。

    也许在大家看来,大哥还不如回武定侯府过轻闲的日子,将来亦可以去看望东海王,自然比困在东海王府一辈子都出不来要好得多。但是云娘既然在侯府里生活了这么久,自然明白,其实大哥并没有别的出路。

    如果他硬是留在京城,不只要终生困守武定侯府,而且因为他的存在,对于侯府,对于子女,只能是永远的耻辱,甚至还可能随时为侯府带来祸患。

    既然如此,还不如出了京城,做到一个臣子忠诚的极至,伴着东海王去藩地,总还能保留着最后的尊严。而且,云娘也认为,大哥心里果真也愿意去那遥远的东南边陲,他似乎对家并没有多少牵挂。

    自己嫁到侯府一年多时间了,见到他回来的次数实在太少,几乎一只手就能数出来,而且都是因为年节等原因不得不回来。

    大约,他已经习惯地把东宫当成他真正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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